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大準爺孫睡下後,三人各換了夜行衣,連夜出城,前往沙坪峰。
李傾城身穿黑衣,頭上卻罩了一塊白色毛巾,正是下午李金瓶讓他蒙上的那一塊。蕭金衍沒好氣道,“李大俠,怎麼今天夜探御劍山莊,你置辦這套行頭,可不是讓你參加蒙面劍俠的。”
李傾城不以爲然,“這玩意初戴不舒服,習慣了還是不錯的。至少,在黑夜中的辨識度比較高。”
趙攔江說讓他戴着就是,一會兒放箭時,肯定射他不射我們。蕭金衍一聽有道理,也就不再勸阻。
沙坪峰是萬州第一高峰,高五百餘丈,其中多丘陵、低窪山地,半山腰中,有平壩、低臺,臨長江而立。三人來到峰底,擡頭望去,半山腰中有一處燈火通明,正是御劍山莊所在。
一條蜿蜒曲折的石路,通上峰頂。每隔三十丈,設一哨所,有烽煙臺、有示警用的大鼓,守衛森嚴。
趙攔江奇道,“此處若干平壩,風水不錯,御劍山莊建在半山腰中,豈不是捨近求遠,舍易取難?”
蕭金衍解釋道,“御劍山莊建在山腰之中,又只有一條丈寬的通道,易守難攻,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若換作是我,我也會選在這裡建莊。”趙攔江軍旅出身,聞言反駁道,“若真如此,我派一千弓箭手守在山底,切斷水源、食物,困上他三四個月,豈不不攻自破?”
聽得這番話,蕭金衍尷尬撓撓頭。
李傾城呵呵笑道,“強行解釋最致命。”
蕭金衍不滿道,那你來說說?
“御劍山莊之所以產名劍,一則是因爲山莊內有金木水火土五尊鑄劍爐,經這五尊爐鑄出的劍,較尋常劍更堅硬耐久。二來嘛,相傳沙坪峰山腰之中,有一個天然的離火洞,可接地心離火,溫度奇高,經離火淬鍊的劍,幾乎沒有雜質。”
一番話說的蕭金衍啞口無言。
趙攔江道,“我們還是先考慮怎麼才能上去吧!”
……
離火洞。
雖已入冬,山洞之內奇熱無比。
有一約莫十丈大小深洞口,直入地底,從邊緣望去,一股暗紅色岩漿,在地底流淌着,甚是駭人。
金木水火土五尊鼎爐,凌空架在離火洞之上,各有幾十丈的長管筆直的向下延伸,通往岩漿底部。孫千古父子站在洞口,十幾名赤裸上身的漢子,正在調試鼎爐。
孫少名望着鼎爐,眼神熾熱。
不久之後,一柄冠絕天下的絕世名劍,即將問世。什麼撼山劍,什麼隱劍,在這柄劍面前,根本不足一提。兩日後的賞劍大會,這柄劍將名揚天下,到時御劍山莊將重新邁入武林第一流門派,甚至稱霸武林,也不是難事。
“父親,所有都準備妥當,爲何還不開爐?”
孫千古淡淡道,“等。”
“等?”
“不錯,赤精玄鐵乃天下至陽之物,要在天地至陰的子時動手,才能鑄成這驚天動地的絕世名劍。”他指了指腰間撼山劍,“這柄撼山,雖列名劍榜第二,其實是一個失敗品。我們御劍山莊已有三百年沒有五爐同生,赤精玄鐵乃有靈性之物品,可汲取天地真元,若能鑄成,可斬殺仙人。今夜這一劍,只能成功,不許失敗!”
孫千古望了孫少名一眼,心中暗歎。這個不成器的孩子,不肯將心思用在練武之上,稍有些成績,就飄然得意,不知深淺。可他老來得子,偏又對孫少名疼愛有加,心想等此事之後,能否懇求一下那位劍仙,點撥一下,就算無法晉入通象境,總得弄個知玄上境吧?
