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迦仁坐車趕到拉夫堡文法學院的時候,男生宿舍裡的狂歡舞會正進行的如火如荼。
一班年紀不大但心比天高膽比虎豹的老少青年正聚在一起肆意揮霍青春和健康,烈酒,禁藥,女色,無一不缺。
小小的年紀,大大的慾望,而且百無禁忌,無法無天。
九十年代正是西方經濟文化的鼎盛時期,英國作爲曾經的世界之巔,如今的資本之父,旗下的少年鷹犬們自然也是個個不可一世,氣焰囂張。
位於盛世之下,不尋歡作樂,揮灑人生,豈不辜負青春少年?真可謂,花開堪折直須折,人不風流枉少年。
段迦仁攜江河之怒,氣沖沖跑到男生宿舍,一進門就陷入了轟鳴震耳的電子音樂之中,頓時就迷失了方向。
眼前這黑洞洞又五光十色,羣魔亂舞之地哪裡還像個高等學府,簡直就是一個魔窟。
這班英國小崽子們如何作妖作怪,他可管不着,他只管許盡歡!好好的一個清白姑娘,他可不能讓她墮進這大染缸裡給毀了!
音樂震耳聾,霓虹迷眼瞎!他耳聾眼瞎不說,偏偏還人生地不熟。一頭扎進這黑洞洞的魔窟裡,眨眼之間就被擠擠挨挨的妖魔鬼怪給吞沒了。
這裡都是青少年,年紀最大的也不超過十七八。平日在老師和規矩的管教之下,倒也一個個人模人樣。可這不是要放假了麼,好容易鬆快鬆快,就忙不迭都現了原形,個個都是奇形怪狀。沖天的髮型,彩虹色的頭髮,紋身紋面,耳環鼻釘,怎麼怪怎麼來。
段迦仁固然沒有一身西裝筆挺,可這一進去也絕對是個另類。就宛如唐僧掉進了妖怪窩裡,羣妖把他團團圍住,拿他當西洋鏡看。
來時他只喝了一杯酒,但怒酒傷身,這一路酒精在肚子裡燃燒化成一團怒火,擠壓在心頭不得發泄。這一進門一團黑一頭熱,鬧哄哄亂糟糟,羣魔亂舞,羣妖作怪,猶如一勺勺熱油當頭淋下,激得心裡那團火越燒越旺,越燒越火。
燒得他腦子都快要爆炸!氣的!
雖氣急敗壞,但心裡因爲掛念着許盡歡總算還留着一絲清明。忍着耳朵裡嘈雜的怪音怪叫,無視滿眼的怪形怪相,他梗着脖子扯着嗓子找人大聲質問錢宇寧和段迦康在哪裡。
青少年最是叛逆,又何況他態度還這麼囂張,哪個願意理他,個個都要轟他走。他統統不理會,不告訴他,那他就自己找!
這破宿舍樓能有多大?就算是整個翻過來,他也要找到許盡歡!
找不到許盡歡他們,他心裡這口氣就先跟這羣小崽子們扛上了!
這可真是自討苦吃!
都說小鬼難纏,半大不小的青少年最是惹不得!十五六,十七八,這個年紀最是要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該懂的都懂,可辦起事了比起真正成熟理智的成年人,卻還是差了一大截。
成年人被社會狠狠教訓過了,多少都知道點好歹。知道自己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即便是要做些不能做的事,也知道該偷偷的做,把首尾弄乾淨。可年輕人不管,他們有激情有衝動,他們只管做,剩下的就統統不管。
就算是出了事,那還有未成年保護法這塊免死金牌,更加肆無忌憚!
段迦仁態度這麼不好,言語也這麼無禮,一個人上門踢館,怒懟全場,不給他點教訓,那怎麼行!
