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問環節的進展格外順利,甚至超乎想象,放映廳裡的氣氛無比熱鬧,就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真正地讓人感受到了將聖丹斯電影節與其他電影節區分開來的獨特氣質。
康奈爾-麥格雷戈耐心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自己的機會,就好像黑暗之中守候獵物的毒蛇。
按照流程來說,提問環節應該是從記者先開始,然後再開放觀衆提問,等提問結束之後,記者們還會有單獨採訪各位劇組成員的機會。簡單來說,記者的地位終究還是有所不同的,即使這裡是聖丹斯。
但今天一切都亂了,整個現場就好像煮沸的開水,咕嚕咕嚕地翻滾着,觀衆的提問和記者的提問混成一團,甚至於觀衆的提問時間佔據了大部分,記者們完全沒有優勢可言,只能自食其力。
又是一個提問結束,康奈爾抓準了機會,見縫插針,“噌”地一下站立了起來,那兇猛的動作導致椅子乒鈴乓啷地響了起來,惹得周圍一圈人都轉頭看了過來,緊接着主持人和劇組成員們也都紛紛轉過頭來,然後就看到高高舉起右手的康奈爾。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康奈爾甚至不等工作人員將話筒遞過來,直接就大聲地把問題詢問了出來,旁邊的記者們都露出了耐人尋味的表情,而聽到問題的觀衆們都紛紛低聲交頭接耳地討論着,那嗡嗡嗡的嘈雜顯得有些混亂。
放映廳雖然不大,但聲音的傳播還是有些障礙,遠端的觀衆們都沒有聽清楚康奈爾的提問,一直到工作人員將話筒遞了過去,康奈爾再次重複了自己的問題:
“藍禮,請問剛纔在首映式紅地毯的時候,發生了擁擠踩踏事故,這是劇組爲了炒作新聞刻意安排的嗎?”
簡短的一個問題,卻立刻掀起了軒然大波,所有人都是一臉驚愕,議論紛紛。雖然這是一個和電影沒有直接關係的提問,但問題內容所隱藏的勁爆八卦卻足以讓每一個人亢奮、錯愕、驚訝,現在每個人腦海裡的第一印象就是:絕對不是空穴來風,如果記者沒有證據的話,他是不可能會這樣說的!
“撒謊!他在撒謊!”泰莎第一個就喊了起來,胸腔裡迸發出來的怒火幾乎要抑制不住,睚呲欲裂,聲嘶力竭地嘶吼到,“說謊者!”
她經歷了剛纔所有的一切,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簡直不敢相信,居然會有記者如此睜眼說瞎話,憑空捏造事實,毀謗和污衊藍禮的形象。這是泰莎第一次意識到新聞行業的醜陋和骯髒。
看到現場的騷亂,康奈爾卻是鎮定自若,內心深處的得意掩飾得很好。他的確是在胡謅,但指責藍禮不是他的目的,僅僅只是膈應膈應藍禮罷了,反正他只是說說而已,而且還是以提問求證的形式,根本構不成毀謗或者名譽損害。這是記者的特權之一。
但對於普羅大衆來說,這樣的道聽途說往往就會改變他們對公衆人物的印象。
現在,康奈爾反而是有些期待,期待着深陷囫圇的藍禮到底會如何處理呢?
