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迦仁把許盡歡在頂層的豪華套房裡藏了整整七天!
這七天他是長江東流水一般的把好吃的好喝的往她嘴裡灌,以十當一,終於把她重新養出了人樣!
瞧着她青蔥水瓜,油光水滑的好模樣,他打心眼裡冒出一股喜氣!一直壓在心頭的重石也化作一股輕煙,猴兒似得隨着一聲長吁,從鼻孔冒出,沖天而去。
這七天的房錢,飯錢,海了去了。然而跟她相比,花的再多也值得。
這七天,外面自然也沒消停。然而也並沒有他預計着的大亂——出了這樣恐怖離奇的事情,怎麼亂也是理所應當。
可是,並沒有亂!
沒有亂,他就不管,亂了也不會管!
他很知道好歹,強龍不壓地頭蛇。他是美國公民,沒心思管巴哈馬的閒事。
雷蒙澤當然找過他,但他避而不見。
這位大黑個帶着兩位女士死裡逃生,破了一樁經年累月的懸案,按說,應該是一位值得嘉獎的英雄。
可惜這位英雄的好事礙着了許多人的升官發財大業,那就變成了一樁頂頂要命的壞事。
英雄空有一雙拳頭,一張嘴,可也架不住大人貴人們那麼多雙手,那麼多張嘴。貴人們的手不能大人,貴人們的嘴不用罵人,可他們稍微一動手一動嘴,一千個雷蒙澤這樣的好漢英雄也擋不住!
因爲有一場“同生共死”的情誼,又是個極重要的目擊證人,參與者,雷蒙澤是必然要找到段迦仁,請他出來做一個見證。
可段先生是打定主意當“鎖縮頭烏龜”,躲在套房裡閉門謝客。
就算門外來的是美國總統,他也照樣不開門,不見客!
連總統他能說不見就不見,何況一個巴哈馬的小人物!
見不着段先生,雷蒙澤更是孤掌難鳴。不僅當不了英雄,就連身上的警服也被拔了,徹底開除出警局。
七尺的漢子如今終於對這個腐朽無能的局勢徹底失望,唯有兩位被他救回來的女士稍微能給予一點安慰。至少證明,他的努力沒有白費。
倘若還要找一點令人欣喜的事情,那邊是一直盤踞在亞特蘭蒂斯酒店裡的那個惡靈,也終於被消滅了。
雖然沒有親眼見證惡靈的毀滅,但醒來之後氣氛完全改變的地下室,足以證明一切確實都已經改變了。
而改變這一切的,毫無疑問是許小姐!
也是看在許小姐的面子上,他纔沒有叱罵段先生的自私無爲!段先生大概也是爲了保護許小姐,所以纔不能出面得罪人。
死去的終究已經死去,而活着的還要繼續活下去。惡靈雖然已經伏誅,可惡勢力仍然橫行無阻。
但惡靈已經伏誅,惡勢力的下場又還會有多遠?
雷蒙澤把滿腔的不平和憤懣壓在心底,他想自己的好好的活着,活着看那些死人看惡人的結局。
*
好好的假期,一半捉鬼,一半休養。等段迦仁帶着許盡歡搬出酒店,重回別墅,美國的電話就來了。
事情是一樁接着一樁,一刻也不得閒。
電話裡說,段老先生在課堂上突然昏厥,送到醫院人就不行了,是腦溢血,出血的面積很大,又壓迫了重要的血管和神經。醫院當時就進行了搶救,因爲聯繫不到他這個唯一的親屬,所以手術的字還是律師給籤的。得虧老爺子在生前就有預見,託付好了律師。
然而,美國醫院的條件好,美國醫生的技術高,可也救不回已經被閻王爺扣在手裡的段老爺子。
老先生自打昏厥到上手術檯,就沒醒過來,也沒留下話。
如今,人就在醫院的收屍房裡,就等着他這個親兒子回去操辦後事了!
這一個電話,就跟當空砸下一個萬噸重的榔頭,咣幾一下就把段迦仁給砸懵了。
老頭子身體不好,他是一直都知道的,別看人瘦,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三高。高血壓,高血糖,高血脂,一個都不缺。
但段老先生從沒把自己當病人,一直趾高氣昂的活着,等閒不跟任何人低頭。尤其是對親兒子,哪有老子跟兒子低頭的道理,雖然老子確實有些事情做的不地道,傷了兒子的心。
身爲老爺嫡親的兒子,他也跟父親一樣,絕不跟人低頭。他只跟錢低頭!而老爺子弄出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給他,就是要分他的錢財,這就十足的不能忍。就算對方是父親,可這裡是美國,美國人人平等,哪怕是父子!