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烈酒禁藥,沒人管那就沒事,可說到底還是禁忌。
他這擠擠挨挨,怒氣衝衝,來回一走,身上就不知不覺多了一點東西。
給一個成年人身上塞點違禁的藥品,說起來並不是什麼大事,至多也就是添點麻煩。所以當他轉完全場,口乾舌燥,拿起擺在角落的瓶裝水時,卻不知那水也早已經被人做了手腳。
段迦仁也算是警覺了的,在外不會隨便吃喝,可心火燒得他乾渴欲裂,再不喝水他就要活活渴死。會場上不缺飲料酒水,他之所以選擇角落裡無人問津的瓶裝水,就是因爲比較安全。可哪知這安全的,如今也不安全了。瓶子底針筒一紮,要加什麼料都行。
擰開瓶蓋,他仰脖痛飲,一口氣就喝了一整瓶加料的水。喝完,把空瓶用力一擰,憤憤然走出宿舍。
這地方太悶,太熱,太亂,太吵。他得出去透口氣,再戰!
段迦康逃出烏煙瘴氣的魔窟透氣的時候,許盡歡正跟錢宇寧肩並肩在湖邊漫步。
月朗星稀,涼風浮動,少男少女,情竇初開,正是如畫美景。
雖然是約許盡歡來參加舞會,不過錢宇寧也沒料到這班英國佬能鬧得這麼出格。他生怕許盡歡因此對自己留下不良印象,於是當機立斷帶着她扭頭而出,直奔湖邊漫步。好跟這班不良於行的學長學弟一刀兩斷,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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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段迦康還是未成年人,更加不能參加這種聚會,免得受到不良影響。
湖邊美景連綿,確實是個談情說愛的好地方。段迦康雖有心獨佔許盡歡,破壞她一切情緣,然而今時今日他更急着想去烏煙瘴氣之地見見世面開開眼。於是便假惺惺的表示不做電燈泡拖油瓶,願意給好友騰地方,自己逍遙。
錢宇寧當然是求之不得,爲了表現自己是個負責人的“大哥哥”,還特地又囑咐他幾句,千萬別去舞會裡鬧,那班鬼佬太能折騰,出了事可怎麼辦!
猴子精人小鬼大,嘴裡是一百萬個“是是是”,其實心早就飛到了舞會裡,張牙舞爪,作妖作怪。
不說俊男靚女在湖邊談天說地聊人生,但說猴子精兩腳生風一路飛奔,朝着轟鳴震天的宿舍而來。
一不留神,差點就在門口跟自家大哥撞做一團!
段迦仁只覺得眼前一花,伸手一抓,就抓到一隻亂竄的孽畜,定睛一瞧,可不就是自家小弟!
那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歡歡呢?你把她藏哪兒去了?”
冷不丁被人拽住衣領勒住脖子,段迦康差點一口氣斷在喉嚨裡,忍不住要吐。暈頭轉向之中擡頭一看,好麼,自家大哥,差點就真吐了。
還沒等他說話,段迦仁已經忙不迭抓着他脖子搖晃。
“說話!人呢?”態度真是相當惡劣。
段迦康本來心裡有點發虛,如此一晃,頓時惡向膽邊生,伸手打對方臉。
“放開我!我不知道!”
裡面受了一肚子氣,到外面又被猴崽子打臉,段迦仁心想今天要是不給出一個二五六,他段迦仁的面子裡子可就都丟盡了,從此名字可以倒着寫!
一甩手,把猴崽子往臺階上一扔,擰眉瞪眼。
“把歡歡交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簡直凶神惡煞,地痞流氓!
到學校裡來找事,還欺負自個弟弟,真是沒眼看。自家哥哥如此不要臉,段迦康少不得端起架子給自己做臉。
一咕嚕從臺階上爬起,用力拍打幾下衣服。
“真是不可理喻!”扭頭就走,懶得跟他廢話。
段迦康立刻追上去,伸手去扯他。
“你給我站住!”
“放手!”
好傢伙,兩兄弟就在走廊上拉扯起來!
