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藍禮,保羅出車禍了。”
內森的聲音在微微顫抖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然後周圍所有的噪音就這樣戛然而止,似乎就連空氣都凝固住了,剛剛還喜氣洋洋、歡樂無比的片場就變得死一般寂靜,所有視線都落在了內森的身上,而後緩緩轉移在了藍禮的身上。
藍禮微微愣住了,嘴角的笑容還停留在了嘴角。
藍禮就這樣呆呆地注視着內森,情緒根本就反應不過來,莫名其妙地就輕笑了一聲,“哈。”
這是一個玩笑,對吧?內森,請立刻告訴我,這是一個玩笑!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我是認真的。內森-普雷斯,你應該知道有些玩笑是不能隨便亂開的!
藍禮的眼神正在釋放出這樣的信息,但聲音卻死死地卡在了喉嚨裡,一點都發不出來,就這樣懇求地注視着內森,希望內森能夠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愚蠢的愚人節玩笑而已,那麼他就不會追求任何責任。他不會生氣的。
他發誓,他不會生氣的。
但內森就這樣氣喘吁吁地注視着藍禮,眼眶裡的淚水就這樣一點一點浮現出來,模糊了自己的視線,然後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在藍禮那雙眼睛的注視之下,他只覺得自己也不由自主地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藍禮……”內森的聲音都已經帶上了哭腔,但所有的解釋和勸慰都卡在了喉嚨裡。
這是真的。
突然,藍禮打了一個嗝,然後,嘴角的笑容就上揚了起來,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反反覆覆地重複着,“不,不不不。”似乎在說服自己,也似乎在說服內森以及其他所有人,“不可能,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不不。”
他需要有人告訴他,那只是一個玩笑;那是不可能發生的。絕對不可能。
站在旁邊的傑西卡只覺得一陣於心不忍,保羅-沃克,那個笑容陽光的保羅-沃克,那個無論什麼時候都積極樂觀的保羅-沃克,那個永遠站在藍禮身邊的保羅-沃克……她的雙手都忍不住開始微微顫抖起來,更何況是藍禮呢?
但傑西卡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整個大腦如同一團亂麻,一點思緒都鋪展不開,她只能遲疑地開口勸說到,“藍禮,你……”
話語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藍禮的視線就如同利刃一般刺了過來,那雙淺褐色的眸子深處迸發出了一股犀利而彪悍的戾氣,毫無保留地炸裂開來,硬生生地掐斷了傑西卡的所有話語,這樣的藍禮讓人恐懼。
藍禮的視線卻沒有停留,隨即就再次轉向了內森,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等待着下文,等待着一個能夠化解局面的下文。
內森微微張開了嘴巴,但所有聲音都卡在了喉嚨裡,就連呻/吟/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這樣呆愣愣地看着藍禮,然後眼眶裡的淚水就這樣決堤,無助而悲傷地注視着藍禮,不需要言語,卻已經講述了所有一切。
藍禮傻傻地坐在原地,眼底深處的希望一點一點地被掐滅,那刺骨的絕望就這樣慢慢地從眼底深處翻滾起來,徹底擊潰了他的所有殘念;然後瞳孔深處就流露出了一抹茫然的困惑,如同迷路的孩子一般。
怎麼會這樣?
怎麼可以這樣?
他已經改變了歷史,不是嗎?他已經讓保羅避開了那個註定的結局,不是嗎?距離上一世的事故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不是嗎?他已經扭轉了命運,不是嗎?他已經竭盡全力地抗爭命運之神的安排,不是嗎?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所以,這一切都將註定如同泡沫一般化作虛無嗎?
他沒有能夠挽救海瑟-克羅斯,現在他也沒有能夠拯救保羅-沃克,他所深愛的那些人們和夢想是不是全部都將一點一點遁入虛無,最後演變成爲一無所有?就連他自己的存在意義也將不復存在?
如果這是一個夢境,他現在就想要醒來。
什麼EGOT,什麼億萬身家,他都不想要,他全部都不想要,他只想要快點清醒過來,他寧願自己依舊躺在病牀之上,死死地被困在那個白色世界裡;他寧願孑然一身,守候着一個沒有希望的生活,既然希望註定將破滅,那麼最開始就不應該出現纔對!
他想要醒來,他想要現在就醒來。
他幾乎就要不能呼吸了。
“……藍禮?藍禮!”內森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帶着哭腔地呼喊到,“藍禮,你現在必須趕往醫院!保羅……保羅還有呼吸,現在醫院需要搶救,梅朵,梅朵一個人沒有辦法做決定,她需要你快點趕往醫院。”
保羅?梅朵?
