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嗎?”
在某個令人睏倦的清晨,許盡歡吃着盤子裡的煎蛋,聽到對面的唐仇如是問道。
“哈?”她擡起頭看他一眼。
唐經理已經吃完了早點,正端着一杯咖啡做精英範,然而臉上的表情略帶困惑。
“昨天下班的時候,我在開車經過市區中心路看見了一個人。”
“誰?”
“我應該不認識。但那個人……長得和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幾乎一模一樣!”他說。
“那會不會就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她把盤子裡的煎蛋都掃進嘴裡,然後舉着盤子喊了一聲。
“煎蛋再來一個!”
“不可能!”唐仇搖了搖頭。
“爲什麼?”
“因爲我認識的那個人,在十多年前就死了!”
“死了?”
他點點頭。
“我是親眼看過屍體的,可以確信他已經死了。不過或許,死人是真的可以復活的?”譬如向你這樣,又或者像解語花那樣。
亓源說解語花已經跟嚴國邦一起同歸於盡,但在帕朗山脈的滑雪場裡,許盡歡又說遇見了他。作爲證物,她還給他們看了那把冰月劍。這把劍就是她遇到的那個解語花給的,足以證明這個人,這件事是真是存在併發生過的。
有了她和解語花這兩個實例,所以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死人重生這種事吧!
那麼或許,他在路上見到的那個人,也是死而復生的人!
可不管是解語花還是許盡歡,說到底他都沒有親眼見過他們的屍體。也許所謂的死亡只是一種障眼法,他們是金蟬脫殼,起死回生。
可那個人他是親眼見到了屍體,並且這具屍體當時也經過警局解剖認定,確確實實是死亡,事後還送到了火葬場火化,並安放在了善養堂。
都化成灰了,還能復活嗎?他心裡也是各種疑惑。
“你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許盡歡好奇的問。
能讓唐仇感到困擾的事情不多,他如今也算“見多識廣”,等閒的怪事不足以讓他驚訝。而且既然他把這件事跟她討論,肯定是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之處,所以需要她幫忙。
唐仇抿了抿嘴,把手裡的咖啡杯放下,然後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對,是我。把上午的會議延遲一下,嗯,推到十點以後。好的,就這樣。”
放下電話他深吸一口氣,正色看着她。
“我從小生長在孤兒院,你是知道的吧。”
她皺了皺眉,搜索了一下原身的記憶,然後點點頭。
“嗯!所以呢?”
“我不是那種出生就被人丟棄在福利院門口的孤兒。小時候我也有一個家,不過不怎麼幸福。我爸爸是個酒鬼,我媽媽辛苦一個人養家。因爲常年辛苦勞作,也不注意身體,一點小毛小病也不敢找正規醫生治療,就胡亂在街頭的遊醫那裡買點便宜的藥吃。結果小病拖成了大病。在我五歲那年,我媽媽積勞成疾,一病不起。”
“她死了以後,我爸爸還是自管自己喝酒,最終也把自己喝死了。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樣?明明有這麼賢惠體貼的妻子,還有我這樣聰明懂事的兒子,可他偏偏選擇做一個酒鬼。”
“但他已經死了,我也無從得知他內心的想法。”童年的苦難和不堪被他娓娓道來,語氣異常的平靜,彷彿在說着別人的故事。
許盡歡挑了挑眉,伸手一擺。
“男人的心思你別猜!”
唐仇笑了笑,忽而有點感動於她這不合時宜的幽默。
她這是在安慰他吧,真是一點也不體貼的安慰。
“因爲我們家不是本地的,居委會也找不到我父母的老家,只能把我交給了福利院。說實話,福利院的日子對我來說反而比較幸福。至少我再不用擔心會有人喝醉了酒打我,也再不用聽到爲了不吵醒別人而苦苦壓抑的咳嗽。在福利院裡,我至少不愁吃,不愁穿。每年都會有許多幸福的家庭願意給福利院捐款捐物,福利院的孩子們根本不愁新衣服穿。而且還能跟普通孩子一樣接受義務教育,每學期都能領到新書包和新文具。”
“這些都是以前的我不能想象的。”
許盡歡點點頭。
現實就是這樣,能被報道出來的苦難,能受到關注的苦難,能被納入整個體系的苦難,其實遠遠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慘痛的苦難。
福利院的孩子固然是有各種不幸,但他們尚且能獲得社會的關注和照顧。
而有些孩子,社會根本看不到,也聽不到他們的苦難。他們在被人發現之前,就已經默默的消亡了。
譬如那些剛出生就被溺死的女嬰,又譬如那些生下來就被丟棄在垃圾桶的棄嬰,還有一些因爲各種離奇的“意外”而悄無聲息就死掉的孩子。
有時候遇到不負責任的父母,還不如當一個孤兒。
如果沒有進入福利院,想必當年的小唐仇也會成爲這類孩子中的一員。因爲家長的不負責任,隨便一個小小的“意外”,他就可能消失於人世。
幸虧,他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難得的負責了一次,把自己送上西天。從而徹底解脫了這個孩子!
