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
這回堂下的衆人目光一凝,再也不能安然穩坐,三五成羣湊到一起,有些難以置信地壓低聲音,討論起來:
“應該不會吧,大少爺腦子靈光,眼光也好,關鍵懂分寸,自從他接手車隊經營以來,幫着大夥談成了許多生意,又豈會做出此等損害自家根基的蠢事?”
“對啊,特別是賬本上還涉及到各家合作商行的情況,這些可都是機密,故意泄露,是破壞行業規矩,往後,誰還願意做我馬家的生意啊。”
“我相信大少爺不會捨本逐末。”
就算是之前因爲向家而站在柳成這邊的五位車隊管事也是同時搖了搖頭,對前者這怎麼看怎麼像污衊性質的說法不敢苟同。
曹山聽到大家的小聲議論,不禁嘴角略微上揚,眼睛斜着着柳成,諷刺道:“看來大夥更相信大少爺爲人坦蕩,而不是你聽信這個新任家主的一面之詞。”
柳成的方臉上並無急色,他淡然看了青狼一眼,道:“其實,一開始青狼幫主向柳某提及此事之時,柳某與衆位兄弟的反應一樣,根本不信,因爲這段時間,大少爺着實爲馬家做了不少貢獻。”
忽地,他面色一轉,冷道:“可今日午時,子祿少爺準備去賬房支取銀兩時,突然看到一隻雨燕從賬房裡飛了出來,飛離的方向正好是夕河縣城。”
曹山頓時嘴角一撇,輕笑道:“家主可別告訴我,子祿少爺進去賬房後,正巧看到大少爺慌慌張張在收拾筆墨,旁邊還恰好放着家族賬本。”
柳成沉聲道:“事實就是如此。”
曹山嘴角的輕蔑之色更濃道:“在我看來,這故事編得比說書先生說得還有趣。”
柳成道:“柳某自認沒有說書先生編故事的才能。”
曹山道:“這個故事家主編得不就挺精彩的麼。”
他掃了一眼面色同樣如聽着搞笑說書一般的馬家子弟,譏笑道:“你看大夥聽着都很受用。”
柳成又手驟然緊握成拳,他一直在忍,只因他要的不只是讓這些馬家子弟特別是管事們僅僅屈於自己的實力之下。
他更需要他們心服口服、心甘情願爲他做事,這樣馬家纔會更快成長,才能讓他這個家主的宏願更快實現。
不過,他好歹也是新任家主,不能一味忍讓這些人的冷嘲熱諷而不反擊,便咧嘴冷笑道:“既然各位這麼喜歡聽故事,那柳某索性就把故事再說得更生動一些。”
他沉吟了一會,才道:“諸位心目中那位懂分寸、腦子靈活的大少爺,卻經不住子祿少爺三言兩語的質問,就氣急敗壞,不分青紅皁白對子祿少爺大打出手。”
那青狼譏笑一聲,接道:“好在,你們馬家的幾個巡邏護衛還算盡職盡責,及時出手將馬子巍抓了起來,這才讓子祿少爺免遭其毒手。”
這兩人老謀深算,心裡自然一清二楚。
要讓這些人換個對象來敬獻自己的忠誠,第一步就是破壞他們原來敬忠的那個人在他們心中的形象。
一聽大少爺被抓,兩人近期關係愈發不對付的二少爺又參與其中,那還得了。
堂下衆人聞言面色立刻劇變,都憤憤不平起來,曹山更是直接吼道:“你們憑什麼抓人?”
柳成甩手厲聲道:“哼,憑他罔顧恩義,泄露家族機密,憑他不顧手足之情,對兄弟也敢下狠手。”
曹山眼神一凜,開口嘴剛欲反駁,突然,一道幾近要蓋過炫目金輝的愴白強光,在正廳內一閃即逝。
轟隆驚雷,驟然響起,重重地轟擊在每個人的耳邊,使得他們的腦子裡嗡嗡直響。
就在這種昏沉的狀態之中,緊接着又一道極爲清晰又帶着無邊憤怒的斥責聲傳入了他們的耳中,道:“憑他馬子祿…還配不上談手足之情。”
柳成臉上的怒容忽然頓住,青狼也是微瞪着彷彿泛起綠光的眼睛站起來。
曹山閉上了嘴,同堂下所有馬家子弟一齊起身轉過去,望向門外,眼中驚色漸濃。
一直垂頭默言的馬明,此時,那雙渙散無光的杏眼之中竟有着神芒陡然一聚,向着前方激射而去,他臉上渾圓的肉,忽地不可遏止地微顫起來。
正廳門外,一條灰暗人影如方纔那道霹靂白光一樣,閃進了金煌廳內,顯出真身。
這個人身着紫衣,頭帶紫金綸,劍眉星目,膚如白玉,站如鬆,行如風,氣宇軒昂。這樣的人,往往會給旁人帶來一種沐浴在暖陽之中的感覺。
可正廳內每個人的臉色和身形都僵住了,腳底只覺陣陣發涼。
這個年輕人明明身上沒有任何靈氣波動,可在那雙漆黑的眸子中,卻彷彿有着漫天血霧翻涌繚繞,那眼神猶如一道道從陰森地獄中躥出來的寒芒,冰冷而又讓人感覺如針刺在背。
纏繞在他右手中長劍劍身之上的氤氳血氣更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恍如一鍋沸騰的血水在不斷冒出血色氣泡。
連這滿堂金輝都無法令其失色半分。
此時,除開遙遠天際偶爾傳出的沉悶雷鳴之聲,整個正廳內,只聽得到從這個年輕人溼透的紫衣衣襬上滴落的水滴敲打地面的滴答聲。
砰砰!砰砰!
