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喝止住了科迪,但科迪的怒火依舊沒有辦法宣泄,他轉身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凱萊布試圖幫忙,卻也終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最後就轉身朝着科迪追了過去。
迪塞爾離開醫院的時候,家屬休息室依舊聚集了大量洶涌人潮,而騷亂僅僅只是發生在一個角落裡,只有周圍的人羣注意到了異常,其他人依舊在壓低着聲音交談着,那種嗡嗡的悶響始終揮之不去,人來人往的景象讓肅穆沉重的氣氛也涌動起來。
而藍禮始終站在了原地,就這樣安靜地久久地站着,那挺拔的身姿如同青松般,堅韌不拔地紮根而起,即使面對狂風驟雨也絲毫沒有畏懼,倔強而頑強地屹立於懸崖峭壁之上,朝着陽光生長出那蒼勁有力的枝幹;但……如此孤獨,又是如此落寞。
穿過人羣,羅伊擔憂地注視着藍禮,這樣的藍禮着實太過異常——
保羅的家人全部都在現場,而藍禮只是一個朋友而已,按道理,這裡的事情就應該交給保羅家人處理,作爲朋友則應該學會讓步,身份終究還是有所不同,這也恰恰是藍禮平時最爲擅長也最爲了解的人情世故。
但今天,藍禮卻越界了。保羅家人允許藍禮留下,這是禮儀;但如果凱萊布和科迪指着藍禮的鼻子咒罵,“多管閒事”,甚至直接邀請醫院保安把藍禮趕出去,拒絕藍禮探望保羅,藍禮也沒有任何辦法。即使旁人聽到,也勢必是選擇站在沃克一家那邊。
羅伊焦躁地看了安迪一眼。
但安迪卻暗暗搖頭制止了羅伊。
安迪也感覺到了藍禮的異常,但他卻不能阻止藍禮。經歷了海瑟的事情之後,安迪就知道朋友對於藍禮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他明白那些道理,他卻不願意阻止藍禮。藍禮需要那一絲絲的希望支撐下去。
正在旁邊應付同僚的魯妮時時刻刻都注意着藍禮,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情況,但她一時間卻沒有辦法完成擺脫,只能強迫自己把焦躁和急切的情緒壓制下去,選擇相信藍禮,相信藍禮能夠面對所有情況。
忙亂局面之中,保羅的母親謝麗爾-克拉布特裡(Cheryl-Crabtree)就主動走了上前,張開雙臂給了藍禮一個大大的擁抱,如同一個慈祥的母親般,輕輕地拍打着藍禮的後背,在他的耳邊低低地安慰着,而後還在藍禮的臉頰之上親吻了一下。
藍禮的背影微微有些顫抖,不經意間,更加用力地挺直了脊樑,以此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柔軟和脆弱。
小小的混亂很快就被遮掩了過去,沒有太多人注意到事情始末,卻隱隱約約察覺到了迪塞爾與藍禮之間的緊繃;最後,凱萊布和科迪終究還是回來了,幫忙這把所有客人都送走,家屬休息室這才真正地安靜下來。
精神和身體的雙重疲倦在休息室之中緩緩蔓延開來,短短十個小時之中,又是長途跋涉又是四處奔波,又是腳不沾地又是疲於應付,稍稍安靜下來之後,那種面對無底深淵的恐慌和無助卻又襲上心頭,心力交瘁的疲憊讓每個人都萎靡了下來。
魯妮終於尋找到了一個短短的空檔,將自己誇張的妝容全部卸掉,然後更換了一身簡單的T恤牛仔褲,整個人稍稍輕便了起來,重新回到了休息室,卻沒有看到藍禮的身影,仔細尋找了一番,這纔在靠近陽臺的角落裡尋找到了藍禮。
此時,藍禮依舊保持着站立的姿態,前前後後站立了數個小時,仍然沒有放鬆,那挺拔而堅毅的姿態始終不曾出現一絲一毫的破綻,完美的禮儀和淡然的笑容將現場的所有細節都牢牢地掌控在手心裡,但恰恰是因爲太過完美,反而讓人滋生出了一抹不安。
就好像……就好像竭盡全力地維持着一個完美形象,卻停不下來,因爲稍稍一點點鬆懈就可能徹底支離破碎,轟然倒塌,然後就再也無法重新組織起來。
魯妮的心臟輕輕扯動了一下,暗暗吐出一口氣,這才朝着藍禮邁開了腳步。
來到藍禮身邊,魯妮將手中的咖啡遞了過去,低聲說道,“你需要補充一點糖分。”
藍禮沒有拒絕,接過了咖啡,捧在手心裡,滾燙滾燙的溫度透過紙杯傳遞在掌心裡,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冰冷刺骨的手指,似乎一點血色都看不到,僵硬的指尖已經開始麻木,現在因爲咖啡的溫度而重新舒緩起來。
舉起杯子,放在嘴邊輕抿一口,眉頭不經意地微蹙了一下,嘴角輕輕一揚,做出了一個微笑的弧度卻絲毫捕捉不到眼底的笑意,“雖然我需要糖分,但你是不是不小心把糖罐子打翻了?”味道甜得發膩,以至於漾出了苦味,但滾燙的味道卻讓身體再次感受到了刺痛。
“自動販賣機的咖啡。”魯妮解釋到,而後也小小地打趣了一番,“也許是工作人員在設置咖啡配方的時候,不小心出現了數學錯誤。”
藍禮端起杯子,再次輕抿了一口。
魯妮注視着藍禮的動作,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端起了自己的杯子,同樣也喝了一口,那秀氣的眉毛沒有控制地微蹙了起來,然後低聲感嘆到,“上帝,你的忍耐力真的太出色了。”這糖精的味道着實是讓人心驚肉跳,虧藍禮還可以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瑞恩回去了?”