“所以,我能長成現在這樣,大概真的是要感謝政府,感謝黨!”他突然調侃了一句。
許盡歡咧嘴一笑,舉起手接過服務生新送來的煎蛋。
“不,你應該感謝自己!同樣的條件下,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變成你!”
他點點頭。
“是!我也覺得自己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算是比較早熟吧!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我沒有任何依靠,只能靠自己。如果我想要獲得更多,就必須做的更好。”
“你知道嗎?其實福利院的孩子比普通孩子更有機會獲得額外的資源,只要你懂得如何去抓住!”
“嗯?”這她還真是不知道。
“因爲這個社會上有錢有權有勢的人都喜歡做一件事,那就是慈善!”
“哦!原來如此!”她一點就通。
“感謝當年居委會的阿姨們,把我送進了一個正規而且頗具規模的福利院。這個福利院除了能夠得到政府撥款之外,每年還會組織各種名人慈善活動。我所要做的就是讓自己突出!只要我能與衆不同,比別的孩子更優秀,必然會有願意資助我的人出現。”
“唯一的困難是,福利院的規模大了,相對來講出色的孩子也會比較多。我有不少競爭對手!然而……”
“然而……”
“我把他們都幹掉了!”
“嗯?!”
面對她的驚訝,他笑的微微得意。
別以爲小孩子之間就都是天真爛漫,小孩子的心眼不比大人淺,尤其是這羣從小就飽受各種“薰陶”的小人精們。
正規的福利院雖然不會剋扣孩子們的衣食住行,可是這裡的孩子都缺乏安全感,不自覺的就會尋求各種額外的安慰。
保育阿姨的寵愛,上臺表演的機會,以及爭取被愛心家庭領養的機會,甚至有時候爲了某個義工的一個笑臉,孩子們也會勾心鬥角,暗暗較勁。
這些孩子除了那些出生就被拋棄的病兒,大多都是來自破碎家庭。每個孩子都不缺少陰暗面和負面情緒,聰明一些的孩子很早就懂得了僞裝,在老師面前是乖小孩,轉身對同伴就是各種手段。笨一點的孩子也知道恃強凌弱,雖然不敢反抗老師,可偷偷欺負別的弱小孩子也是毫不手軟。
想要在這羣人精裡出類拔萃,可想而知,唐仇也絕不會是一個善良的小王子。
他不但要比別人更好更優秀,也要比別人更壞更狡猾!
但不管怎麼說,這個孩子就憑這自己的聰明和心眼,漸漸從一大堆孩子裡脫穎而出。
他並不像別的孩子那樣渴望被領養,因爲誰也不能確定那些領養家庭真的萬無一失。他情願待在福利院裡,至少在這裡他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生活。
因爲他聰明好學,而且頗有一點領導才能,其實就是用拳頭揍,用糖果收買,並沒有多少高明之處。老師們都很樂意讓他幫忙管理一些年幼的孩子,同時讓他參與幫忙一些對外活動。
這讓他能經常接觸一些義工和好心人,從而挑選對他有利的幫助對象。
因爲他很清楚,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福利院只保證孩子們能接受國家規定的義務教育,更高的教育就得看孩子們的成績來決定。成績不好的孩子,會被福利院推薦去學技術,掌握一技之長,然後離開福利院。成績好的孩子則可以繼續升學,去念高中。但福利院是不會額外給孩子付學費的,學費來自於社會上好心人的捐助。對那些好心人而言,自然是樂意捐助成績最好的孩子。
也就是說,成績優異的孩子可以獲得更多的捐助。其中就包括一對一資助項目!
這個項目的參與者大多都是社會上功成名就的成功人士,他們會從福利院裡挑選成績特別優秀的孩子,從高中開始一路幫扶資助,只要孩子有能力求學,就會一直不斷的支持下去。
對這些人來說,錢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被資助的孩子一定要比所有人都優秀,因爲孩子越優秀,資助人才會覺得臉上更有光!