藍禮的瞳孔視線緩緩地重新聚集了起來,那一片灰色的眸子深處再次浮現出了一抹微薄的希望光芒,卻正在微微顫抖着:他害怕。他前所未有地害怕。害怕希望再次滋生出來,然後就再次被無情地掐滅。
他真的真的好怕。
內森終於再次抓住了藍禮的視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快速點頭說道,“救護車趕到現場的時候,保羅還有呼吸,他們剛剛抵達醫院。梅朵正在趕往醫院的路上。”
保羅還有呼吸。
保羅還有呼吸!
藍禮的雙手緊握成拳,重新將自己的力量聚攏起來,整個人依舊在微微顫抖着,即使咬緊了牙關也無濟於事,但他還是強制性地把所有情緒都壓制了下去,再次恢復了一貫的平靜和鎮定,也再次恢復了“藍禮少爺”的風采。
保羅還有呼吸!
藍禮支撐着自己的膝蓋,支撐着身體站立了起來,但雙腿卻在劇烈地顫抖着,那股火辣辣的疼痛再次變得鮮明起來,藍禮一個踉蹌就重新跌坐了下去。
傑西卡和提莫西等人都被嚇到,連忙伸手試圖抓住藍禮的身體;但藍禮卻果斷地揮舞了一下右手,拒絕了所有幫助,重新深呼吸一口氣,藍禮就堅定不移地站立了起來。
站在原地,藍禮微微地挺直了腰桿,即使渾身肌肉都正在哀鳴着,即使雙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鉛塊,即使現在整個人都處於支離破碎的崩潰邊緣,但藍禮還是打開了肩膀,昂首挺胸,重新恢復了那波瀾不驚的一貫姿態。
他需要堅強起來。保羅需要他堅強起來。
他,藍禮-霍爾,從來就不相信什麼命運的安排。以前不信,現在也不信,未來也同樣不信,如果這就是命中註定的結局,那麼他也要站起來對抗到最後一刻,看看到底是誰笑到最後!即使是衝向地獄,他也要一塊磚一塊磚地把那個地獄拆了,將保羅從死亡線之上抓回來!
藍禮邁開了腳步,大腿內側如同刀割一般,每一個腳步似乎都走在刀山火海之上,鑽心刺骨的疼痛讓渾身肌肉都撕裂了開來;整個腰桿幾乎無法挺直,那股痠痛感正在一點一點蔓延開來;但藍禮卻絲毫不爲所動,越是疼痛就越是清醒,越是尖銳就越是冷靜,一步,再一步,藍禮朝着攝影棚的門口邁開了腳步。
藍禮沒有徑直離開,而是找到了艾瑪-托馬斯,簡單說明自己的一個朋友住院了,需要他前往探望,明天可能缺席劇組的拍攝工作,後續情況只能再通過電話聯繫;而後又專程向克里斯托弗表示了一下歉意,這纔在全場所有劇組成員的注視中,離開了十八號攝影棚。
內森只覺得內心深處冒出了一陣一陣寒氣。
這樣的藍禮,讓他再次想起了海瑟去世的那段時間。冷靜,平靜,淡定,藍禮看起來就好像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般;但在藍禮的內心深處,那鮮血淋漓的傷口卻正在腐爛,他就這樣將所有人都拒之於千里之外,拒絕任何幫助,也拒絕任何軟弱。
內森想哭,卻發現哭不出來,那種巨大的悲傷籠罩住了自己,以至於根本無法掙扎,瞬間就陷入了窒息的境地。
“藍禮……”兩個人上車之後,內森悄悄地透過後視鏡打量着坐在後排座裡的藍禮,所有一切都是如此似曾相識,但他依舊束手無策。
藍禮卻已經徹底恢復了平靜,揚聲詢問到,“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聽到具體消息了嗎?”
“暫時沒有具體細節。我只是接到醫院電話,說是保羅在馬里布發生了車禍事故。救護車抵達現場的時候,車禍之中的另外一位受傷者當場死亡,但保羅還有呼吸,他們立刻就將保羅送往了急診室,進行搶救,並且需要我通知保羅的家人。”
內森遲疑了片刻,這才說道,“保羅的醫療保險單之上,緊急聯繫人填寫的是你的名字,所以他們才第一時間打電話到了你的手機。”隨後又補充說道,“我通知了梅朵。但梅朵還是未成年人,她沒有辦法做決定,他們需要監護人抵達現場。”
上一世出現在新聞報道之中的片段,現在就真實地出現在了耳邊,推遲了又推遲,卻終究還是回到了原本的軌道之上,如同噩夢般地再次出現了,但藍禮卻沒有一種真實感,只覺得自己雙腳站在了水面之上,無論如何發力都找不到一個落腳的地方,胸膛裡只是空蕩蕩的一片,不知所措。
緊急聯繫人。
在美國,每一個人都在自己的醫療保險之上填寫了緊急聯繫人,選擇自己最爲信任也最爲親密的對象,可以是家人也可以是朋友。
而保羅填寫了藍禮的名字。
那個笨蛋!
轉過頭看着窗外那一片金燦燦的陽光,有些刺眼。狂風突然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