孫千古知道那位劍仙的厲害之處。
他困於知玄境幾十年,始終無法再進一步。爲此,他前往書劍山,求見山中神仙,遇到了那位劍仙,求晉境之道。那名劍仙只是將手輕輕撫摸了他的頭頂,束縛他修爲多年的塊壘,便轟然坍塌。也正是那一撫,他境界大升。
不過,這輕手一撫,卻是有代價的。
那便是他將沙坪峰後山中的秘密,透露給了書劍山。
二十年前,王半仙還叫王守道,是大明朝國師,他曾有恩於御劍山莊。一日,他帶來了一名年輕的道長,並藉助山中離火之力,在後山之中部下了陣法,建成了一座地牢。
其實,說是地牢,不過是一個十餘丈大小山洞。
建成之後,那位道士走了進去,再也沒有出來過。
與其說是王半仙困住了他,不如說是他困住了自己。
那時,孫千古三十九歲,那道士看上去約莫二十來歲。如今二十年過去,那位道長依舊是二十歲模樣。二十年來,山莊從未給他送過食物,他只是以山中的首烏、地精及山澗清泉爲食。孫千古不相信什麼長生之術,但見到此人時,他驚爲天人,後來他多次去山洞中探望,那道長從未開過口,一盞青燈、一卷古書,一過便是二十年。
孫千古曾對王半仙立下血誓,絕不透露這件事,然而終究沒有經受住晉境的誘惑,將這個信息作爲條件,告訴了書劍山上那些神仙。他不怕王半仙尋仇,因爲他已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子時已到。
孫千古心靜如水,他平靜的說了一句,“起爐。”
那十幾名鑄劍師將早已準備好的黑色粉末,順着五尊鼎爐的長管倒進了離火洞。
轟隆,轟隆。
地底的熔岩遇到黑色粉末,溫度飆升,先是暗紅色,旋即變成了橘黃色,緊接着變成了金黃色。地心一陣轟隆聲,傳到了幾十裡之外,整個萬州城都聽到了這聲震動。
孫千古搖搖頭,“量不夠。”
又有大量粉末倒入岩心,岩漿開始變得暴躁起來,不斷向上翻涌,噴出了百丈多高,岩漿顏色變成了白色,升騰而起,順着那五根管狀物體導入了五尊高低不齊的鼎爐之內。
機軸轉動,咯咯響起。
赤精玄鐵放入最上方的金尊之中,孫千古目不轉睛,盯着金尊鼎爐,岩漿翻滾而過,通過鼎爐後,又落回了地底,如此往復循環。那塊玄鐵在岩漿之,逐漸融化開來,變成了漆黑的液態,逐漸沉入最底部。
待時機成熟,孫千古又命令打開木爐,液態玄鐵流入木爐之中,又過了盞茶功夫,以此通過了五鼎鑄劍爐。
孫千古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之情,五尊五行鼎爐,已將玄鐵內的精華提取出來,待玄鐵變成金黃色時,他大聲喝道,“出爐!”閘門打開,那塊玄鐵流入了劍模之中。
“開廂。”
十幾名漢子轉動機軸,山腰之中,開了一個大洞。
瞬間,山風涌了進來。
將整個離火洞吹得嗚嗚作響。
劍胚已成。
烏黑的劍身之中,透露着金黃的紋理。
就這時,天地之間,異象陡生。
無數天地真元,如受到召喚一般,鋪天蓋地,向離火洞聚集過來,涌入了這黑色劍胚之內。
沙坪峰底。
李傾城聽到了山洞中的異響,驚道,“什麼事情,搞出這麼大陣仗?”趙攔江奇道,“你沒發現,這個地方的天地真元似乎更加充盈起來。”蕭金衍修行絃動之力,他的感觸最爲直接。
當劍胚初成時,他便感應到了天地之間的絃動,初時如嬰兒沉睡一般,緊接着開始變得暴躁、無序、紊亂,只有天地有異寶出世,纔會引起如此大規模的真元聚集。
“難道是那塊赤精玄鐵?”