父子兩個都是打定主意要跟對方慪氣到底,而且擺開了大陣仗,預備着鬥它十幾二十年的。總之,這原該是一場持久戰,雙方都有充分的心理準備。
可未曾想,這場父子間的戰鬥才展開了幾年,就以老父親亡故而單方面宣佈結束。
亡故的一方沒有心理準備,敗得沒頭沒腦。而活着的一方也沒有心理準備,勝的沒着沒落!
按說,依着段迦仁的心性和本事,雖不能泰山崩於面前而不驚,但處理一下老父親的喪事,那還是綽綽有餘。
可這不是事情趕巧了,他剛忙經歷過一場生死一線,又忙着替許盡歡將養,還沒透一口氣,就趕上老父親亡故。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生死一場,他聊發輕狂,午夜賣醉,結果冷風一吹,就得了感冒!
這一下,病來如山倒。他這座青山,暫時不頂用了。
他一不頂用,就顯出許大仙的能耐!
吃飽喝足,養得油光水滑,許盡歡正有渾身用不完的勁。
她雖然不是操辦生活瑣事的能人,但卻能調兵遣將,指點江山。
段迦仁躺在牀上哼哼不停,一場感冒他拿出一場大手術的陣仗,理直氣壯的當柔弱病人,想要多獲得一點關懷和安慰。頂好,再來點甜言蜜語,柔情蜜意。
可惜許大仙一眼都不看他,拿着電話一氣發落他的助手們。
該結賬結賬,該訂票訂票,該退的退,該買的買,反正做事的不是她,花錢的也不是她。她只管結果,不管經過,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帶着他回紐約!
*
助手們很給力,當然花錢也花得挺狠。總之不過一天的功夫,他們兩個就從巴哈馬回到了邁阿密。
囫圇吃喝一頓,又狠睡了一天。第二天坐飛機回到紐約,從機場坐車回醫院,把老爺子從收屍房請出來,見一面。
段迦仁很想痛哭一場!
老子死了,兒子哭一場,天經地義。
可是哭不出來!
若說心裡一點沒有悲傷,那太不近人情。老爺子再有錯,年輕那會對他這個兒子總還是相當不錯的。他作爲當時段家唯一的少爺,也是受盡寵愛,生活優越。
但正因爲小時候的好,所以襯得後來的不好越發不堪。
倘若老爺子在他小時候就是個混蛋,那不過是混蛋變成老混蛋,又有什麼好傷心?
心裡的這口氣和心裡冒出來的那點悲傷堵在一起,匯成一塊沉甸甸的鐵,又冷又沉。
都說人死燈滅,蓋棺論定。人都死了,一切的恩恩怨怨就到此結束。再打的恩怨,到死也算是完了。
他已經沒有資格,也沒有力氣再去追究老爺子的不是。
當務之急,該是操辦後事,入土爲安。
這兒雖然是美國,可華人多少還是遵循一點遠方故土的習俗。人死了沒有成天擱冰櫃裡的道理,死人就該裝棺材裡,埋地下去,這纔是正經。
可也因爲是在美國,美國有美國的規矩,死人不必在家停靈,而是委託給殯儀館處理。事後也不會搞搭天棚,開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至多在居所裡開一個小型的自助餐會,大家一起緬懷一下,就算完了。
至於香燭紙錢,吹打超度,自然也是一概沒有。
西方的葬禮講究一個靜字,安安靜靜,整整齊齊就好。不許大聲喧譁!
相比於中式葬禮的哭天喊地,鑼鼓喧囂,鞭炮齊鳴的“熱鬧”,段迦仁更喜歡西式葬禮的安靜和簡單!
家裡死人已經夠煩的了,誰還有心情給別人“看熱鬧”。
但他有點擔心許盡歡,因爲在國內,像她這樣的法師對婚喪嫁娶這類人生大事,很有一點看法,也十足有資格發表高論,指點江山。
然而她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神仙!神仙哪裡會管凡人的死活!
她即無興趣與凡人的生,也無興趣與凡人的死。何況這是他的家務事,她才懶得管閒事。
她這樣“豁達通透”,真叫他恨得牙癢癢。
她都有閒工夫去管巴哈馬的鬼,卻沒閒心管管他老爺子的生死大事?這人可真是無情無義,沒心沒肺!
