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相確實是爲了家中老母親來的,自去年老母親突發腦卒中被秦流西救了,甚至隱晦提了一下壽數,這一年多老太太都是精養着,但饒是如此,也抵不過歲月的痕跡,日漸老去。
藺家老夫人已經開始失智了,尤其去歲冬末天寒時,竟是閃了腰,再加上天寒,病了一場,人一下子就萎靡了不少,漸漸地就有些失智記不清事也認不出人了。
如今每日都有太醫來給老夫人請平安脈,府醫也是一同會診,但誰都對老夫人的失智束手無策。
太醫說得隱晦,藺相自己心裡也清楚的,這是人老了,而秦流西的話他也是始終記得,只怕老孃的時日無多了。
饒是如此,心裡也不免生痛,秦流西遠在漓城不好請人,但得知她在盛京,藺相是絕不會錯過她的,萬一有點希望呢?
“你不在便罷了,都是命數,但你一入京,接二連三的傳出動靜,我命人一探,就知你來了,才厚顏上左家去請。”藺相苦笑道:“其實我這也是拼一點渺茫的希望了。”
“承蒙相爺看得起,只是去年我便說過老夫人犯了腦卒中,又這個年紀了,怕是……”秦流西沒說完。
“我明白,可知道歸知道,爲人子的,但凡有一線希望都不想錯過。”藺相道:“她如今失智日益嚴重,有時是連我都認不出了。”
說到這,他臉上十分落寞和沉痛,聲音也帶了絲顫意。
“曾犯腦卒,會失智也不是稀奇事,其實失智就是返璞歸真當個老小孩,她不認得人記不住事不重要,最重要的還是她能吃能喝能睡,無病無痛的就是最舒服的。”秦流西輕嘆:“老人家上了年紀,有伱們這些孝子賢孫,更有無數僕人伺候,失智並不可怕,她會體面又快活的度過最後的時間,最怕的其實是病痛折磨,那纔是生不如死的。”
失智不可怕,可怕的是無人管,那纔是可憐。
藺相失笑:“我就當你是在安慰我了。”
“我說的也是大實話。”秦流西狡黠地眨了眨眼,道:“既然來了,那就給她老人家扶個平安脈吧。”
藺相道了一聲謝,親自帶着她去老母親的院落。
藺府家規嚴,秦流西雖然時隔一年再出現在這裡,但有些僕人對她還是極有印象的,畢竟是救了老夫人的神醫,如今又有家主親自陪着在,所以下僕都恭恭敬敬地彎腰躬身行禮,規矩十分得體。
藺夫人早就得了消息,領着兒媳和女兒藺青棠在院子裡候着,見了秦流西滿臉堆笑,迎了上去。
“少觀主,許久不見。”
秦流西一一還了禮,視線從藺夫人,還有她的長媳,以及藺青棠臉上劃過。
“一年未見,藺大奶奶又有喜了,恭喜。”
藺大奶奶愕然地啊了一聲。
藺夫人也是一愣,隨即看向長媳:“你有了?”
“沒……”藺大奶奶一個沒字纔出口,卻不知想到什麼,心口砰砰亂跳,雙眼晶亮的看向秦流西:“我有了?”
秦流西伸手,她下意識地伸出手腕,待那微涼的雙指搭上腕,心跳得更快了。
“脈如滾珠,是滑脈不假,只是月份尚淺,尚不足一月,再過幾日就更明顯,這陣子莫要過於操勞了。”
藺大奶奶頓時大喜,滿臉笑容,拔下頭上一根鎏金鑲紅寶石步搖想要插到秦流西頭上,可看到她扎着高馬尾,只用簪子彆着髻,便塞到她手上:“多謝少觀主扶脈,能看得出我這一胎是男是女嗎?”
藺夫人也眼中含笑,滿臉期待。
長媳福氣不錯,已經生了兩個兒子,嫡長孫更是出色,被老爺親自帶在身邊教養,如今兩口子心心念唸的就想要個粉嫩嫩的小姑娘。
藺相也有些期待。 秦流西拿着簪子默了一會,道:“仔細保養着,爭取下一胎!”
衆人臉一垮:“……”
所以就是說,這胎沒戲,散了吧!
藺大奶奶嘆氣地摸了一下腹部。
藺青棠眉眼彎彎地笑着調侃:“大嫂,你和大哥夫妻恩愛,遲早會得償所願的。”
藺大奶奶臉上一紅,啐她:“果然是快出嫁的丫頭,都敢調侃起嫂子來了。”
藺青棠羞紅了臉。
秦流西看了她一眼,見她臉帶羞意,又隱有期待,眸光輕閃。
藺相不經意地看過來,笑臉微斂,心猛地跳了一下。
這眼神,我有些慌!
“相爺,夫人,老夫人已經拾掇好了。”一個老嬤嬤上前,向衆人行了一禮。
衆人也不再寒暄,陪着秦流西走進去。
藺老夫人歪在羅漢牀的大迎枕上,一身鳳鳥紋錦服,額頭戴着同款抹額,雙眼微微闔着,一個小丫鬟拿着美人錘給她輕輕地捶着小腿,又有丫鬟拿着話本站在她身邊脆聲給她念着。
“老夫人,相爺他們來了。”心腹嬤嬤上前說,讓小丫鬟們都退下。
“娘,兒子帶了少觀主來給您請個平安脈。”藺相上前溫聲說了一句。
藺老夫人眯着眼看了他一會,像是在回憶他是誰,但沒想起來,看到秦流西時,渾濁的眼卻像是有星子亮了,坐正了,撥開兒子,向秦流西招手:“丫頭,我認識你的。”
藺相有幾分心塞,默默退到一邊。
有僕婦很有眼色地搬了杌子放在羅漢牀邊上,秦流西坐過去,抓住了藺老夫人伸過來的手,雙指搭了上去,笑眯眯地問:“您認識我,那我是誰呀?”
“你是少觀主,剛纔這大個子說了,嘻。”藺老夫人指了一下藺相,問她:“你怎地許久不來了?”
秦流西回道:“自然是因爲您不聽話乖乖飲藥,我有些生氣了。”
衆人都愈發佩服,老夫人失智後,行爲就越發像小孩,喝藥不配合,還時常打翻。
“啊!”藺老夫人一臉心虛,像個小孩一樣小心地看着她,委屈地控訴:“太苦啦。”
“我給您開個不苦的,可要乖乖喝了,否則我就不來啦。”
“好。”
藺相看過來,以眼神詢問,秦流西微微搖頭,他眼內的光頓時暗了幾分,垂在身側的手也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