換作平常,這拉拉扯扯吵吵嚷嚷早就引來圍觀。可今天音樂震耳欲聾,霓虹晃瞎人眼,各路妖魔鬼怪都忙着尋歡作樂,並無人理會這對兄弟的恩怨。
段迦康架子端得再大,也沒有段迦仁力氣大。小身板立刻被拉扯回來,頭上頓時捱了幾記打!
這幾下打的沒輕沒重,他腦子轟一聲,立刻覺得頭暈目眩,幾乎要暈過去。
而就在此時,從湖邊漫步而來的錢宇寧帶着許盡歡再次回到這烏煙瘴氣之地。一進門,就在走廊上看到這扭作一團的兩人。
他們都沒想到段迦仁回來這裡,只認得出段迦康。見他被人欺負,立刻跑過去。
“住手!不許打人!”錢宇寧大喊一聲,一馬當先。
段迦仁回首一看,眼睛立刻瞪得都燈泡還大,張嘴就是怒吼。
“是你!臭小子,你把歡歡弄哪兒去了?把她還給我!”
他樣子太兇惡,站在昏暗無光的走廊裡,配着震耳欲聾的妖魔怪音,很是駭人,叫錢宇寧嚇了一跳。
“段先生?你怎麼了?”都有點不敢相信。
段迦仁被吸引了注意力,手裡在抓着的猴子精段迦康立刻掙脫桎梏,呲溜一下拔腿往樓梯上躥。
“別理他,他發神經!快跑!”一邊逃竄還一邊火上澆油的亂喊。
這話乍然一聽是毫無緣由,其實卻有一定道理。段迦仁此時此刻的所作所爲怎麼看都跟平時不一樣,全然沒有了往日運籌帷幄裝腔作勢的德性,就跟發神經一樣。這全是因爲他喝了加料飲料的緣故,產生了妄想和幻覺,當真把這地方當成了魔窟,錢宇寧和自家小弟自然也就成了妖魔鬼怪,恨不得一棒子打死了事。
當然,在打死之前,還得先拷問出許盡歡的下落纔是。
猴崽子沒交代清楚就想跑?沒門!
他扭轉頭,兩條大長腿一跨,氣勢洶洶跳上樓梯追上去。
這場景,看起來就跟追殺似得。錢宇寧心道不好,連忙也追上去,想要拉住他,保護小朋友。
*
後面有人追,段迦康跑的越發快。
他跑的越起勁,段迦仁就越氣,追的越急。
這兩兄弟在樓梯上你追我趕,險象環生,錢宇寧看得心驚肉跳,魂飛魄散。
“段先生!段先生!康!康!”
誰也不理他!
一眨眼的功夫,三個男人就接二連三的躥到樓梯上,你追我趕不亦樂乎,一路跟隨而來的許盡歡看得直皺眉頭。
這是搞什麼嘛?
罪魁禍首毫無疑問,當然是段迦仁。老大不小的,跑到學校裡來咋咋呼呼,口口聲聲逼着別人把她交出來還給他,什麼意思?
當她是個東西?還是他的?無理取鬧!成何體統!
平日裡蠻穩重的一個人,這是吃錯藥了麼?
可不就是吃錯藥了麼!
忍着一腦袋官司,她邁步上樓,準備收拾殘局。
結果剛走到二樓,就聽見上面“哐啷噹”又“咚”一聲,彷彿是個面口袋掉落在地。
起初聽到她不以爲然,隨即心裡一閃,猛然挑眉,擡起腳三步並作兩步跳上樓梯,衝了上去。
“怎麼回事?”
她這一步邁得急,跨的大,只一步就直接到了三樓。
一眼就瞧見一具人形頭朝下腳朝上的癱軟在樓梯上,看身量是長條條一個成年人,可看身形卻又細又瘦還是個少年的樣子。頭撇在一邊,劉海蓋住半邊臉,一小股刺目的殷紅從後腦淌出,滴滴答答的順着樓梯往下流。
是錢宇寧!他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這怎麼回事?
