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西日阿洪才一臉難以置信的看向王庸。
“剛纔……剛纔……你擊退了騰格里的意志?”
王庸點點頭:“雖然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情況,不過你說是騰格里就算是吧。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所謂的天地之威而已。天地打雷打閃,人們會下意識害怕,這就是威勢。人類發號施令久了,也有不怒自威的氣勢,老虎站你面前不用動,你也情不自禁害怕,同樣也是氣勢。天地作爲萬物之母,能有這種威勢也不奇怪。”
這就是王庸剛剛想到的一種理解。
跟西日阿洪所說的其實也差不多,不過王庸將其當成一種正常的自然累積。而西日阿洪則將其神化,對其膜拜了。
這樣一來就容易被控制,失去自己的主觀意識。
“不可能……騰格里是神,人類怎麼可能也有騰格里那樣的意志?你在說謊,你在說謊。”西日阿洪喃喃的道,不肯相信。
王庸見狀,也不解釋。而是驟然渾身一震,散發出強烈的殺氣看向西日阿洪。
西日阿洪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就被王庸殺氣影響,陷入了呆滯狀態。
他眼睛中充滿惶恐之色,身體不住顫抖,上牙齒磕着下牙齒髮出“得得得”的聲音,好像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
“西日薩滿,西日薩滿!”呂老師見狀趕緊走上來喊道。
她還以爲西日阿洪莫名發了什麼癔症。
旁邊的小孩子們也是有些驚恐的看着這一幕。他們從小受到家裡大人影響,認爲西日阿洪就是神明的代表,是真正有神力的人。
小時候他們生病,吃藥打針都不管用,就是西日薩滿用聖水給治好的。
而現在,西日薩滿卻被另外一個人嚇得魂不附體,一下子擊垮了他們的認知。
有人小聲說着:“那人不會是惡魔吧?不然西日薩滿怎麼會被嚇成那樣子?”
不過也有孩子立馬反對:“惡魔會幫助我們嗎?他剛纔可是冒着生命危險幫助我們蓋上了氈子。而且還說要給我們修建校舍,解決沙化,那樣的話我們就不用搬離家鄉了。就算他是惡魔,我也寧願要這樣的惡魔。”
“你這話被你阿爸阿媽聽見,一定要揪耳朵的!”
“你不說我不說,他們怎麼能知道?如果我被揪耳朵,一定是你告的密!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兩個小孩子小聲私語,雖然說的話略顯幼稚,可卻最爲直觀的揭露了人性。
人類總是更喜歡對他好的那個。
呂老師雖然也聽見了倆孩子的對話,卻沒空理睬,而是有些畏懼的看着王庸,說:“你對西日薩滿施了什麼法術,求你快給他解開吧。西日薩滿是個好人,他這一輩子都在爲這個族羣的生存而努力。這所學校就是他花光積蓄建造起來的,只爲了這個僅存的薩滿部落族羣還能傳承下去。說起來,他前段時間被查出癌症,恐怕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說到這裡,呂老師忍不住眼中泛起淚光。
這是個只有她知道的秘密,可在眼下這種情況下,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而正是因爲西日薩滿感動了她,才使得她一直都沒有提及離開之事。
王庸聽罷,有些愕然。
心中微微嘆口氣,看來這位西日薩滿雖然對所謂的騰格里深信不疑,可骨子裡依舊是“以人爲本”的。不像是那些教派,爲了所謂神明旨意就作出令人髮指的殘忍事情來。
就比如王庸很小時候聽別人說“醍醐灌頂”,以爲這是一個很高大上的詞語。而王庸爺爺聽到後只是給王庸講解了下這個成語真正的來源,就讓王庸從此心中有了芥蒂,很少再願意使用這個成語了。
當時王鴻瑾說,醍醐灌頂其實源於密教的一種儀式。在主流的解釋裡是這樣的:醍醐是酥酪上凝聚的油。用純酥油澆到頭上。佛教指灌輸智慧,使人徹底覺悟。比喻聽了高明的意見使人受到很大啓發。
而實際上密教裡的這種儀式卻充滿了罪惡感。
在進行儀式前會先挑選一位明妃,也就是所謂的佛母。而挑選明妃也是大有講究,不僅要求端莊漂亮,更對明妃的身體有着特殊要求。一些經書裡就堂而皇之的描繪了幾種不同的身體構造,列舉了這些不同構造所對應的不同感覺。
王庸當時年幼,並沒從王鴻瑾隱晦的描述裡察覺到什麼。直到後來年紀大了,有了青春期的悸動。才弄懂所謂的明妃到底是什麼。
不過是某些教宗人士用來娛樂的工具而已。
明妃選定,金剛上師就會檢查明妃是否還純潔。檢查通過,金剛上師則開始爲明妃加持“金剛蓮花”,用所謂的蓮花杵進行“入定”。而蓮花杵便是金剛上師的某個部位,所謂的入定也不過是將一個好端端的年輕姑娘侮辱了而已。
等金剛上師完成入定儀式,金剛上師又會將污垢之物取出,放置於弟子腦袋跟口中,謂之摩尼寶。然後唸誦經文,等到經文唸誦完畢,上師會牽着明妃的手放到弟子手中,示意將明妃交給弟子。再讓弟子跟明妃進行苟且之事。
這便是源於密教某些分支的一整套醍醐灌頂之法。
王庸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王鴻瑾說完這段故事之後,臉上兀自有着憤怒。
因爲這根本就不算什麼傳承,而是赤果果的打着宗教幌子進行的輪殲!
