“剛剛還說待我好,自甘僕妾之位,睜開眼睛就不認賬了。”
想着她夢中的話,柔情大作,順勢往牀上一躺道:“採花大盜來了,快喊救命吧。”
慕容雪慌道:“喂,這是人家的客舍,可別亂來。”
風清揚道:“明天咱們找間自己的房子,就可亂來了。”
慕容雪起先怕他亂動手腳,但見他直挺挺躺在那,要多規矩有多規矩,只是舌頭不太老實,又被他抓住話柄,羞澀不勝,翻身擰他嘴道:“油嘴滑舌的下作小賊,看我怎麼整治你。”
風清揚頭一側,慕容雪一把摸到臉上,愕然道:“咦,你怎麼哭了,沒見過你這樣小氣鬼,一句話都受不得,我是和你鬧着玩的,又不是真罵你。”
風清揚伸手一摸,果然清淚滿面,想來是適才情緒波盪,流出而不覺,遂支吾道:
“不是爲你,是我想起師父、師孃來了。”
慕容雪松了口氣,笑道:“這有甚麼好哭的,咱們馬上動身,去尋他們便是了,也值得淌眼抹淚兒的。”
風清揚嘆口氣道:“我從小是個孤兒,師父待我如父母。
“提攜抱負,百般疼我,又傳我武功。
“可後來不知怎的,忽然拋下我走了。
“我找了幾年都沒找到,我在這世上再沒一個親人。
“有時真想死了的好,一了百了,也勝過在這世上像浮萍般漂泊。”
他這番話乃真情流露,說到後來竟爾哽咽不能成聲。
其實段子羽做他師父時,他們也是離多聚少,更沒像父母那般劬勞鞠養,不過待之親逾他人罷了。
風清揚只從師父身上得到親情,自不免將普天下父母的好處集於段子羽一身。
是以段子羽歸隱別有情由,又託人將倚天劍和《獨孤九劍》劍譜兩大奇寶託人送給他,照拂亦不可謂不厚,但風清揚認定師父拋棄自己,他之所以拼命習武,不過爲能早日行走江湖,尋找師父,重歸師父膝下承歡。
久尋不遂,鬱悒胸臆,平日顧及臉面,亦無人可以傾訴,如今不覺盡吐心中所積,雖所說不盡其實,卻俱出胸臆,觸感傷懷,不由得涕零垂膺。
慕容雪怎知他是少年俊彥中首屈一指的“華山一風”,還當他真是個無家可歸,被師父捨棄的流浪兒,心中酸惻。
女人與生俱來的母性頓萌,不禁將他的頭抱住懷裡,用絹帕爲他拭淚,寬慰道:“九弟別哭,九弟乖,你師父不要你了,姐姐要你,姐姐疼你,一輩子都疼你。”
真如慈愛的母親撫慰受了委屈的孩子。
風清揚吐盡心中苦水,哭了一陣,倒覺暢適許多,被她這般抱在懷中,倒是從未受過的溫馨,頭枕着她軟玉溫香的胸膛,鼻中嗅着如蘭似麝的處子體香,只覺渾身酥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兩人雖未深情款款,山盟海誓,但從這一夜起,便都在心中自矢,此生要生同衾、死同穴了。
翌日清晨,便有下人來請他們去觀禮。
這一日道賀的人又添了許多,人聲鼎沸,鼓樂喧闐,鞭炮聲中,新人花轎已到,鳳冠霞帔,身姿曼妙,想必也是一位美人無疑。
一切如儀而行,一對新人送入洞房後,百筵齊開,絲竹盈耳,柳孟嘗逐桌敬酒,沒口子的道謝,滿臉喜氣洋溢。
慕容雪碰碰風清揚道:“九弟,你看那小子目灼灼似賊,好生可惡,你替我把他招子廢了。”
風清揚順她手勢一看,果然歐陽飛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慕容雪身上,心下暗歎道:“歐陽雲龍也算是一號人物,怎的會有這等沒教養的兒子,金刀門非毀在他手中不可。”
他素性瀟灑,不拘泥小節,微微一笑道:“這恐怕不妥。”
慕容雪嗔道:“有甚不妥,你還怕
他不成?”