她猛然擡頭,看向站在更高處的段家兄弟。
段迦康已經躥到了四樓,正趴在扶欄上探出身,往下看,正好對上她的目光。目光一碰,就閃開。
腳步聲噠噠噠噠響起,是他往下跑。只跑了幾步,就被段迦康狠狠拽住。
“往哪兒跑?你給我回來!”粗聲粗氣,惡形惡狀。
“放開我!你把錢宇寧推下去了,他出事了!”段迦康喊道。
站在樓下的許盡歡聽得一清二楚,好了,兇手找到了。
但此時此刻不是找兇手的時候,最重要的還是趕緊救人!
她一個箭步衝上去,伸手一摸錢宇寧的鼻子。萬幸,還有氣!但氣息微弱,危在旦夕。
“吵什麼!還不快點報警,叫救護車!”擡頭喊道。
在美國這一陣,她跟醫院打了幾次叫到,多少也學了一點急救知識,明白此時此時錢宇寧情況未明,絕對不能隨意搬動。倘若貿然搬動造成二次創傷,那真是後悔莫及。
所以當務之急,應該是趕緊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讓專業人士處理。
她想的挺好,然而乍然聽到她的聲音,站在三樓到四樓之間的段迦仁卻跟打了雞血似的,撒手把段迦康一扔,蹬蹬蹬就往下跑。
“歡歡!歡歡!”
他跑得急,跑得快,不管不顧,橫衝直撞。
“你當心……”
許盡歡出言提醒,然而已經來不及。他一腳踩在錢宇寧的腳上,步子一亂,咣幾就從樓梯上摔下來。
他是正面朝下整個人往下撲,又因爲慌亂,兩隻手揮舞着亂抓亂撓,想要抓住點什麼穩住自己。可樓梯上除了摔的不省人事的錢宇寧,就剩下許盡歡。
面對惹是生非的段迦仁,許盡歡是真恨不得讓他摔死算了。可摔死了他又有什麼用?再添一具不省人事的“橫屍”麼?
這不是自找麻煩!
萬般無奈,她只好伸手一託,想要頂住他。可惜,動能加勢能,一百六十斤從天而降,她這一托杯水車薪。
不僅頂不住,反而被段迦仁泰山壓頂,還卷在一起滾了出去。
好這一摔,驚天動地,轟隆如雷,三魂七魄都差點給甩出去!
在心裡把段家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個遍,許盡歡忍不住怒吼。
“段迦仁,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這一摔,摔得許大仙怒火中燒。但對段迦仁來說,懷抱着失而復得的佳人,他恨不得趴地上永遠不起來!
痛算什麼!他可一點也不覺得痛!
是啊,許盡歡墊底當肉盾呢!全痛她身上了唄。
“歡歡!歡歡!你別離開我,我愛你!我愛你啊!”
愛你個頭!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是談情說愛的時候嗎?起來啊!混蛋!許盡歡用力拉扯他,還用腳踢,用膝蓋頂!
管他是什麼地方,反正哪兒軟往哪兒招呼,讓他滾!
這一踢就踢在他腿骨上,差點骨折。這一頂,就頂在他小肚子以下,差點讓他斷子絕孫。
她還想給他來個頭槌,好好讓他醒醒腦子。萬幸段迦仁已經哀嚎一聲,痛的眼淚都冒出來,捂着小肚子翻到一邊。
掙脫了沒羞沒躁的混賬,許大仙一個打挺跳起。
“快打電話救……”話還沒說完,她雙眼瞪起。
一陣似有若無的朦朧白光從錢宇寧的身上浮起,閃閃爍爍的飄了起來。
“糟糕!”恨恨嘖了一聲,許盡歡連忙爬到錢宇寧身邊,伸手朝他心口探去。
這孩子的情況危急,已經瀕臨死亡,魂魄就要離體了。她必須馬上定住他的魂魄,爭取一點時間保命,否則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這正是危急緊要關頭,可對於肉眼凡胎的段家兄弟來說,他們是一點也不知道情況。尤其是段迦仁,看到許盡歡一臉關切的奔向錢宇寧,立刻妒火中燒。
“歡歡,你給我回來!不要理那個臭小子!”苦着臉,皺着眉,咬牙切齒的吵嚷着,還伸手去抓她。
這真是要把人活活氣死!