她不管,他也不管!倒不是推開責任,而是這種事他也管不了!他只管籤支票付賬,老父親的身後大事則統統委託給了殯儀館。
這在西方是很正常也很正確的做法!況且他找的這一家又是行內翹楚,做事極爲妥當。
回到紐約他就有忙不完的事,日進斗金的同時,也是忙得分身乏術,有限的時間他也得用在許盡歡身上。
雖然許大仙瞧着他挺煩,寧願自己一個人找樂子。
但他豈肯放她單飛,不然飛跑了,上哪兒找去。
*
喪禮是在三天後舉行的!出殯的前一天是告別會,會場就設在殯儀館的副樓大廳裡。
這一場葬禮,殯儀館索要甚多,然而辦的也是極爲體面妥當。整個大廳佈置的莊嚴肅穆,雖是遺體告別會,可氣氛並不悽慘哀切。反倒是窗明几淨,陽光明媚,素白的百合鈴蘭芬芳欲滴,圍繞在臺子前,簇擁起一座結實體面的棺材。
棺材裡躺着段老先生,也是收拾的極爲整潔漂亮,宛如一個可以擺在櫥窗裡供所有人蔘觀的假人。
老先生是上過手術檯的,天靈蓋都被掀開。但此時他稀疏的白髮統統都向梳後腦勺,打理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隱約從髮絲間露出的頭皮,也洗的乾淨整潔,絕無半點血污和疤痕。雙目緊閉,面容肅穆,穿戴整齊,躺在棺材裡就像躺在自己的牀上一樣安詳平靜。
棺材底下墊着防腐的材料,衣服褲子也都是薰過特殊的香料,臺子前又擺了那麼多香花,就算靠的再近,也絕聞不到一絲異味。
西方殯儀館只有一套“收拾”屍體的法子,除非碎成渣連縫都縫不起來,否則保管能有一個極好的體面。當然,價格也是很體面的。
但對段迦仁來說,這錢花的值。雖然,他並不知道自己老父親的屍身究竟被如何“收拾”了一番。
來告別的人不少,有段家的各路親戚,也有老爺子的同事朋友,還有大學裡的學生。雖然老爺子不受自己親兒子待見,但在外人眼裡倒是個極可親可愛的漂亮老頭。有一個體面的外表,一份體面的工作,如今又是一場體面的葬禮,無論生死,段老先生都是體面漂亮的人物。對這樣體面的人物,身邊的人總是樂於成全這份體面,自己也沾一點體面。
但這場體面的告別會上,還是出現了一個不怎麼體面的“污點”。
那就是老爺子的私生子,段迦仁的便宜弟弟,段迦康也來了。
段迦仁無法阻攔這個弟弟出現。一則於情於理,人死燈滅,他不能攔着老爺子的另一個親兒子送最後一程。二則他也犯不上跟一個小孩子計較,太丟份。
但兩個親兒子見面,終歸還是很尷尬。
何況,帶着這個兒子過來的人還是老爺子的另一位“紅顏知己”。
段老先生既然是個漂亮人物,身邊自然是少不了人的。
段迦仁跟這個便宜弟弟沒話說,跟老爺子的人也沒話說,他只是略微一點頭,就自顧自走開了。
段迦康在那位紅顏知己的陪同下,上前跟段老先生道別。
十歲的孩子,不聲不響,一臉肅穆的朝着棺材鞠躬,然後默默退到一旁,把瘦小的身影隱匿於衆人之間。
紅顏知己囑咐他坐在長椅上別亂跑,自己則獨自去找段迦仁,把段老先生生前的一些話帶到。
這女人一走開,段迦康就麻溜的跑路,自顧自找尋許盡歡去了。許盡歡是被段迦仁拘來的,理由是她身爲他的未婚妻,這樣重要的場合怎麼能缺失?