風清揚笑道:“非也。不過這也怪那小子不得,誰讓你生得恁般美,我若是一路挖將下去,這世上有眼珠的可就寥寥無幾了。”
慕容雪橫了他一眼,心中甜甜的大爲受用,一喜之下,倒也不覺得歐陽飛的眼光太過可惡了。
忽聽“砰、砰”幾聲,接着便是人受傷的慘叫聲、雜沓的腳步聲,衆人俱是愕然,齊向廳外望去,心下均感匪夷所思,什麼人吃了熊心豹膽,敢到這兒來撒野。
大廳門口赫然闖進一人,此人黑衣黃帶,虎背熊腰,滿面煞氣,身後還跟着四五名黑衣黑帶的人。
柳孟嘗心陡然一沉,真應了那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兩月前,這位自稱日月神教青海旗旗主的賀子路登門拜訪,開門見山提出要他歸附日月神教,授以香主之位。
柳孟嘗雖然喜武成癖,畢竟是富甲一方的財神,要他舍卻祖業舉手送人,且爲人所轄治,自是不能,當下峻詞回絕。
賀子路並不糾纏,冷笑幾聲,拂袖而去。
柳孟嘗知道此事難以善了,故爾提前爲子娶親,遍邀江湖好友,一則示威,令日月神教有所顧忌,不敢輕易發難。
二則與幾位武功較高的摯友相商,合謀化解此事,他家大業大,雅不願結下江湖仇怨,不想這起人竟爾在良辰吉日闖進羣豪畢集的大廳來。
柳孟嘗席豐履厚,自不免有聲色犬馬之好,雖然喜武,並沒學到什麼過硬的功夫。
不過是幾套花拳繡腿,練以自娛,哪裡肯真的吃苦頭學這勞什子,是以見這些人闖進,不免心虛膽怯,但現放着滿廳好友,膽子遂又壯起來。
他微咳一聲,拱手道:“原來是賀兄,今日乃犬子大喜之日,賀兄光臨,實感榮幸,下人如有得罪之處,尚祈海涵。”
又對衆人道:“各位朋友,這位是日月神教青海旗主賀子路賀先生,適才是點小誤會,各位請繼續飲酒。”
他雖不知外面發生何事,但家丁護院一個不見,便知是被人制住,便欲先用話穩住對方,徐籌對策。
賀子路雙目一翻,精光四射,冷冷道:“柳老兒,休在我面前裝神弄鬼。”
雙手一抱一揖道:“各位朋友請了,本教與姓柳的結算點私人恩怨,識相的請別趟渾水。”
他運足內力發聲,震得大廳嗡嗡作響,意欲炫露內力以懾服衆人。
廳中衆人果然駭異非凡,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賀子路這般亮相,大傢俱面面相覷,不知何時冒出這麼一位好手來。
廳中羣豪遍及四海,雖無絕頂高手,但均是江湖上有名有號的人物,竟爾無一人知道此人的來歷。
但“得人錢財,與人消災”,這些人泰半受過柳孟嘗的恩惠,江湖中人最講究恩怨分明,“睚眥之怨必報,一飯之德必償”,至於除暴安良,維護武林正義倒大非他們所能奢望的了。
是以賀子路話音甫畢,便有兩人勃然而起,戟指大罵道:“放你孃的狗臭屁,日月神教是什麼東西,也配到這耀武揚威。
“若非今日乃柳公子大喜之日,早將你們腦袋摘下來當球踢,趁早給柳公磕頭賠罪,滾了出去是正理。”
賀子路不怒反笑,說道:“原來是洞庭雙義,怪道囂張如此。
“給你們一樣東西看看,賢昆仲再行裁奪不遲。”
洞庭雙義接過錦囊,打開一看,裡面是件做工精緻的紅綾兜肚,二人如見鬼魅,登時色變,持着錦囊的手不住顫抖,兜肚上附有一張寫滿字的紙,二人匆匆閱罷,更是手痠腳軟,頹然坐於椅上,滿頭冷汗涔涔流下。
衆人大感匪夷所思。不知錦囊中附了什麼魔法,令二人悸駭欲死。
洞庭雙義的老大神色慘然道
:“不知閣下有何吩咐?”