其中最慷概的資助人甚至放話出來,符合他要求的孩子,他一次性就給成立一個一百萬的助學基金。要求是孩子能夠一路升學,最終進入世界著名的大學攻讀一個博士學位。
唐仇沒有選擇最慷慨的那位資助人!因爲他不想一輩子讀書,博士學位讀出來,他得三十歲了,何況還是世界著名學府的博士學會,更難!他可不想把青春交給別人掌握。讀書只是他獲得資源的手段,他想要的是創造屬於自己的資源。
“那個最慷概的冤大頭是誰?”許盡歡很好奇。
唐仇抿了抿嘴。
“是爸爸!”
爸爸?誒?誒誒!竟然是許海天!
不過這種金光閃閃的土豪脾氣還真是許海天的範!
“你不選他是對的!”她點點頭。她這個便宜老爸那裡是爲了愛心而資助,完全是爲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嘛。大概是覺得自己親生女兒是沒救了,所以只能在別的孩子身上找尋安慰。
可惡的男人!
唐仇微微一笑。
“但最終我還是選擇了他,不是麼!爸爸很慷慨,聰明人不會拒絕他。”也是絲毫不掩藏自己的野心,自信又自得。
男人的野心啊!許盡歡搖搖頭,嘆口氣,把煎蛋往嘴裡塞。
沒救了!她還是吃雞蛋!
*
唐仇爲自己精心選擇了一位資助人,是一個收入豐厚,生活優越的大學教授。姓羅,羅教授。
羅教授在大學裡有自己的研究項目,受到國家扶持,資金充足,待遇優厚。他娶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妻子,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兒,剛上小學。成績不好不壞,但因爲家庭關係優異,在班級裡當了班長。
羅教授性情溫和,是個典型的學者。幫他打理研究項目的助手是他的學生,一個能力很強的年輕人。
參加這個資助項目,是因爲他可愛的女兒想要去福利院獻愛心,完成學校老師佈置的功課。結果可愛的女兒被英俊體貼的小王子虜獲,而羅教授本人則被安利了一對一資助項目。
在女兒的要求下,羅教授決定資助唐仇。他是個開明的學者,認爲讀書這件事雖然是多多益善,但關鍵還是要尊重孩子本身的意願。唐仇願意求學到什麼程序,他就資助他到什麼程度。而不是強行規定,他必須拿到什麼樣的學位。
對此,唐仇是很滿意自己的選擇的。
他順利升入了重點高中,開始了住校生活。羅教授是個盡心盡責的資助人,不僅支付了他的學費和生活費,還安排了零用錢,以便他生活所需。每個星期他還會打一次電話,和他談談學習生活方面的事情,也總是表示如果有什麼需要就及時告訴他。
唐仇其實是個不善於依賴別人的孩子,對於羅教授的關心他只是盡力的敷衍。但一個人堅持三年不斷的關係他,除非他的心是石頭做的,否則不可能不被打動。他的早熟和自立是因爲從小就明白只能依靠自己,所以不得不逼着自己長大。他的內心其實還是會渴望被真正的關愛和期待,知道世界上有個人是真心的在關注他,照顧他,還是會讓他感到一種被需要被愛護的溫暖。
所以雖然他還是倔強的告訴自己要自立,不要過分依賴羅教授。但這三年的相處,他對羅教授還是產生了非常深刻而真摯的情感。
像他這種孩子,一旦對哪個人付出了真感情,那就是一輩子也不會變的了。
三年高中,一場大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這個幾百萬中國學子每年都要經歷的一場生死考驗。
唐仇一直用功學習,毫不懈怠。然而似乎命運就是要跟他開一個玩笑,就在考試的那幾天,他突發腸胃炎,吊着鹽水上考場,拼了命,然而還是考砸了。
和他預期中的分數相差老遠,那些他萬分期待,信心滿滿,金光閃閃的名校都沒指望了。
拼搏多年,他一直咬着牙猛衝,因爲知道自己絕無退路,卻不料在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徹底翻到。
他一蹶不振,並開始感到惶恐不安,躲在宿舍裡誰也不肯見。
得知了消息的羅教授出差回來沒回家直接到學校找他,和他談心。
他感到羞愧,覺得自己辜負了羅教授的期待。因爲害怕被羅教授放棄,他表示自己可以復讀重考,明年一定能考取名校。
然而羅教授告訴他,想要學習並不一定要去那幾所名校。他的成績雖然沒有達到預期,但還是過了一本線,好好挑選仍然能夠選到一個不錯的學校。
人生苦短,不要輕易浪費時間。他支持他去上大學!大學不僅僅是學習知識的殿堂,也是開闊眼界,鍛鍊能力的場所。
如果大學三年之後,他還有興趣向上名校,那麼還有考研的機會。
他的人生纔剛剛揭開新篇章,他應該趕緊振作起來,繼續朝前奔跑。
羅教授的一番話讓他重新振作起來!是啊,他雖然倒下了,但還是越過了那條高考的終點線。現在擺在他前面的,是大學的起跑線,是就地倒下還是繼續奔跑,答案顯而易見。
考不上名校怎麼了?奮鬥三年,他還有考研的機會!