他不指望她接人待物,不敢也不捨。但她是他的主心骨,定海針,她在這兒,他才心安。
他如今父母俱亡,成了一個頂頂可憐的“孤兒”,她得疼着他點才行。
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都快三十歲的成年人,還有臉說自己是可憐的孤兒,要個小姑娘疼他。
可架不住他沒皮沒臉,軟磨硬纏。
許盡歡怕了他,也是閒着沒事,就在這兒點卯。
守着棺材,她是不幹的。在大廳裡轉了一圈,勉強跟着他應付了幾個人,她就跑到外面曬太陽。
副樓後面是個小花園,有一牆的白玫瑰,開得正好,很是值得一看。
不應付不知道,段迦仁沒想到自己在美國有這麼多親戚,想必當初在國內也是個大家族。不僅段家人多,就連他母親那邊也是大馬一個大家族。
正所謂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他如今風頭正好,各路親戚自然都願意過來增光添彩,哪裡管他煩不煩。
這羣親戚跟蒼蠅蚊子似得圍着他,嗡嗡嗡,煩死人。
他這邊越煩,就越覺得許盡歡躲在花園裡清閒。好容易擺脫了這些蒼蠅蚊子,他兩腳生風的飛到後面,也不管有沒有人看見,看見了會不會笑話,走過去蹲在長椅邊,一頭扎進她懷裡去。
“你抱抱我,抱抱我!”嘴裡跟個孩子似的撒嬌。
他又不是小狗小貓,一米八的身量,近一百四的體重,這一頭扎過來,就跟個炮彈似得。
咣的就撞進她懷裡,不管不顧。
不管腦袋撞進來,兩隻胳膊還跟藤條似得,千年成精的藤條,啪啪的纏住她的細腰,裹得死緊死緊。
許盡歡沒給他撞暈過去,也得給他勒的斷氣!
“幹什麼?”十分惱恨,伸手拔他頭髮,用力扯。
頭皮疼,但心裡甜。爲了她,當禿子也沒關係。他就跟老藤成精似得,紮根在她懷裡就不挪窩了,任她怎麼拔!
“煩死了!怎麼來這麼多人?煩!”
嫌煩?那別開告別會呀!直接把棺材往土裡一埋,多省事。
還不是他自己招惹的!
那是他老子,又不是家養的小狗小貓,死了挖個坑一埋就了事。就算是寵物,現在也有辦葬禮的呢!她怎麼就這麼狠心無情。
是他老子,又不是她老子,她有情有義算什麼?
怎麼不是?她是他未婚妻啊!他們就差一張證一桌酒!
那還差着一張證一桌酒呢!沒有,就是沒有!不是,就是不是!
被噎的啞口無言,段迦仁氣的肚飽。擡起頭恨恨瞪着她,他跟狗似的躥起來,照着她花朵一般嬌豔美麗的臉就是一頓亂啃。
氣起來,真是恨不得活吃她!
被狗舔了一頭一臉的口水,差點沒把許盡歡噁心死!
真是蹬鼻子上臉!她略微對他和善一點,忍讓一點,他就得寸進尺,步步緊逼。
她心裡看不上他!覺得他不夠英俊瀟灑,不夠威風堂堂,不夠聰明卓越,不夠富貴體面,總之他或許是一個出色的男人,但也只是一個出色的男人而已。
能被她看上的男人,那得是人中龍鳳,天下無一。最起碼,也得是一朝國師,譬如白雲子那樣的。
然而當年,她也沒看上白雲子呢!
他,一個美國商賈,又算得上什麼!
可這個美國人心很大,削想她呢!她豈會不知。
然而翻臉還犯不上,因爲這裡是美國,西洋人的地盤。她還用得着他!
何況,他把她伺候的太周到,太舒服,而她又太懶,不想爲了生活瑣事煩憂。
既然不想翻臉,那也只好各自退一步。
好在段迦仁還不至於昏了頭,抹了她一臉口水,他也賺到,便心滿意足的退下,搖頭擺尾的繼續去應付那些煩人的親戚。
許盡歡從坤包裡掏出一塊素色的手帕,皺着眉擦臉。
冷不丁的,從花牆背後就跳出一個瘦小的身影,對着她喊了一聲。
“許瘋子?你還記得我嗎?”
她手停住,眉梢一挑。
“猴子精!你也來了?”
來者自然就是段迦康!美國的牛奶麪包把他養白了許多,連個子都躥高了一截。然而興許是因爲小時候虧空太多的緣故,他仍然是瘦,依舊還帶着點猴樣。
不過如今這瘦猴穿着考究的小西服,帶着小領結,踩着小皮鞋,已經是一隻體面的小猴。
但猴就是猴,這猴崽子躲在花牆背後不聲不響偷偷看了一出好戲,這就足叫許盡歡心裡不自在。
可猴子精心裡也對她很不自在呢!撅着嘴巴質問。
“你怎麼跟他在一起?你有手有腳有本事,怎麼不自食其力?偏偏要傍大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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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喜歡不管事的大老爺和操碎心的大太太這種搭配!大老爺當然必須是女主,大太太則不一定是男主。
感謝捉衣因的1月票,感謝天下第壹的1評價票,感謝樂樂和螢火蟲櫻花草的鮮花。愛你們,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