“把你哥給我管住了,快點!”她一把甩開他的手,朝段迦康喊道。
得了令,段迦康立刻跳下來,雙臂一把勒住段迦仁。
“大哥,住手!歡歡這是要救人,你別打攪她。”
救人?救誰?那個臭小子?救個屁!死了最好!頂好連吃裡扒外的猴崽子也一併死了,這才大快人心!
“你給我滾開!歡歡,歡歡!”又喊又嚷,又吵又鬧。
“大哥!大哥!”段迦康把全身的力氣都使出來,臉漲得通紅,也勒不住這匹癲狂的野馬。
不過多少也給許盡歡爭取到了一瞬的時間,伸手按在錢宇寧的心口,把魂魄給定住了。
她一回頭,照着撲過來的段迦康劈手就是一個大耳光。
“你給我清醒點!”
*
這一耳光下去,猶如一道定身符,把癲狂如同野馬一般的段迦康當場就給定住了。漲紅的臉一下就變成了青白色,只剩下眼圈還是紅的,而且越來越紅,彷彿是要哭了!
快三十的男人,還好意思哭?許盡歡一眼也不要看。
惱恨的瞪他一眼,喝道。
“愣着做什麼?還不快點打電話叫救護車!簡直胡鬧!”
可他一動不動,傻了一般。
“我去樓下打,樓下有電話!”救命如救火,大哥不頂事,段迦康想想還是靠自己。
“快去!趕緊的!不然來不及!”許盡歡也急。定魂術不是長久之事,時間拖得越長,魂魄越弱,到時候就算救回來了,只怕也會成植物人。
這纔多大的孩子?花朵一般的年紀,怎麼忍心!
得了令,段迦康立刻扭頭下樓,剛走到二樓就聽見樓上傳來一聲短促的尖叫,嚇得他腳步一亂差點也摔下去。
一把抓住扶欄,他擡頭往上一看。
“歡歡!”是歡歡的聲音,她怎麼了?大哥又做了什麼?
心頭一慌,就顧不得往下,而是扭頭往上。
再次回到三樓,就看到段迦仁正把許盡歡拽回到自己懷裡,緊緊摟住。原本氣急敗壞一臉懊惱的許盡歡此刻就跟煮過頭的麪條似得,耷拉着腦袋依靠在對方的懷裡,四肢都軟綿綿的垂落着。
“歡歡?你把歡歡怎麼了?你放手!放開她!”衝上去,伸手推段迦仁。
段迦仁一把就把他推開,小孩子甩出去,撞在錢宇寧身上,伸手按在血泊之中。
觸到那粘稠的血液,段迦康渾身一顫,扭頭看了好友一眼,忽然睜大眼。
幾根凌亂的髮絲落在錢宇寧的鼻子前一動不動!
他顫抖着伸出手,探到好友的鼻子前,停了片刻之後,就如同被什麼東西猛地咬了一口似得,蹭就縮回來。隨後,屁股也跟被咬了一口似得,騰又跳起來,整個人從樓梯上滾下。
滾下來,落在段迦仁旁邊,沾着血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大,大哥,他死了!錢宇寧死了!你把他害死了!你殺人了!”哆哆嗦嗦,渾身打顫,牙齒咯咯直響。
“死了?死得好!看他還敢跟我搶歡歡!你也一樣!再跟我耍心眼,我連你也殺了!”段迦仁卻彷彿渾然不知事態嚴重,只管抱着懷裡的許盡歡,惡狠狠的哼了一聲。
這話嚇得段迦康往後一躲,瞪大眼看着對方。
怎麼辦?現在怎麼辦?他整個都慌了,扭頭看看這邊,是已經沒了氣息的好友,自己手上還沾着他的血。
扭頭看看那邊,是威脅着連自己也要殺掉的大哥,還有懷裡生死不知的許盡歡。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好好的一個尋歡之夜,怎麼就變成了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
誰來救他?他還能指望誰?