蕭金衍心道。
若御劍山莊真的鑄成了這絕世神劍,恐怕整個江湖將爲之瘋狂,必將導致新一輪的腥風血雨。
整個江湖之上,所有通象境以上的高手,都感應到了這股變化。天下運數恆定,本來就稀薄的天地真元,若被這異寶奪取一份,那以後修行之路,恐怕更是難上加難。
後山山洞,一名年輕道士,放下了手中的古卷,皺起了眉頭。
百里之外,王半仙望着沙坪峰所在處,憂心忡忡,他將腰中破碗取出,持在手中,作勢欲傾,糾結了片刻,終於還是又掛回了腰間,心中念道,“蕭金衍啊蕭金衍,你可莫要讓我失望了。”
此刻,孫千古已是新潮彭拜,再也無法守住寧靜之心。
他喝道:“淬火!”
劍胚已被備用火爐燒成通紅,趁着劍胚未完全硬化,孫千古親自上陣,掄起巨錘,用足力氣,砸了下去。
離火洞內,響起砰砰打鐵聲。
洞內早已佈滿了水氣,熾熱無比。
有些耐力稍弱的鑄劍師,已經暈倒在地。
天地真元持續涌入,每淬鍊一遍,便將玄鐵內雜質砸出一分。
如此九遍。
整個劍胚已變得透體烏黑,汲取天地真元之後,暗紅色條紋如一條龍紋,泛着古樸的光芒。
孫少名嘴脣已乾裂,他眼神中露出貪婪的神色,這柄長劍,如有魔力一般,似乎在召喚着他。不僅孫少名,除了孫千古,其餘人如被攝了魂魄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這劍胚。
一道白光閃過,緊接着一道紅光閃過,轉瞬而逝。
兩道光速度極快,衆人以爲花了眼。
此刻,孫千古已是精疲力盡,他用盡生平所有力氣,舉起鐵錘,向那劍胚重重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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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錘!
轟!
整個離火洞一陣震顫,懸於空中五行鼎爐架,竟被震斷,五尊鼎爐,紛紛向離火洞深處掉了下去。
岩漿噴出了幾十丈高。
神劍既成!
孫千古望着烏黑的長劍,心中得意,忍不住笑出聲來。
孫少名已收回心緒,再看這柄黑劍,平淡無奇,再也沒有先前那奪人魂魄之力。不過,他相信自己的父親,喜道:“恭喜父親,賀喜父親,鑄成神劍,如今天下第一劍易名,我御劍山莊稱霸武林,指日可待!”
長劍雖未裝柄,卻也足以與人震撼。
孫千古將烏劍持在手中,仔細觀摩,越發覺得心中歡喜。
他取出腰間撼山劍,運足內力,猛然向烏劍劈了過去!
噹啷!
烏劍之上,竟生出了一道裂痕。
緊接着,裂痕越來越大,嘩啦一聲,烏劍竟節節碎裂。
在場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眼睛。
這天下至硬的赤精玄鐵,鑄成的劍,竟沒有抵住撼山劍的一擊。
離火洞內,傳出孫少名殺豬般的叫聲。
孫千古,這位武林中隱藏最深的大宗師,雙目望着烏劍的劍柄,頹然坐在了地上。他怎樣也沒有想明白,他傾盡山莊之力,鍛造的這一把絕世神劍,如此的不堪一擊。
望着斷裂的劍柄,孫千古如稚童般,哭了起來。
過了許久,他才安慰自己道,“這種神兵,有違天和,本就不應當在這世間出現。”
……
就在劍成之時,蕭金衍識海之中,似乎感應到了兩股神秘的力量。這兩股力量,一紅、一白,先後從沙坪峰內`射出,白光向南方疾馳而去,而那道紅光則緊隨其後,與之纏鬥。
他修行弦力,能感應出這兩道光之內,蘊含了無數天地靈力。
但李傾城、趙攔江,卻沒有這種感覺。
上山之路只有幾百丈,但哨所頗多,若是不小心驚動了哨衛,必會招來御劍山莊的追殺。
趙攔江問,“我有個疑問,我們知玄境,可以感應到百丈之內的事情,那孫千古武功那麼高,會不會我們一上山,就會被察覺?”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李傾城道,“虧你還自稱高手,探察四周環境是十分耗費內力的,除非對敵或警戒狀態,就算通象高手也不會動輒用內力探察,周圍噪音那麼多,耳不聞心不煩。以前有個前輩,練成通象境,將真元探出十幾裡,結果發現自己老婆跟別人偷情,這等窩心事,換作誰也受不了。”
蕭金衍心說還有這等奇事,又問,“那位前輩如何了?”
