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一片苦心孤詣討自己的芳心,很是受用。大度道:“算了,我也不與你斤斤計較了,以後乖點,不必說謊,姐姐也會疼你。”
風清揚嘿然苦笑,無以置辯。
慕容雪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們華山派和丐幫一向交好,緣何他們拼命追殺你?”
風清揚忿然道:“都是莊夢蝶那瘋子搞的。
“硬栽我拿了他們的東西,挑了他們一處分舵,事到如今。
“我也懶得與他們分辨了,兵來將擋,本來土掩,倒要看看這天下第一幫能奈我何。
“若惹得我性起,倒真要做幾件辣手的事,見一處挑一處,直挑到他們君山總舵,領教領教丐幫大俠們的手段。”
慕容雪不禁打個寒噤,又想起他在柳莊殺人的場景,心底沒來由地生出幾縷寒意。
忽聽得幾聲“叮叮咚咚”的響聲,似激泉濺石,隨之響聲加大,似高山流水,滔滔泄泄,令人神清氣爽,心向往焉。
風清揚和慕容雪相視愕然。
此處荒山濯濯,草木不生,何來此清流瀑布,抑或山坳外別有佳境?
二人信步繞過山坳,視野開闊,同是一般荒涼景象,循聲瞻望,不禁大吃一驚。
卻見曠地之中,鋪着一張綠色地毯,繡有青草野花,若非四周土石嶙嶙,真如天然草坪無異,一人危坐毯上,手撫瑤琴,那噴珠濺王,流水錚鳴的聲音便從指上源源而出。
風清揚二人暗暗心驚不已,不想此人琴技之神一至於斯,明知那是琴音,二人依然感受到森寒的水氣撲面而來,猶如置身江河之畔,觀望逝水流波。
那人琴音陡然一變,清越激昂,冷冷然使人有御風而行、絕塵出世之感。
又如置身絕峰之巔,足踏流雲,手接星辰,天風蕩蕩,令人不知身爲何物。
風清揚亦好此道,每當孤單寂寞,百無聊賴之時,便撫琴一曲以消胸中悒鬱。
但既無高人指點,不過略諳音律,聊以自娛,況且視此爲小道末技。並未深研。
今日驀然聆此雅奏,不禁魂飛魄醉,直感匪夷所思之至。
那人忽然停指不彈,站起身深深一揖道:“不知風公子駕臨,雕蟲小技,陋劣不堪,有辱清聞,不勝汗顏之至。”
風清揚還禮不迭,笑道:“閣下神乎其技,何謙光如是之甚。
“倒是在下等有擾閣下清興了。”
心下卻詫異,此人怎會認得自己,見此人深目高鼻,顴骨棱棱,
身軀頎長,他過目不忘。自信從未見過此人,更未聽聞有這麼一號琴道高人。那人鑑貌察色笑道:“風公子人中龍鳳,自不會識得小可。
“小可卻仰慕已久,是以專程在此恭候,就教於方家。”
風清揚聽他話中似有深意,心中惕然,笑道:“閣下投錯廟門了,我雖略諳此道,不過識得角、微、宮、羽、商而已。
“實不敢當閣下之謬讚,不知閣下高姓大名,倒要冒昧請教。”
那人說道:“小可經沈,草字竹樓,別號‘四絕’,不過是妄自尊大,倒令風公子見笑了。”
風清揚奇道:“沈先生琴技之神,世間不作第二人想,此‘絕’字足以當之,卻不知另外三絕是甚?”
二人走至沈竹樓面前,地毯四角備有一名總角僮僕侍立,有兩名小僮展開兩塊小毯,鋪於地上,躬身退回原處。
沈竹樓請他二人坐下,笑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慕容神技,纔是一絕。”
慕容雪詫異道:“喂,你怎麼知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又怎會認得我?”
風清揚愕然道:“什麼‘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你們二人在參禪嗎?”
慕容雪不理他,沉思須臾,驀然道:“我想起
來了,你就是杭州西子湖畔孤山梅莊的四絕莊主吧?”