王庸當時也是深受打擊,萬萬沒想到一個聽上去充滿了佛教禪意的成語,背後竟然還有這等齷齪之事。
當然,此事王鴻瑾也明確說了,只是一些密教分支的修行之法,並不能完全以此否定密教。而且有關醍醐灌頂的傳統解釋,也算合理,並不是一定要牽扯上密教。
可即便如此,王庸依舊心中充滿芥蒂,經久未愈。
剛纔王庸就將西日阿洪想象成了那種人士,爲了所謂神靈的意志甘願犧牲族人。
可事實證明王庸看錯了西日阿洪。西日阿洪至少先是個好人,接着纔是一個信教成癡的薩滿。
徐徐散去對西日阿洪的威壓,王庸輕輕在西日阿洪頂門一撫,如安慰一隻受驚的小獸:“醒來吧,沒事了。”
西日阿洪打個激靈,一下子清醒過來。
然後他震撼的看向王庸,眼神中仍然情不自禁帶上了一絲懼意。因爲他剛纔切切實實從王庸身上感受到了死亡之意。那種殺意完全侵入了他的心靈,讓他差點癱倒在地。
看來王庸說的沒錯,人類真的也可以擁有這種“威勢”。
那麼騰格里真的只是一團意志聚合體,並不是一心護佑人類的神明?
西日阿洪忽然頭疼起來,沒想到自己臨死之前他竟然遇見了信仰危機,足以摧毀他一輩子心靈積累的危機。
“雹子好像小了,只是……雨怎麼大了起來?”王庸沒再理會西日阿洪,而是看向窗外。
此時雨中已經看不大見雹子,反倒是雨線變得越來越粗,惶惶而落,連通天地之間一直不斷。就跟天上銀河水直接往下倒灌一般,止都止不住。
“這樣下去,恐怕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災害啊。”白玫瑰也走過來,憂心忡忡的說。
先是強沙塵暴,然後是冰雹,接着又是大暴雨。邊疆這個地帶本來地形就特殊,連番經歷幾種不同天象,只怕整個地區的生態都會崩潰。
白玫瑰話音未落呢,忽然就聽雨中啪啪跑來幾個漢子。
這些漢子還沒跑進教室就狂喊起來:“西日薩滿,不好了!騰格里發怒了,拉瓦河漲水了!”
西日阿洪精神兀自頹廢,他喃喃道:“騰格里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還不知道,發怒就發怒吧……”
只是話還沒說完,他忽然整個人一驚,旋即擡起頭語速奇快的問道:“拉瓦河?你確定你沒看錯?”
說話的漢子跑近,抹一把臉上的雨水,道:“沒看錯,就是拉瓦河!水位都過了一小段河堤,往村裡這邊來了!”
“怎麼可能?拉瓦河多少年沒有水了,怎麼可能一下子漲水呢?”西日阿洪道。
拉瓦河是一條早就乾涸的支流,常年沒水。怎麼可能就一下子漲水呢?
如果真的漲水,那可了不得。拉瓦河的河堤基本就沒修過,根本就是不設防!河水可以直接漫過河堤沖毀整個村子。
報信之人見西日阿洪還不信,不由急了。一把就拉住西日阿洪的胳膊,道:“聽說是上游的幾條河泄洪口被沙塵淤堵,導致水位都暴漲,溢到了乾涸的拉瓦河裡,趕緊去看看吧!再不去咱們整個村子就完了!”
西日阿洪聞言,知道此事假不了了。慌忙就跟那幾個漢子往拉瓦河河堤跑去。
王庸跟白玫瑰對視一眼,也是不容分說,拔腿就跑。
跑到一半,王庸看見外面停着的兩輛重卡,忽然心中有了主意。
招呼白玫瑰一人一輛,開着重卡就攆了上去。
當一行人來到拉瓦河旁邊時候才發現,情況遠比想象中更加嚴重。河水已經跟整個河堤持平,某幾段已經開始漫過,嘩啦啦往村子方向流淌着。
洶涌的河水在河堤之間盪漾着,遠處還能看見一個個浪頭崩騰而來,顯然上游的災情還沒止住,依舊有大量水溢過來。
“上沙袋!”西日阿洪大喊一聲。衝到河堤旁邊一間年久失修的平房裡,摸出一捆麻袋,開始往裡裝沙。
只是他裝的再快,也比不上水漲的快。一袋子沙還沒裝完呢,大部分河段的水已經往外溢了,情況變得異常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