鬧哄哄的吵嚷聲從樓下傳上來,似乎是有人要上來了!
他渾身劇烈一顫,整個人一下就跳起來!
誰也指望不上了,此時此刻能夠救他的只有他自己!他只能靠自己了!
伸手抓住段迦仁的胳膊,一把將他往樓道里拖。
“你做什麼?”段迦仁還不配合。
“快走!跟我走!”
“幹什麼!”
“走啊!快走!”拖不走,那就推,總之一定要走。
一直把段迦仁推到樓道盡頭,涼風從窗口吹入,吹醒了他的一點神志。
“我怎麼在這兒?歡歡?歡歡!”用力一晃腦袋,低頭看到懷裡的許盡歡,他吐出一口氣。隨即想起剛剛發生過的一切,又皺起眉。
找到許盡歡固然是好事,但這過程似乎很不愉快。尤其是歡歡,等她醒了,他可怎麼交代?
他還愁怎麼跟許盡歡交代,段迦康卻擔憂着殺人的事!
“大哥,你醒了沒有?”事到如今他也是瞧出來了,大哥絕對是出了問題。真是要命了,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一出事就是要命的大事。
讓他怎麼辦?他能怎麼辦?
一邊是好友,一邊是大哥,他能怎麼選?
面對焦急慌亂的猴子精,段迦仁也多少意識到了另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小子真的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死了?這可怎麼辦?過失致人死亡,這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最要緊是惹上官司,還是在異國他鄉,對他名譽和事業影響不小。
但眼下最要緊的問題是許盡歡,得先把她帶回去。他第一次使用電脈衝的力量制她,剛纔氣頭上,不知輕重,萬一有個好歹,那可就麻煩了!
但眼下……
“大哥,你把歡歡給我!你快走!從安全出口下去,從後門走!快!”段迦康伸手扯他懷裡的許盡歡,並把他往安全出口推。
“你……那個人……”
“你走!我沒有見過你,我什麼都不會對別人說!你走!”
“歡歡……”
“你先管你自己!只要你沒事,我和歡歡就都不會有事!快走!不然來不及了!”
說話間,樓梯處已經傳來了尖叫聲,顯然錢宇寧的屍體已經被人發現了!
段迦仁也意識到事情已經緊急到不容他多想,於是朝段迦康深深看了一眼之後,立刻推開安全通道的門,閃了進去。
萬萬沒想到,在這個時刻,他一直嫌棄,認定是吃裡扒外的猴崽子卻選擇救自己,而不是爲好友報仇?這多少讓段迦仁心裡涌起一陣感激和羞愧。再想到一條年輕的生命因爲自己而逝去,更覺得心煩意亂。
他一路狂奔,從隱蔽的後門躥出,順着幽靜的小路往校門外而去。
因爲學校在郊區,深更半夜的根本叫不到出租車,他就魂不守舍的靠着兩條腿在路上走。一開始腳步很慌亂,一顆心也七上八下。既心虛自己犯下的罪,又擔憂許盡歡和段迦康的安危,還懊惱自己的糊塗。
可他怎麼會這麼糊塗?難道就是因爲嫉妒?這嫉妒可真要命,而且還真要了一條命!
現在怎麼辦?他這樣一逃,可就真是畏罪潛逃了!萬一猴子精騙他,轉頭就把他賣給警察,怎麼辦?