沈竹樓面露喜色,道:“正是小可,說起來我們還是近鄰呢。”
慕容雪笑道:“不敢高攀,只是聽我爺爺說起過。”
沈竹樓益發歡喜,身子前傾道:“慕容先生神功蓋世,小可傾慕已久,不想他老人家居然知道小可的賤名。”
慕容雪道:“我爺爺見聞廣博,舉凡武林中人或事,他沒有不知道的,我這可不是替我爺爺吹噓。”
沈竹樓連聲道:“那是當然,慕容老先生乃當世奇人,只是等閒之輩焉能入他老人家的法眼。”言下大以被慕容老先生提過而欣然不已。
風清揚不覺好笑,心想:“武林中黑白兩道,門派如林,散兵遊勇更如恆河之沙難以計數,任你何等高人敢如此誇口,雪姐大吹法螺,沈竹樓這等高雅之士竟爾大扇其焰,亦復可笑。”臉上神色不免帶了出來。
慕容雪瞪他一眼,冷笑道:“你以爲我胡吹大氣嗎?”
風清揚道:“不敢、不敢。”嘴角噙笑,卻是“敢”得很。
慕容雪且不理他,接着說道:“我爺爺說,孤山梅莊號稱四絕,其實只有一絕。”
沈竹樓心咚的一跳,這“四絕”乃他生平四頂絕藝,自信皆可獨步武林。
不想自己望若天人的慕容老先生只稱道一絕,心中不免失望。
轉念又想,即使只有一項慕容老先生首肯,那也是榮於華袞,又有些欣慰,脫口問道:“哪一絕?”
慕容雪笑道:“我爺爺說‘梅莊的梅花天下一絕’。”
沈竹樓張口結舌,嗒然若喪,心下啼笑皆非。
風清揚竊笑不已,但見沈竹樓惘然若失的慘象。
頗感過意不去,笑道:“沈先生不要當真,她是和你說笑呢。”
慕容雪彎眉一蹙,惱道:“我知你信不過我,就權當我的話全是騙人的,哪個要你來充好人。”
風清揚見她真的着惱,倒不敢攖其雌威,賠笑道:“焉有此事,我連雪姐閉眼睛說的話都銘刻心扉。
“何況這睜眼睛說的話,更是千真萬確,字字珠玉,擲地有聲,名垂千古,萬世不易。”
慕容雪“撲哧”笑出聲來,聽他提到自己夢中語,不免羞赧,啐道:“胡說八道,我又不是聖人,哪來這些評語。”
沈竹樓面色稍霽,笑道:“風公子文武全才,出口成章,將來必定爲武林放一異彩,慕容小姐家傳絕學,精妙無倫……”
慕容雪打斷道:“沈莊主,梅莊幾時改成帽子鋪了?”
沈竹樓莫名其妙道:“這是怎說?”
慕容雪忍笑道:“沈莊主逢人便送頂高帽,若非家中開帽子鋪,可要送不起啊。”
沈竹樓乾笑幾聲,窘迫之至。
心下恚怒,偏生這位小太歲實是招惹不起,對她那邪門武功忌憚尤甚。
風清揚正色道:“沈先生,尊駕不遠千里,跋涉至此,不會單爲奏幾支曲子給我聽吧。
“有事儘管講,不必轉彎抹角,藏頭掖尾的。”
沈竹樓嘆道:“風公子快人快語,小可唯有從命了。”
他面露難色,倒似有許多難言的苦衷。
慕容雪一笑而起,拉着風清揚道:“九弟,瞧他畏畏葸葸的樣兒,準沒好事,咱們不用理他,正經趕路要緊。”
風清揚雖滿腹疑竇,心中對沈竹樓頗有反感,亦不想探知究竟,起身便行。
四名小僮倏然一晃身形,將二人圍住。
風清揚一怔,這四名小僮先時恭謹侍立,如四根木頭樁子,此一動倒真如狡兔之脫,迅捷利落,搶位奇準,霎時間排成四象陣,顯是訓練有素。
慕容雪喝道:“沈四絕,要動武嗎?”