賀子路淡淡一笑道:“下月十五,蘭州郊外楓樹林等我,若是遲了一天,後果自知。”
洞庭雙義道:“謹遵臺命,也請閣下守約。”二人悽悽惶惶,踉踉蹌蹌奔出大廳外。
賀子路笑向柳孟嘗道:“柳老兒,你的兩位朋友已加盟本教。
“本教教主好生看重你,何必執拗至斯,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本旗等你一言而決。”
柳孟嘗見他片言間將自己兩名最得力的幫手納入麾下,雖弄不清其中玄奧,卻已額頭見汗,預感到今日之事怕要凶多吉少,但要他就此低頭認輸,卻又不甘,眼光掃向金刀門少門主歐陽飛,盼他挺身相助。
孰知歐陽飛早中了邪魔,一雙眼睛竟如長在了慕容雪身上,七魂六魄早已走失大半,哪有心事理他這閒事。
川中四凶見少主如此模樣,自是大失身份,但對少主乖僻性子知之甚稔,這時萬萬勸不得的。
沒有少主示下,他們四人也不好擅自出頭,沒來由地爲金刀門樹一強敵,索性視而不見。忽見一人站起笑道:“賀旗主,閣下如此好手段,談笑間折服洞庭雙義。
“在下好生欽佩,不知在下有無資格投身貴教?”
賀子路笑道:“北六省綠林道總瓢把子賽金剛吳是非吳兄,尊駕如欲加盟神教,歡迎之至。”
吳是非施施然走出,笑道:“在下是心悅誠服,可惜這件東西不肯。”嗖的一聲,從腰間掣出柄鏈子槍來。
衆人鬨堂大笑,熟諳內情的人均知吳是非與柳孟嘗乃同一里巷長大,是過命的交情。
雖則後來一人暴富,另一人爲貧賤所迫,躋身綠林,而成爲北六省盜魁,這份交情絲毫未減,是以他起始出言加入日月神教,衆人俱感匪夷所思,此時方知他是故意消遣賀子路,無不粲然。
賀子路臉上驀然黑色密佈,但旋即平復如初。嘿嘿一笑道:“這好辦,我會讓它肯的。”
吳是非鏈子槍抖的筆直,攢心直刺。
賀子路負手背後,洋洋不睬。吳是非這一招本是虛招,旨在誘敵出手,窺其虛實,瞅準了空擋,再行突下殺手,是以槍尖顫動,罩住他胸前三處大穴。
見他大刺刺的樣子,怒從心起,力貫右臂,變實爲虛,槍尖雷霆一擊般刺向吳是非“膻中”死穴。
只聽“叮噹”一聲,刀光一閃,吳是非驀感一股大力襲來,手臂震得痠疼欲折,鏈子槍脫手飛出,無巧無不巧恰恰落在風清揚桌上,砸得碗盤盡碎,湯汁四散。
風清揚和慕容雪一驚避開,總算沒鬧個淋漓滿衣,這兩人自昨夜一宵纏綿,情意彌篤,指手相對,有的沒的說了幾大車的話,這番爭鬥他們直是充耳不聞,況且素知這些草莽聚在一處,打打殺殺乃極平常事,若是和和睦睦,相敬如賓,反倒是咄咄怪事了,哪有閒心理會。
連賀子路率人打殺進來,亦以爲是江湖中人找場子,尋晦氣,更是視如不見。
而今惹到自己頭上,風清揚大怒,轉頭一看,卻見一人手持鬼頭大刀向吳是非劈下,使的正是“力劈華山”一式,恚怒更甚,只因觸中了他的忌諱。
吳是非兵器脫手,驚駭欲死,他在這條五十四斤重的鏈子槍上浸淫二十年苦功,便仗此威服遐邇,成爲綠林巨擘。不意一招之下被人震飛,腳下急閃,但那人刀法精奇,三兩式間已使他避無可避,一式“橫掃千軍”堪堪將之腰斬當地。
吳是非閉目待死,自覺爲知己而死,心中了無遺憾,是以並不恐慌,頗有大義凜然之態。
衆人驚呼聲中,賀子路倏然兩指伸手,夾住刀脊,雷霆電掃般的大刀便如嵌入石中,穩穩停住。使刀人愕然道:“旗主,您……”
賀子路淡淡道:“教主令諭,要他活着面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