不會!那孩子不會賣他!如果要賣他,根本不用趕他走。只要等着別人過來就可置他於死地,他趕自己走,就是爲了隱瞞事實。這個時候,他是真不該再懷疑小弟!
小弟,事到臨頭他才意識到這個孩子是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他幫自家人,這纔是正理!
小弟做得對!只要他不在現場,這事就賴不到他頭上。警察來了,也只會認定是那臭小子自己倒黴,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他推那臭小子下樓的事,只要小弟不說,就沒有其他人知道了。
警察查不到他頭上,等他回到美國,就更是鞭長莫及,奈何不了他。
至於那臭小子……那是活該!誰讓他跟自己搶歡歡!
歡歡……還是歡歡更麻煩!對了,明天就派車過去接小弟和歡歡,一起回美國。小弟也不能繼續留在這裡讀書了,得一併帶回沒過去,以防萬一!
一邊想一邊走,他的腳步是越來越鎮定,神色也越來越正常。走着走着,又停下來,用手機撥打電話,叫了一輛出租車。
這走下去,到何年何月,有車不坐是傻子!
段迦仁在路上走得時候,段迦康則憑着一己之力,扛着許盡歡,往走廊另一頭而去,閃進了自己的宿舍裡。
室友已經先一步回家,他的行李也已經打包好,房間裡空蕩蕩的,牀上只剩下牀墊,連被單都沒有。
把許盡歡扶到牀邊,放她躺下,他心懷忐忑的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
她的呼吸均勻而且綿長,氣息溫暖而且有力,顯然並無大礙,除了昏迷不醒之外。
不知道大哥對她做了什麼,但應該是不會害死她的。
但錢宇寧……
想到好友,他哆嗦着跌坐在地上,伸手抱着腦袋縮成一團。
“別怪我!我沒有辦法!我是真的沒有辦法!”
他小聲的抽泣,牙齒咯咯作響,渾身顫抖。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他別無選擇,只能這樣做。
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殺人償命,大哥也會死的!而大哥死了,他也就完了!
他只有一個人,他沒有爸爸了,沒有媽媽了,一個人在美國,在英國,都是活不下去的!
他還小,還有大好的未來。他不能沒有大哥,不能!大哥再不好,也會給他吃穿給他錢,給他保護。他不能連大哥都沒了!
沒辦法,他是真的沒辦法!
*
段迦仁第二天就派車去學校把段迦康和許盡歡接了出來,車子一路開到機場,直接走VIP通道上飛機,包機早已經等候多時。
許盡歡是被擡上去的,經過一整夜她仍然未有甦醒的跡象。時間越久,段迦仁心裡就越沒底。
兩兄弟在飛機上見了面,誰也沒提事情的後續。段迦仁不問,段迦康也不說,彷彿壓根就沒有發生了那件事,統一的失憶了。
飛機落地之後,許盡歡在車上醒了過來。醒來之後,只是皺着眉扶額,沉默不語。她不說話,兩兄弟也不敢開口,連大氣都不敢喘,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疼!”她終於開口,卻是伴着一聲呻吟,還有一腦袋冷汗,連頭髮都半溼了。
段迦仁頓時心疼,情不自禁伸手攬住她,整個把她摟進懷裡,伸手爲她揉太陽穴。
“疼!”她搖頭,鑽子似得往他胸膛裡扎,聲音都開始打顫。
“怎麼辦?她疼!她頭疼!”他急的大叫,質問隨行的醫生。
還能怎麼辦?美國人這疼那疼,就是一招,吃止疼藥咯!
一片下去,根本不管用。許盡歡還是疼的直哆嗦。
“怎麼辦?怎麼辦?”段迦仁方寸大亂。
連段迦康也慌張起來,跳起來也伸手幫她揉頭頂的穴位。這一忙起來倒是不想那件事了,只想着怎麼幫許盡歡。
美國醫生萬般無奈,只好允許她再多吃一片。
如此一路折騰之下,許是按摩起了效果,許是藥片起了作用,總之在半路上許盡歡喊疼的次數少了起來。
但止疼藥終歸不是什麼好東西,她一路昏昏沉沉,冷汗不止。
段迦仁心裡很懊悔,他真不該相信解先生的提議,這個東西一點也不好,害的歡歡如此難受。他怎麼就頭腦一熱,用上了呢?歡歡那麼相信他,結果他卻用這東西害她,真是罪該萬死!