沒錯,唐仇就是這麼功利十足。他覺得自己的學歷裡必須寫上一個夠響亮的學校,因爲這個名號將會跟隨他一生,他必須要贏的光彩耀眼。
見到他重新振作起來,羅教授感到很欣慰。爲了鼓勵這孩子,他還正式邀請唐仇在暑假跟隨他們全家一起去度假。
雖然很感激羅教授,但唐仇覺得人家一家三口去度假,自己跟着去豈不成了電燈泡?多彆扭。
羅教授表示不是並不全是他們一家三口,一直幫他打理工作的那位學生也會一同前去。所以他不必擔心會成爲他們全家的電燈泡。
人多熱鬧!而且度假的小屋也不是酒店旅館,而是那位學生的老家。
學生的老家在海邊,是一幢三層樓的自建屋。屋子在半山上,下了山走一段路就能到海邊,風景非常好。
羅教授這位得力助手,唐仇曾經見過一面。那是對方出差路過他的高中,替羅教授給他帶了一套數學複習材料。是個高高瘦瘦,氣質陽光,容貌俊朗的年輕人,眼角有一顆淚痣,給他增添了一點別樣的風情。
對方自我介紹姓秦,叫秦澤。並讓他叫自己秦大哥!
雖然對方笑的一臉陽光燦爛,說的話也熱情洋溢,看起來十足就是一副好哥哥的模樣。但唐仇以他早熟敏銳的感覺還是察覺到了對方話語之中,表情之下那隱隱透出的敵意!
真奇怪,他又沒礙着這位秦澤什麼事,爲什麼會被對方討厭呢?
當時他沒有太在意,因爲畢竟和這個秦澤毫無來往,沒有交集。
對他來說,只要在這個姓秦的面前裝好乖孩子就行了。大家都是在爲羅教授做戲,演完就可以散場。
所以這次被羅教授邀請去海邊度假,而且住的就是秦澤的老家,總讓唐仇覺得有些彆扭。
可羅教授這麼熱情的邀請了他,他要是拒絕就太傷人了。
況且,這三年來,他受到羅教授太多的照顧。趁着這個度假的機會,他也想找點途徑報答一下對方。
哪怕僅僅只是答應去度個假,讓羅教授開心一下,好好度過一個假期,也是好的。
如此想着,他便答應下來。
於是約定了時間,到時候他在學校門口的車站等,羅教授會直接開車過來接他。
秦澤的老家離興城不遠,上高速開三個多小時就到了,若是坐高鐵只需要四十多分鐘。但爲了出行方便,所以這次去選擇自駕。畢竟老家在縣城裡,從高鐵站出來還得坐車,遠不如自己開車方便。
羅教授爲此特地向同事借了一輛越野車,車身寬敞,坐四個大人一個孩子綽綽有餘。
令唐仇感到奇怪的是,坐在前面副駕駛的不是羅太太,而是秦澤。羅太太和孩子一起坐在後座,包括唐仇。
對此,秦澤的解釋是副駕駛安全係數最低,婦女和兒童不應該坐這個位置。羅太太和雪兒是羅教授最重視的家人,應該坐最安全的位置。同時,路上他要和羅教授輪流開車,坐前面也方便換手。
理由是很充分的!但唐仇就是覺得哪兒不對勁!
不過這種不對勁很莫名其妙,多少帶着點主觀臆測,所以他並沒有表露出任何一點懷疑,而是坐在後座盡心盡責的幫羅太太帶孩子。
羅雪兒過完這個暑假就要讀二年級了,七歲八歲正是狗見嫌的年紀。他在孤兒院裡見的多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既調皮又呱噪,而且還非常任性叛逆。不是所有人都能對付!
