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征死了。
不用猜李令才也明白自己苦心經營的鬼樊樓也完蛋了,他準備逃走,可是趙攔江眼睛一瞪,他便嚇得不敢亂動。
“李長征亂臣賊子,擾亂百姓,趙城主一刀斬殺,爲民除害,實乃大快人心之事,在下十分敬佩!”李令才道,“這兩年來,我們鬼樊樓與趙城主合作良好,對城主府的政令也是令出即行,如今城主幫在下奪回鬼樊樓主,李令才願爲城主赴湯蹈火!”
趙攔江問,“我殺李長征,你沒怨言?”
“李長征本就該死!”李令才一臉正色,道:“本來我在隱陽城,好好當樓主,爲隱陽建設貢獻一份力量,他一來就胡搞,擾亂了隱陽,這半年來,我苦心勸說,怎奈他一意孤行,讓我做牛做馬,我做夢恨不得生啖其肉,又怎麼會有怨言?”
去年,李令才爲奪家主之位回金陵,引來了李令才,不過這時他故意顛倒黑白,爲了保命也只能胡說。他看趙攔江不說話,陷入沉思之中,兩眼左右亂瞄,想趁機跑路。
趙攔江喝道,“我說過讓你走了嘛?”
李令才耷拉着臉,道:“殺也不殺,走也不讓走,你這樣不上不下的吊着我,還不如給我一個痛快。”
趙攔江剛纔走神,是因爲李長征臨死之前的那一番話,若真如他所說,隱陽城怕是危險了,但人已經殺了,後悔也沒用,得想一些補救措施,於是問,“李長征的那些話,你可清楚?”
李令才一聽,保命的機會來了,趁機表現道,“我們鬼樊樓守護隱陽城五百年,天底下沒人比我更懂隱陽大陣了。城主想必聽過,這隱陽城之下,禁錮着一股神秘力量,之前,隱陽陣相對比較溫和,但數日前,李長征去了一趟鬼樊樓,將那隱陽之力喚醒,若不能及時安置,隱陽城怕真有滅頂之災啊。所以,我認爲……”
趙攔江將金刀放在他頸間,打斷道,“我沒心情聽你講故事,直接告訴有沒有辦法。”
當時那把刀距離李令出脖子只有零點零一公分,保命的慾望讓李令不得不說謊,雖然他生平說了無數次漫不經心的謊,但這一次他確實用了十分心思,他急中生智道,“辦法,我倒是有一個。”
話音剛落,趙攔江手腕一翻,金刀之意震碎了李令才的經脈,廢去了他武功,“跟我們回城。”
李令才臉色十分難堪,“我的辦法,得用到我的武功。”
趙攔江一聽,怎得你怪我廢掉你武功了?
“你不早說?”
“你也沒給我機會開口啊。”
“這麼說,你對我來說沒什麼用處了?”
沒有用處的李令才,只有死路一條。
李令出連道,“不不,我還可以想別的辦法。”
武功沒了,但好歹命保住了。
趙攔江吩咐用裹屍布將李令才屍體裹起,又讓他與李不凡共乘一馬,緩緩向隱陽城駛去。
宵禁已經解除,趙攔江歸來的消息,早已傳遍了隱陽城。一大早,隱陽百姓幾乎自發的走向街頭,來到城門處,迎接趙攔江入城。柴公望、徐陽、夜二郎等人率白馬義從在城樓下等候,當趙攔江的騎兵隊伍來到衆人視線之時,歡呼聲如巨浪一般,傳遍四野。
走過那麼多地方,行過那麼多路,只有在這裡,趙攔江才找到了家的歸屬。
“城主萬歲!”
“隱陽萬歲!”
趙攔江來都城頭之上,望着城樓下羣情激昂的隱陽百姓,心中動容。
天下之大,何以爲家?
自從金刀李秋衣手中接過金刀的那一剎那,他與這座城池的命運便綁在了一起。三年,經過大風大浪,有輝煌也有失落,但最終他還是站在了這裡,與十萬隱陽百姓一起,與十九城一起。
何爲英雄?
在這亂世,守一城一隅,護一方平安,便爲英雄。
趙攔江從未想過要當英雄,他只是一個一心想復仇的定州少年,命運讓他走上了這條路。而當這一刻到來之時,他已意識到肩膀上的重擔,和承受的一切。愛妻的傷逝,朋友的離去,曾經的戰友戰死,讓他意識到,“城主”二字,是隱陽百姓的期待,是無數爲之奮鬥過、犧牲過的人的寄託。
趙攔江舉起手,喧囂聲漸漸平息下來。
“我是一個孤兒,父親被奸人所害,自幼無家可歸,四處流浪,曾在橫斷山中打過狼,在西疆之上殺過人,也在江湖之中逞勇鬥狠。當時,我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夠活下來。我經歷過算計和背叛,也失去了最心愛的人,我曾迷茫過,也自暴自棄過。但是,我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能夠爲站在這裡感到自豪,能夠爲隱陽而戰趕到自豪!”
“三年來,隱陽經歷了太多的苦難,也飽受折磨,但我們隱陽城,就如隱陽百姓一樣,如樓下的白馬義從一樣,從未屈服過強權,從未停止過戰鬥,而這一切,都因爲我們心中有共同的信念!”
“沒有任何人,能讓我們隱陽人屈服!”
“也沒有任何事,能夠打垮我們隱陽百姓!”
“我們浴血,爲隱陽而戰。我們付出,爲隱陽而鬥爭。從今日起,我趙攔江發誓,此生與隱陽並肩作戰,絕不讓隱陽成爲任何人的附庸,我們隱陽人,只爲隱陽而戰,一切爲了隱陽!”