昨晚的事,他越想越懊惱,越想越糊塗。怎麼就這麼亂來?就跟被惡鬼附身了似得。一個小鬼而已,至於他這樣大動干戈?
可當時是真氣!氣得他腦子都糊塗了,理智也全沒了!
可是回想起來,並不覺得有必要那麼生氣!當然,歡歡被拐走這件事很讓人懊惱,可是……
再說什麼也沒用了,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一切都不能回頭。但萬幸,他已經回到美國,事情就沒什麼大礙了。就算將來真查到他頭上,也已經有足夠的時間迴旋。
他有的是錢,請得起最好的律師,這點罪落不到自己頭上。
只怕歡歡記得,到時候……不,現在最緊要的還是她有沒有什麼後遺症落下……萬一……
許盡歡一動不動的蜷縮在他懷裡,除了偶爾渾身顫抖一下,出一陣冷汗,哼哼兩聲,就別無其他響動。
他把她摟得更緊,滿心疼惜。
旁邊是緊挨着的段迦康,把整個人都依靠在許盡歡的身上,雙臂還緊緊抱着她的腰。
換做平時,他肯定要生氣。但此時此刻,只覺得他們三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萬幸,一家齊全,平安歸來!
車子沒有回公寓,而是直接去了紐約綜合醫院。
許盡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被檢查了一通,然而並無發現有什麼不妥。她腦子裡乾乾淨淨,腫瘤沒有復發的跡象。
醫生只能認定,她這種頭疼是心理性的。就如同明明截掉了肢體的人,卻還能時常感覺到截肢發出的疼痛一樣,是一種殘留的心理疼痛。她畢竟是得過腦瘤的,可能這種疼痛還烙印在她的心裡。
段迦仁心裡有鬼,自然知道這不是什麼心理痛。但既然檢查無恙,多少也安心了一些。
在家裡休養了一週之後,許盡歡的頭疼漸漸消失了。
身體雖然恢復了正常,但似乎記憶出了一點小問題。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有跟他去過英國這回事,只記得出國去了一趟歐洲,然後就是回到美國治頭疼。
自己和小弟是逃避問題假失憶,但萬沒想到歡歡卻意外真成了失憶。這失憶來的巧,來的妙,叫段迦仁恨不得感念蒼天,對他眷顧。
看着她恢復如常,能吃能喝,能玩能樂,也開始有力氣跟他吵架使性子,順便勾結猴子精一起埋汰自己。
他一面欣慰感激,一面又漸漸拋卻了曾經的愧疚和不安。
看來解先生的法子也不是一無是處,雖然下手重了點,害的歡歡難受了好一陣,可效果還是可圈可點。尤其是這個失憶,真是神來一筆。
當然,這藥猛傷身,能不用還是不用的好。
但倘若將來歡歡又不乖,他還下手還是得下手!
畢竟,他愛她太深,容不得她走出自己的掌心。
這份感情事到如今已然變味,他也是心知肚明。不過,變了味又如何呢?愛終歸是愛,只要她記不得自己的害,只記得自己的愛,那這份愛就是好的,真的,美的。
他有長長的未來可以跟她廝守,日久生情,終歸能贏得她的芳心。
便是贏不得,一輩子把她綁在身邊,那也是好的。
這樣想,這樣做,他一點也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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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不後悔,誰知道呢!反正沒有死到臨頭,段迦仁是不會知道悔的。
終於大結局了,讓大家久等,深深鞠躬!
感謝所有支持大仙的小天使們,羣摸羣抱羣親親!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