而當他走在人羣之中時,離得近的馬家子弟忽地倒吸一口涼氣,心臟當即不爭氣的劇烈跳動起來,一些承受能力差的,更是腳底發軟一個個相繼癱倒在木椅上,目光卻還死死盯着眼下地上那一滴滴溼了的印跡。
他們張大了嘴,卻只能喘氣,彷彿被扼住了喉嚨,發不出聲來。
只因他們此時才發現,從這個紫衣人左手提着的錦衣包裹上滴落在地的水印根本就不是純粹的雨水,上面還沾有血漬。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很快隨之傳來。
這個年輕人的包裹裡裹着的東西,極有可能是一顆人的頭顱!
再想到方纔他說的那句話…這個顆人頭或許正是二少爺的!
一人一劍,手裡還可能是提着馬家二少爺的人獨闖馬家,還有什麼事能更讓他們驚詫、恐懼?
馬家的正廳足夠寬敞,不過,無人阻攔的紫衣人還是不到片刻,便已走到十位車隊管事的身側。
這些車隊管事之中,有五位看向紫衣人時,臉色與自己車隊手下與無異,發青,滿是駭然。
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即便渾身震顫也絕不會允許自己癱倒,在手下面前丟盡面子。
兩位管事江鴻和黎石盯着紫衣人,神情顯得極其複雜,他們的臉色有驚駭,有尷尬,眼神也是恐懼中夾雜一絲感激。
只有那位年紀大一些的老管事江鬆還能定住心神,但也是深吸一口氣,纔看向紫衣人,低呼道:“秦少爺!”
江鬆是壓着嗓子喊出來的,所以,聲音很輕,可落到每個人的耳中,其震撼程度卻絲毫不亞於方纔那道驚天炸雷。
秦少爺!
當得起馬家這位元老級別的管事恭地敬喚一聲秦少爺的,如今就只有夕河縣城裡秦家莊的秦舒玉了!
秦舒玉!
這三個字在夕河縣實在是份量太重,名聲太噪,幾乎家喻戶曉,特別是對於與他有着恩怨牽扯的馬家,可以說是尤爲敏感。
當然,對於大部分的馬家子弟和其中五位管事來說,秦舒玉的到來,目前只是給他們帶來了驚顫,不存在特別歡喜或特別厭煩一說。
因爲,他們與他不存在無法化解個人仇怨。
而剩下的五位管事見秦舒玉來到馬家,心中多半是歡喜的。
江鬆,江鴻,黎石這三位管事,是因爲秦舒玉從天樂賭坊中救出了他們的孩子,等同救命之恩。
至於曹山和閻呂,他們纔剛剛爲秦舒玉的雲琅玉閣運送過玉石,雖然他們此前無緣得見其廬山真面目,但至少知道了後者是大少爺的盟友。
他們已經隱隱猜到秦舒玉此次來馬家的目的,心中怎能不喜不自禁?
當然,更不必談堂上的馬明瞭。
而柳成和青狼特別害怕面對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實力讓他們完全看不透的秦舒玉,他們的死敵。
不過,此時,有更讓他們頭疼費解的事,那就是秦舒玉是如何完好無損來到議事大廳的,外頭嚴防死守的一百多位青狼幫的幫衆呢?
作爲幫主的青狼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便往前走上幾步,瞪着一雙狼一般的眼睛,死死望着正廳門外。
秦舒玉一眨眼睛,忽地將目光投在青狼身上,面無表情道:“想必閣下便是青狼幫幫主吧。”
掃一眼外頭,發現一個人影都沒有,青狼便收回目光,面色陰沉地看向秦舒玉,道:“你有何指教。”
秦舒玉忽地輕聲笑道:“我就是想好意提醒閣下,不着白費心神往外頭看,閣下的青狼幫衆從此都不會再踏足馬家半步。”
青狼心中猛地一沉,寒聲道:“你這是何意?”
秦舒玉只是抖抖手腕,挽了朵一劍花,輕描淡寫地道:“閣下帶來的那一百多幫衆,除去死掉的那四十多號人,其他都被我勸離了馬家。”
他凝視着渾身抖動的愈發厲害的青狼,冷笑道:“你說我能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