羅太太一看就不是個帶孩子的料,據說從孩子出生以來,家裡就一直僱了保姆幫忙。羅太太帶孩子的時間並不長,也正因爲如此,所以她依然保持這婚前那種天真少女的質感。
娶這樣一個溫室蝴蝶蘭一般的太太,男人都會有一種痛並快樂的覺悟。這樣的太太令人賞心悅目,帶出去也是備受羨慕。然而指望她洗衣做飯帶孩子,趁早死心。甚至也不能指望她會工作賺錢,因爲她的美麗是很脆弱的,就如同溫室裡的蘭花一般。搬到外面,就死了。
幸而羅教授是個有能力的男人,足矣供養的起這樣美麗的太太。所以,他的家庭還是人人稱羨。大學圈子裡說起羅教授,都說他是事業愛情兩豐收,人生足矣!
但唐仇總覺得,人生錦羅綢緞包裹着髒污不堪,有苦有甜,有好有壞,有善有惡的人生,纔是真實的人生。就如同他的人生,苦難和幸運交織,有痛有甜。
羅教授這種人生,看起來太完美,讓人感覺不真實。
就如同一件玻璃工藝品一樣,看着華麗絢爛,但只要輕輕一推,說不定就會摔得四分五裂!
不過這種話他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只能埋在心裡。
而且,他甚至覺得自己有必要維護羅教授這完美的人生,就當是他對他的報答。
*
沒想到唐仇還有這樣的過往!
原身的記憶裡,對他的這段童年悲劇是滿滿的心疼和愛惜。這也是許皇太女爲什麼對他癡戀不捨,愛慾成狂的重要原因。即便是許盡歡這樣狷狂放肆的少女,但其實內心仍有細膩的母愛。她太心疼唐仇了,所以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個聖母,可以包容他所有自私自利之心。
然而有時候就是這種包容才助長了對方的自私自利,以至於兩人的感情越來越彆扭。
對現在在她來說,心疼唐仇的苦難還不如佩服他自立早熟的生存力。
前半段的講述,雖有各種苦難,但整體的節奏和語調卻是輕鬆而又自然的。可見在唐仇心裡,他的童年並沒有留下太多的傷痛。
但緊接着,他的臉色和語調就開始陰沉起來,講述的節奏也明顯加快。
事情顯然發生了變化!
度假這兩個字,對任何一個人來說必然是跟快樂,狂歡,高興,團聚這類讓人感覺良好的詞彙聯繫在一起。
可當時的他萬萬也沒有想到,人生第一次度假竟然會跟兇殺案聯繫在一起。
而且,還是極其殘忍的滅門慘案。
作爲當事人之一,並且是唯一的生還者,他至今仍無法忘記那座海邊老屋裡發生的一切。
“哈?兇殺案?”許盡歡愣一下。
這年頭是怎麼回事?滿大街都是兇殺案了?裴思建遇到過,李拜拜遇到過,李家老宅那次。然後現在輪到唐仇也遇到過!
哦,對了,連她自己都遇到過!
可見如今這個世道真是越來越崩壞了,到處都是這種暴戾的情緒。
“滅門?唯一生還者?也就是說羅教授一家包括那個秦澤,都死了?就剩你一人活着?”她好奇的看着他,語氣之中有一絲異樣的情緒。
言下之意就是,別人都死了,就你活着,那你不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唐仇是個一點就通的人,皺了皺眉。
“我當時被關進了地窖裡,三天之後才獲救,當時因爲脫水都已經暈過去了。所以才洗脫了嫌疑!”
原來是這樣啊!那究竟誰是兇手?
“是秦澤!”
“誒?他爲什麼要殺羅教授一家?等一下,他不是也死了麼?”
這叫什麼事?
這也是唐仇最疑惑的地方。
事情發生是在他們到達那座海邊老房的第四天,前面四天都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到達之後的第一天傍晚,他們就在秦澤的帶領下一起去了離山下不遠的海邊。
說起來這還是唐仇第一次看到海,並不是他想象中那樣蔚藍清澈,到處都是珊瑚和小丑魚什麼的。沙灘硬邦邦的,海水也混嘟嘟的,海腥味迎面撲來,隱隱有些令人作嘔的感覺。
羅太太穿着一身雪紡紗裙,披着同款的紗巾,站在遠處看着,拒絕接觸沙子和海水。
小雪兒起初也有些抗拒,但架不住羅教授和秦澤的攛掇,便央求唐仇抱着,靠近了那渾濁的沙灘和海水。
潮汐奔涌而來,海浪拍打着沙灘和礁石,發出啪啪的聲音。海腥味隨風涌動,聞久了也就習慣了。
雖然這不是他想象中的海,但海就是海,潮汐的拍打充滿了力量,開闊的海面一望無垠,海風呼呼的吹着,帶來鹽粒的氣息。
深吸一口,還是能感覺到一種被放飛的痛快!