風清揚輕哼道:“怕還不配。”
他突然閃動,事先絕無朕兆,那四名小僮兩人使劍,兩人使判官筆,正待師父示下,驀見人影一閃,每人均被一股大力撞出。
沈竹樓駭極,喝道:“風公子手下留情。”
風清揚身子一旋,復停至原處,冷笑道:“風某不會對小孩子下毒手的。
“沈先生若有興致。何妨賜教。”
四名小僮子在空中身不由主連翻十幾個筋斗,方落下地來,全身上下並無異狀,均知風清揚手下容情,慚愧的是連對方用什麼手法將自己跌翻出去都不知,人人毛骨悚然,如遇鬼魅,一時摸不着頭腦,怔立在那裡。
沈竹樓心中之驚詫更勝別人,這四名小僮乃他從四方精心物色到的,每人天姿穎異,根骨奇佳,得承自己一項絕藝。
這四象陣亦與普通四象陣不同,是將自己四種絕藝熔鑄一爐,是以這四名小僮年雖在十三四間,聯手成陣卻可令一二流高手大敗虧輸,不想被風清揚舉手投足間破掉。
殊不知風清揚亦是憑藉身法之精絕,趁四僮陣法尚未發動的剎那間先手破除,如若陣法從容展開,縱然困不住二人,亦不致敗得如是之慘。
慕容雪嬌笑道:“沈四絕,這便是你的‘一絕’嗎?”
忽聽一人笑道:“不對,沈莊主的四絕乃是琴棋書畫,與武功並不相干。”
從山坳裡轉出兩人,一人左手提雷震擋,右手持閃電錐,正是飛天神魔趙鶴,另一人兩手晶光閃爍,十指套着精鋼指套,卻是飛爪神魔範一飛。
風清揚勃然怒起,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冷笑道:“沈莊主何時也入了魔教?
“敢情早埋伏下了人手。”
趙鶴笑道:“風公子此言差矣,沈莊主並非加盟日月神教,乃我神教創教十大護法神魔之一,至於我等,亦非爲對付風公子而來,倒是爲風公子清道來着。”隨手將背後一個包裹擲了過來。
風清揚接過一看,赫然大驚,包裡所盛乃幾顆人頭,死去未久,依稀可辨認出恰是丐幫的幾名舵主,先時曾列“打狗陣”困過他。
繼柳莊之事,復睹此狀,怒不可遏,罵道:“魔教妖人,敢如此殘害我武林同道。”
趙鶴笑道:“風公子瞧仔細了,可真是你的同道好友?”
風清揚一怔,丐幫雖傾力追殺他,但與魔教畢竟不可同日而語,所謂“兄弟鬩於牆也”。
眼見幾人命喪魔教妖人之手,不免有兔死狐悲、脣亡齒寒之感,昂然道:
“正是。風某要爲這幾名同道討回公道。”將包裹放在地上,拔出劍來,欲待進招。
趙鶴仰天大笑,笑得風清揚莫名其妙,手上的劍卻遞不出去了。
慕容雪叱道:“要打便打,狂笑做甚?”
趙鶴笑了半晌,方道:“我是笑風公子這幾位同道好友,卻在二里外的路口鋪設陷阱,靜候風公子入彀,倒是我和六弟瞧不過他們鬼鬼祟祟的行徑,出手料理了他們,不知風公子這類的同道好友有多少,若是太多,可不妙之極。”
沈四絕聽罷,也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風清揚羞慚惱怒,一時不知如何方好。
他倒不怪丐幫如此對他,而是怪他們做事不秘,竟爾被魔教拾到老大的把柄,日後更有說嘴的了,俠義道卻不免面上無光,貽笑天下。
慕容雪不聽猶可,一聽怒極,一腳將包裹踢飛,幾顆人頭在空中滴溜溜亂轉。
趙鶴擊掌道:“好,還是慕容小姐有膽識,這樣的同道不認也罷,免得命喪小人之手,做鬼也不心安。”
兩旁山壁後迅捷異常地撲出幾條人影,將人頭接住。風清揚凝眸諦視,卻是丐幫四大長老,心中“哎呦”一聲,大叫“糟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