趙攔江一番話,句句出自肺腑。
城下百姓和白馬義從聞言,更是熱血沸騰,齊聲呼道,“一切爲了隱陽!”
……
不到三日,李長征在隱陽城內留下的痕跡很快被清除,包括鬼樊樓的稽查隊、還有出`臺的各種管制措施,都變成了歷史。他對隱陽城留下的傷疤,以及殺害的隱陽百姓的惡行,被釘在了恥辱柱上,這三個月,被稱作隱陽城歷史中最陰暗的一百天。
李長征已死,隱患依舊存在。
那就是隨時都可能爆發的隱陽大陣。
曾經它是這座城池的守護神,是隱陽不被侵犯的仰仗,但此刻卻成了一個隨時可以將隱陽城吞沒的怪獸,一個隨時都可能爆發的火藥桶。這個消息,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知道的人越多,越會引發百姓的恐慌,而飽受摧殘的隱陽百姓,已經不起這種恐慌了。
不過,柴公望卻已經開始着手製定疏散和撤離計劃,除非萬不得已,趙攔江並不想放棄隱陽城。
五百年的歷史,十萬人的城池,不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
若要重建,人力、物力、財力,那將是一個天文數字。
而隱陽城現在的財政並不樂觀,這仨月來,李長征將本來就沒有多少的庫銀揮霍一空。
好在,李令才倒也沒有說謊。
這座陣在二級形態具有十分恐怖的摧毀力,數百年來,鬼樊樓守護隱陽陣,也留下了不少關於陣法的卷宗,李令才爲了保命,幾乎將全部心思都用在了維持陣法的穩定形態之上,逐漸有所突破。
趙攔江也有所感應,最近一段時間,隱陽大陣的危機雖沒有解除,但卻平穩了不少。
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不敢動用隱陽之力。
不過,目前西疆形勢趨於穩定,中原戰亂四起,暫時無暇顧及他們,這給了他們充分的時間緩衝。
半月之後,趙攔江召開了城主大會。
在這次會議上,響箭郡作爲第二十座城,正式併入了隱陽城,城主由夜梟擔任,而隱陽西線的兵權以及貿易基地的管轄權,交給了夜二郎。隱陽城軍政分家,文職系統由柴公望負責,兵權由李成龍領銜。
如此一來,隱陽城西起石頭城,東至響箭郡,將白馬驛、四鳳山、隱陽商道連爲一體,徹底打通了自西楚、北周入中原的商路,一舉成爲繼蜀中、豫中、江南之外的第四大勢力,而相對偏遠的位置及險峻的地形,讓他們獨立於中原混戰之外,而良好的貿易基礎,讓他們成了中原各路諸侯爭相拉攏的對象。
與此同時,一場隆重而盛大婚禮也在隱陽城舉行。
夜雨妃正式進駐了城主府,由夜家大小姐一躍成爲隱陽王妃,嫁給了自己心目中的英雄。然而,很快這位小王妃就發現,趙攔江對她的興致越來越低,整日忙於政務,有時寧肯跑到軍營過夜,也極少回府中休息,這讓她小姐脾氣上來,找趙攔江理論,卻被趙攔江以“不可理喻”爲由,自己躲到書房睡覺。小王妃夜夜以淚洗面,脾氣也越發暴躁起來。
……
鬼樊樓。
回到隱陽城,李令才又回到了這裡。
外面有官兵看守,想要出去並不容易,不過在樓內,他並未被限制自由。他的大半輩子都在這裡度過,再次回到這裡,倒也沒有多少不適應,唯一的區別,就是鬼樊樓內沒了陣奴,也沒了那麼多三教九流之輩。
有什麼需要,他直接跟李不凡提,只要不違規,無論是人還是物,基本都會滿足他。
隱陽大陣有兩種形態,一級穩定形態和二級激活形態。
第一種形態,可以給陣主提供穩定的隱陽之力。第二種形態,則是在面臨危機之時,用來跟來犯之人同歸於盡。這種形態被李長征激活之後,他便將六塊赤精玄鐵的基座毀掉,要將他們重新復位,按樓內典籍記載,一是要用赤精玄鐵重築陣芯,二是要用足夠強大力量將這股力量鎮壓下去,然後重新將陣芯替換,但要做到這兩點,都極爲困難,所以李令才翻遍了古籍,找到了一種折中的辦法,那就是在現有陣法基礎之上,再建一個迷你陣法,從而封住隱陽陣的陣樞。
李令才本就是奇才,尤其是武功廢了之後,便將全部精力都用在了陣法之上。
一是爲了逃避被囚禁的事實,二來對於陣法之道,他也是極有興趣。
這一日,他正在伏案設計封印隱陽大陣的陣法,腦海之中已形成了幾個想法,然而一一實驗之後,始終覺得不盡如人意,不過,總算看到了曙光,他相信用不了幾日,便能攻克這個難關,當然,他也不會完全告訴趙攔江。
他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人要有利用價值,才能活下來。
不知覺,已過了三四個時辰,他腹中飢餓,心中奇怪,怎得今日飯菜還沒來?
剛想到此,有人端着食盒走了進來。
李令才頭也不擡,道,“放在那邊吧。”
來人將食盒放下,卻沒有離去,而是來到了他身旁。
李令才道,“這裡沒你事了。”
話音剛落,他只覺得頸間一緊,喉嚨被一股鐵絲緊緊的勒住,他想要掙脫,對方手中力道越來越大,他無法呼吸,雙腳在地上亂踢,喉間發出汩汩的聲音,想要開口求救,卻根本無法出聲。
他意識逐漸模糊。
當他回過頭時,看到了一張臉。
女人的臉。
青鸞。
他的養女。
他收養了她,栽培了她,成就了她,也親手毀掉了她。
最終,他死在了她的手中。
這是他在人間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
(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