所以很快的,他們三位男士和一位小女士都痛快的玩起來了。
秦澤是海邊長大的孩子,扎進海水裡就如同一條魚一般自在。羅教授是個典型的書生,但好在游泳還行,也能在浪裡撲騰兩下。
唐仇那是完全是個旱鴨子,就站在潮汐裡,陪着雪兒。雪兒抱着游泳圈,在渾濁的搖擺不定的海水裡來回的盪漾,潮汐把她推高又摔落,引得這小丫頭髮出咯咯的笑聲。
只要能玩得開心,這小丫頭也就毫不在意海水和沙灘看起來髒兮兮的了。
夏天太陽落得晚,等看過海面上的落日,他們才戀戀不捨的離開沙灘。
回到半山的老房裡,秦澤直接在院子裡沖涼,把浴室讓給了羅教授和雪兒。他洗的很快,洗完了把手裡的水管扔給唐仇,自己則踩着拖鞋走回房間,換了一身衣服就出門去了。
唐仇連忙也在水管下把自己衝乾淨,玩得時候不覺得,可等水一干才發現皮膚上沾滿了細沙,怪癢的。
他換好衣服出來,又自動自發的用水管把院子的細沙都衝乾淨。剛收起水管,秦澤就回來了,手裡拎着許多還想和一些蔬菜。
晚飯是秦澤做的,羅教授回來之後就在房間裡和實驗室的人視頻,查看工作成果。
羅太太幫雪兒換了一身乾淨的裙子,帶着她在陽臺吃水果。蚊香還是唐仇換衣服的時候順手幫她們點的,不然這母女兩得喂蚊子。
然而羅太太還問他有沒有別的香可點,蚊香的味道她不喜歡!
唐仇只覺得牙疼,無語!
羅太太真不是一個會過日子的太太。
秦澤的手藝很好,晚上這餐煎炒烹炸,格外豐盛。海鮮是從山下的漁家買的,都是當天的鮮貨,不是飯店那些水族箱裡養着的能比。
雖然都是些小海鮮,但古怪的螺殼,鮮美的味道讓雪兒興奮不已。吃過的那些螺殼她都捨不得丟,要全部留下來當收藏品。等回去了,她還要炫耀給同學看。並央求秦澤明天帶她一起去買海鮮,她要親自挑選幾個特別漂亮的海螺。
小孩子的幸福就是這麼簡單。
唐仇因爲是第一次吃海鮮,反而有些不能適應這種獨特的口味。好在桌上還有其他蔬菜可以吃,不至於吃乾飯餓肚子。
羅教授見氣氛熱烈,還特別開了啤酒。這也是唐仇第一次喝酒,雖然不覺得好喝,但這個氣氛也讓他覺得有些興奮和痛快。
因爲旅途勞累,這一晚大家都很早就睡了。雪兒更是吃過飯就開始打瞌睡,羅太太就直接帶她去房間休息。
羅教授和秦澤留在樓下,討論一些實驗室的事。
唐仇則上樓讀了一會小說,就睡了。這本小說故事極其無趣,唯一的作用就是催眠,這也是他帶來的其中一個目的!