李傾城嘆了口氣,道:“死了唄。”
李傾城所說的那個前輩,正是自己的三叔,也是老一輩中,與他關係最好之人,結果迫於家族壓力,最終自刎於後山之中,連屍體都沒有找到,最後建了衣冠冢了事。越是豪門貴閥,越是藏污納垢之所。金陵李家名滿天下,可是誰又知道,其中又有多少不爲人知的秘辛?
三人施展輕功,來到哨衛不遠處,哨衛之內,有兩人正在飲酒。
這兩人今日當值,天寒地凍,若無酒助興,恐怕也捱不到天明,兩人邊喝邊吹牛,已呈醉態。趁兩人不注意,三人凌空越過哨所,落到一處巨石之後。
一人道,“誰?”
“老三,這第八碗酒,喝不下就認輸,不丟人,別顧左右言他,搞得一驚一乍。”
那人罵道,“誰他孃的認慫了,別說八碗,再喝八碗,回頭我也能把你媳婦弄妥帖了。”另一人也罵道,“那得先問你娘答不答應了。”兩人污言穢語,不堪入耳,三人見他們繼續喝酒,於是前行。
一路之上,或以石聲東擊西,或者從側崖攀爬,三人來到最後一處哨所。
接近御劍山莊,哨所之內,五人如標槍一般筆挺站立,注視着山下的一舉一動。三人低聲商議,這個哨所守衛森嚴,若想神不知鬼不覺上去,確實有些難度。
就在此時,忽然聽得有人喝道,“誰在那裡!”
三人心說要暴露,忽然見不遠處,有人影一閃,瞬間來到哨所之內。那人影身穿黑衣,看身高裝束,應是一名女子。
有一名守衛見狀,搶過鼓錘,就要擂鼓示警,那人影手指微動,五枚鐵蒺藜如閃電一般,正中五人眉心之處。
五人轟然倒下。
那黑影衝蕭金衍三人藏身方向往了過來,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幾個縱躍進了御劍山莊。
蕭金衍覺得那人眼熟,心中一閃,訝道,“東方暖暖?”可他與東方相處半月,知道她身中寒毒,不會半點武功,身上也沒有內力波動,可剛纔那女子武功身法遠在他們之上,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御劍山莊建在半山腰一處幾百畝的平壩之上,建築恢弘壯觀,又古香古色,暗含五行八卦之理,絲毫不遜於四大世家門閥,可見山莊建立之時,花了不少心思。可以看出,御劍山莊的生意確實極佳。
山莊之內,燈火通明。
兩日之後,便是賞劍大會。幾十名家丁甚是忙碌,連夜不知大會會場,如今已初具模型,會場分爲前中後三個區域,中間廣場設有擂臺,因爲孫千古放話以武會友,並將撼山劍作爲彩頭,送給奪魁之人。
三人並未過多留戀。
王半仙告訴蕭金衍,後山之內地牢藏着一人,要自己找機會殺死此人,千萬不要落入書劍山那些劍修手中,否則那將是天下武林的一場浩劫。三人繞過山莊,從一處僻靜之處,來到了後山。
後山蒼松古木林立,小徑的盡頭,是百丈高的懸崖。
三人繞了半晌,也未找到王半仙所說的那個地牢,更別說地牢中的那人了。三人正要原路返回,忽然聽得山下傳來孫少名的聲音,“爹,我覺得今夜之事甚是離奇,會不會是這個老怪物在其中搞鬼?”
三人大吃一驚,想不到這個時候,孫千古與孫少名竟來到了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