藍禮正在喝水,他是提問火力作爲集中的對象,不僅因爲雅各布的角色十分吃重,而且還因爲他是整個劇組知名度最廣泛的演員,隱隱壓過了去年在這裡憑藉着“冬天的骨頭”橫空出世的詹妮弗-勞倫斯。
幾乎每三個提問之中,就有一個是提向藍禮的。他的喉嚨有些冒火。
康奈爾的提問,又一次地讓他成爲了全場矚目的焦點,迫切渴望的眼神紛紛朝他投射了過來,猶如一支支箭支,試圖把他變成箭豬。
就連劇組其他成員們也是一臉茫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擔憂地看向了藍禮。
萬衆矚目之下,藍禮卻是不緊不慢,絲毫沒有慌亂,先把水嚥了下去,然後把礦泉水瓶的蓋子旋好,將礦泉水瓶重新放到了腳邊,再從詹妮弗手中接過了話筒。
那一系列慢條斯理的動作讓放映廳裡急躁的情緒緩緩沉澱了下來,原本尖銳的質問和探索也漸漸平緩了下來;相反,康奈爾的平靜卻不由開始煩躁起來,他不喜歡藍禮的沉穩,更不喜歡此刻的平和。
“抱歉,我需要一點時間。”這簡單的一句話,卻是一語雙關,細細品味,可以品出諸多不同意思,加上藍禮那微笑之中帶着些許調侃的味道,似乎在說:這消息太過震驚了,我需要好好消化消化。
噗。霍普忍不住就輕笑了出來,而她不是唯一的一個。
“關於這位記者的提問,我覺得,你首先應該關心的是,現場是否有人受傷?還有這場事故的後續是如何處理的?”藍禮禮貌卻又不是犀利地回答到,“如果你願意把焦點集中在混亂本身上,那麼你的問題就根本不存在。”
潛臺詞就是,記者們總是想要把混亂與炒作結合起來,甚至不惜利用驚悚的詞彙去引爆焦點。所以他們纔會有這樣的猜測,認爲混亂是劇組爲了炒作而刻意製造的。但如果記者們把更多焦點放在受傷的羣衆身上,拒絕刻意提及劇組,那麼炒作的意義也就不存在了。
那輕描淡寫的話語,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沒有着急地辯解,沒有憤怒地呵斥,不知不覺中,現場觀衆的注意力就已經發生了轉移。
康奈爾胸口一陣發堵,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無數道指責和鄙夷的視線落在了身上,但他卻沒有打算輕易認輸,“所以,你這是承認了嗎?這一切都是劇組的安排?”至少藍禮剛纔沒有否認。
“不是。”藍禮的回答也是簡單明瞭、乾脆利落,完全沒有進一步的辯解,也沒有舌燦蓮花的反擊,康奈爾的攻擊無形之中就落了一個空,如此斬釘截鐵的回答卻徹底截斷了康奈爾後續攻擊的可能——更何況,他本來就沒有證據。
現場稍稍停頓了半秒,然後就看到藍禮轉過身,看向了德雷克,“還是說,我們劇組又得到了一筆新的預算,可以大力展開宣傳了?”
德雷克完全猝不及防,撓了撓頭,“你的片酬我都還沒有來得及支付呢,銀行貸款也要到期了,怎麼可能。”
這一回答着實太過實誠,也太過現實,沒有任何的花哨和掩飾,與首映式的熱鬧氣氛格格不入;卻也讓人們窺見了事情的真相,集體鬨笑起來。
但是在笑聲背後,大家也是感覺到了淡淡的哀傷——如此出色的一部作品,現在卻依舊沒有找到發行商,很有可能無法和北美觀衆見面,這就是獨立電影的現狀。
“啪啪!”掌聲稀稀拉拉地響了起來,但很快就連成了一片,觀衆們用實際行動爲劇組送上了支持。
泰莎卻還是在憤憤不平,“那記者滿嘴胡言!他就是一個瘋子!怎麼可能!他是哪一個報社的記者,這真是太荒謬了!”如果不是霍普拉住她,只怕她現在就要捲起袖子,上前和那個記者打架了。
康奈爾看着現場掌聲雷動的場面——又一次地,只是覺得一陣心塞。第一個問題不過是打先鋒而已,他後面還打算繼續追問藍禮呢,但沒有想到,第一個問題挖了一個坑,沒有讓藍禮跳下去,卻是把自己埋了。後面的提問機會自然也就沒有了。
看着舞臺正前方帶着從容笑容的藍禮,一陣無名火就熊熊燃燒起來,讓人咬牙切齒,作爲記者的一貫素養幾乎就要消耗殆盡。這該死的傢伙!
果然,康奈爾再也沒有獲得機會,觀衆們的提問絡繹不絕,同行記者們的提問也是此起彼伏,他根本找不到空隙。即使站起來了,也會被其他人無視。
原定於三十分鐘結束的提問環節,足足進行了五十分鐘,如果不是主辦方過來表示,下一場放映即將開始,不能取消,只怕提問環節還是結束不了——
因爲劇組成員們離開了放映廳之後,很快就在電影院的售票大廳被記者們圍堵住了;然後是離場的觀衆們,猶如迴歸蜂巢的蜜蜂們,迫不及待地涌了上去,裡三層、外三層,場面着實駭人,熱火朝天的提問又進行了將近一個小時,這才依依不捨地解散了。
毋庸置疑,這就是今年聖丹斯電影節開幕以來,最爲成功、最爲火爆、最爲熱烈的首映式,沒有之一。
“愛瘋了”這樣一部投資只有區區二十五萬美元的作品,即使在聖丹斯也是毫不起眼的小字號;而且還是一部被無數人詬病格局太小的愛情電影——像“安妮-霍爾”那樣能夠締造經典的小格局愛情電影着實太少了,沒有想到,居然異軍突起,成爲了目前爲止最備受矚目的一匹黑馬!
觀衆的熱烈追捧,僅僅只是首映式的一個開端,影評人的反饋緊隨而至,真正地將這部作品推上了風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