第二天他很早就行了,高中三年,尤其是高三每天在學校都得早起自習,生物鐘一時也改不過來。
於是下樓梳洗一番之後,他索性查看了冰箱裡的存活,準備做一頓早飯。
櫃子上擺着秦澤昨天採購來的東西,他買了檀香,替換掉了蚊香。
唐仇心想這人能成爲羅教授的得力助手,心思也是槓槓的。不僅照顧到了羅教授的工作,也照顧到了他的家人。
他沒有秦澤那麼好的手藝,這頓早飯就是很普通的稀粥泡飯和一點輕便小菜。
好在昨晚吃過了大餐,第二天一早能來點清爽的小菜稀飯,大家都感覺很適宜。
不過他還是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爲可能觸動了別人的利益,要不然他怎麼覺得秦澤對他的態度越發有些冷淡排斥了。
既然如此,他決定接下里的日子就少幹活吧,還樂得輕鬆呢。
羅太太不願意出門,怕太陽曬。羅教授雖說是來度假,但白天還是要處理公務。雪兒是最熱衷玩樂的,天天纏着唐仇和秦澤帶她去海邊,去集市,挖貝殼,買海螺。
唐仇把自己定位成雪兒小姐的小跟班,但凡這位大小姐有需求,他就盡力滿足。算是他對羅教授的報答!這樣的定位秦澤似乎也能接受,就連去集市也願意帶他同行了,因爲他能幫忙看管雪兒。
白天到處閒逛,吃吃冰飲,看看電視。傍晚和清晨則去海邊玩耍,他還開始學游泳,跟着雪兒一起抱着游泳圈在潮汐裡彭騰。晚上則是吃海鮮大餐,秦澤的手藝變化多端,能把海鮮做出一百種不同的滋味。
有一天晚上他們甚至還在院子裡舉行了燒烤,可把雪兒給樂壞了。就連一直格格不入的羅太太,也興致勃勃的拿起了烤叉,雙眼冒出跟雪兒一樣愉悅的光芒。
在那四天裡,唐仇真的覺得很快樂。
正因爲這四天太美好,太快樂,以至於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他始終找不到一種真實的感覺!彷彿是做了一場噩夢!
夢醒了,才發現不管是快樂還是接下來的慘劇,都只是一場夢!
羅教授一家和秦澤一起去了另一個世界,而他則被孤零零的留下!
他帶着一種悲傷和困惑的表情講述那如夢境一般的四天,然後伸手抹了一把臉。
“因爲我被關在了地窖裡,所以案發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其實我一無所知。留在我腦海裡最後的記憶是秦澤做好了晚餐,然後我們全都吃了。之後,我就什麼也不記得。”
“關於案件的細節,都是我後來詢問警察才得知的。警方是得到羅教授實驗室同事報警之後才趕來的,羅教授原定會在一週後回實驗室,但結果沒有回來。同事打他的電話,不通。又打秦澤的電話,也不通。然後還用網絡連線羅教授的工作電腦,卻發現羅教授已經三天沒有登錄。這才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報警了。”
“因爲羅教授是在外地,興城的警方通過聯繫海島的警方,等警察趕到的時候已經是事發之後第四天的清晨。敲門不開,直接破門而入。因爲自羅教授同事處已經得知,一同去度假的有五個人,所以警察在屋子裡發現四具屍體之後,仍然進行了嚴密的搜尋,在地窖裡找到了我!當時我已經昏迷了,生命體徵垂危,直接被送到了市裡的醫院搶救!”
“羅太太和雪兒的屍體在二樓的房間被發現,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超過三天。天氣那麼熱,屍體直接都臭了。羅太太那麼愛美,結果卻……”
“羅教授的屍體是在浴室被發現的,他被吊在水管上,但死因不是窒息,而是被人割斷了雙手的動脈,活生生流血流乾而死。真想不通,秦澤爲什麼要這樣做?他到底跟羅教授一家有什麼深仇大恨?”
他用力搖了搖頭,臉上的困惑越發濃了一些。
“但最讓人不解的還是秦澤自己的死!他在自己的房間自殺的,用一把美工刀把自己的喉嚨割開,血噴的整個房間到處都是,一整面牆壁都快染紅了。這種死法,實在太慘烈,太驚悚。如果說他對羅教授一家有深仇大恨,所以下手狠。但他對自己又有什麼仇恨?以至於要這樣的死法?法醫當時說他整個喉嚨都翻開了,器官食管全部被割斷,就差脊柱割不斷還連着。一個人怎麼能對自己下這樣狠的手?他難道不疼嗎?”
“會不會是兇手另有其人呢?”許盡歡插嘴說了一句。
唐仇搖了搖頭。
“其實警察也希望兇手另有其人,否則這案子太詭異了。但現場勘查的的確確沒有發現第五個人的蹤跡。警察起初也懷疑過我,但醫院在我的身體裡檢查到了大量安眠藥的成分,而且根據我脫水的狀況還有身體衰竭的狀態,認爲我確實是在地窖裡被關了將近四天。並且在案發現場也沒有采集到跟我有關的證據,也沒有發現我想要殺害羅教授一家的動機,所以判定我是無辜的。”
“而且後來根據現場蒐集到的證據判斷,兇手確實是秦澤。浴室裡到處是他的指紋,割開羅教授手腕動脈的美工刀和割斷他脖子的是同一把,在這把刀上只採集到了他一個人的指紋。裝着安眠藥的瓶子上也有他的指紋。羅太太和雪兒的房間也採集到了他的腳印和指紋。至於動機……”
他吸了一口氣。
“對於秦澤殺人的動機,當時警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羅太太的屍體解剖結果爲案情提供了突破口,羅太太當時懷有身孕。”
“誒?懷孕了?這也能下得了手?這麼殘忍!”許大仙被震驚了。
唐仇點點頭。
“這件事可能連羅太太本人都還沒有察覺到,胎兒只有一個多月,幾乎只是一團細胞而已。發現了這個胎兒之後,警方肯定要做親子鑑定,把動機放在了情殺上面。結果也確實不負衆望,這個孩子不是羅教授的。”
“是秦澤的咯?”