“嗯。”
“梅朵呢?”
“衛生間。”
簡短的對話結束之後,兩個人就再次沉默了下來,只是靜靜地看着陽臺落地窗之外的夜色,那璀璨斑斕的燈光就這樣一點一點在濃濃墨色之中模糊消失,整座城市透露出一股歡鬧過後的寂寥和落寞,濃郁的夜色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傾軋下來,莫名地讓人一陣恐慌。
還好,他們此時都不是一個人。
精神的疲倦在時間的流逝之中被放大到了極致,以至於徹底失去了時間感,沉悶的壓抑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幾乎每一次走廊裡傳出腳步聲,就挑戰一次敏感的神經,久而久之,漸漸就變得脆弱和煩躁起來。
“藍禮?”耳邊再次想起呼喚聲的時候,恍惚之間彷彿可以聽到了迴音一般,連帶着反應都慢了好幾拍。
藍禮還是保持了一貫禮儀,緩緩轉過身,然後就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德里克-謝泊德。
藍禮試圖邁開腳步,卻瞬間產生了些許遲疑,腳步幾乎無法邁開,但那種停滯感轉瞬即逝,隨後就持續前行,禮貌地朝着德里克點頭示意了一下,在德里克準備開口之前,藍禮以眼神制止了對方,主動介紹到,“這是保羅的家人們;這是保羅的主刀醫生德里克-謝泊德。”
凱萊布、科迪等人紛紛都站立了起來,熙熙攘攘地全部聚集了過來。
德里克稍稍退後了半步,不由有些遲疑,按照規定,他自然是需要向直系親屬彙報情況;但從事故發生到現在,所有事情都是藍禮在安排。德里克下意識地看了藍禮一眼,留意到藍禮的視線朝着保羅的父母投射了過去,他頓時就心領神會,面向了保羅父母,開口解釋所有情況。
“我們完成了保羅的腹部手術和腦部手術。腹部出現了三個出血點,貝利醫生第一時間就完成了修復手術,控制住了情況;同時,腦部出現了兩個出血點,在手術過程中,意外還出現了兩條微細血管破裂的狀況,這迫使我不得不先處理緊急情況,完成修復手術之後,再重新回到最初的修復出血點計劃,這才耽誤了大量時間,一直到剛剛纔完成所有工作,剛剛完成了縫合工作。”
德里克盡可能簡明扼要地將整個手術流程全部呈現出來,希望家屬能夠了解情況,而不至於一無所知;但錯綜複雜的專業名詞和輕描淡寫的連續轉折,卻讓人聽得一頭霧水、心驚肉跳,一番話說完之後還是不明白怎麼回事。
科迪是一個急性子,迫切地詢問到,“然後呢?現在到底怎麼樣了?保羅現在怎麼樣了?”
時間似乎突然就靜止了下來,迫切地希望知道結果,卻又恐懼現在就揭曉結果,那種自相矛盾的心情讓心臟就這樣停止了跳動。
緊接着時間就恢復了原樣,德里克帶着微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保羅已經沒事了!我們的所有手術都非常成功,目前沒有發現其他情況,接下來,保羅將回到病房,接受術後觀察,然後等待他清醒過來就可以了。”
“你是說,保羅……保羅會活下來?”凱萊布結結巴巴地說道,聲音都不由微微顫抖起來。
德里克再次點點頭表示了肯定,“是的,保羅會活下來。”
“我們現在可以去探望他嗎?”謝麗爾迫切地詢問到。
德里克也敬業地解釋到,“現在,保羅依舊處於麻醉狀態。接下來一週時間還是必須在密切監控之下,腦部手術還是需要更多恢復時間,我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夠清醒過來。爲了保證所有情況都在我們的掌控中,最好還是不要打擾保羅休息。
但,你們可以探望保羅,只是,接下來七十二小時,每天只允許探望一次,每次只允許一位家屬進入重病患者休息室。之後的情況,我們再根據保羅的具體狀態做出調整……”
保羅,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