他再次點點頭。
“是的,孩子是秦澤的。這樣一來,警方就有理由懷疑這是一起情殺案。然後更戲劇性的事情發生了,警方把羅雪兒的基因也和秦澤的做了比對!”
“雪兒也是他的孩子?”
“是的!雪兒也不是羅教授的孩子,還是秦澤的!”
“哇!那豈不是羅教授一直幫人養孩子?而姦夫還是自己的得力助手。這也太諷刺了!但……如果雪兒也是秦澤的孩子,那他爲什麼要殺雪兒?這也太喪心病狂了吧?”
“也只能用喪心病狂來形容了!否則又如何說明他用那種驚悚的方式自殺!”
“那現在的問題是……”
“現在的問題是,近十年之後,我竟然又在路上看到了秦澤!你說驚悚不驚悚?”
是挺驚悚的!但……
“會不會只是長得像?”
他伸手一指眼角。
“像到不僅容貌身形氣質一模一樣,而且連眼角都有同樣一顆淚痣?這不是像,這是黏貼複製!”
呃……這還真是有點恐怖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完全迷糊了。當年秦澤的屍體我在警局的太平間裡親眼驗證過,後來詢問警察也得知,他因爲沒有家人所以直接走了程序,結案之後屍體就被火化了。是當時辦案的警察親眼看着的,絕對不會有誤。”
“如果當年的秦澤已經化成了灰,那我在路上看到的,又是誰?”
“會不會是鬼?”也許他時運低,撞鬼了。
唐仇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一疊相片扔在桌上。
“你自己看!”
許盡歡拿起照片一張一張看過去。
照片顯然是偷拍的,目標全是一個俊朗帥氣,眼角帶着一顆淚痣的年輕男子。每一張照片都有日期和時間標註,全是一週前拍的。
“你找人調查了這個人?”
他點點頭。
“當年的時候一直梗在我心裡,所以看到這個死而復生的鬼魂之後,我實在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也許是一種直覺吧,我覺得這個人很奇怪。天底下就算是雙胞胎,也沒有這麼相像的。爲了弄明白心裡的疑問,所以我僱傭了一個私家偵探調查這個人。”
“有什麼發現嗎?”一定是有了什麼發現,他纔會無法釋懷。
“這個人……現在叫林澤。”他說現在叫,可見心裡還是把對方當成了死而復生的秦澤。
“大學剛畢業,是個文藝生,學的是舞蹈。目前在一家健身會所當舞蹈教練,入職還不到半年。”
“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呀!”
“問題不在這裡。問題在於,私家偵探調查到他目前跟一個有夫之婦過往甚密,而且似乎逐漸在融入對方的家庭之中。”
“啊?男小三?融入對方家庭之中?幹嘛?他想上位?”
他皺起眉緩緩搖頭。
“恐怕沒那麼簡單!你知道對方家庭是什麼情況嗎?”
“什麼情況?”
“男主人是市裡一所中學的校長,女主人是全職太太,兩夫妻有一個正在上小學的可愛女兒!太太再加除了帶孩子就是娶健身會所學舞蹈,從而認識了林澤,開始了這段婚外情。”
許盡歡也皺起眉。
“這不是跟……羅教授家一模一樣麼?”
唐仇重重點頭。
“所以我真的有理由懷疑,這個林澤就是當年的秦澤。他接近這家人,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甚至可能是想要重複當年的慘案!這家人有危險,我不能坐視不理!”
“所以……”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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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新卷!本捲開場唐經理主場!
我知道大家會對男主角有各種猜測,不過呢本文是圍繞歡哥的歷險展開,一切以女主爲最優先。不管是男主裴思建還是一干男配,都是歡哥的小夥伴!沒錯,我就是辣麼愛我的女主!歡哥是唯一,歡哥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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