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力氣重新回到了身體裡,冰冷的四肢重新感受到了溫度,尖刺般的觸感猶如潮水一般洶涌而至,但總算是漸漸溫暖了起來可是胃部卻冰冷冰冷的,彷彿扔了幾個冰球進去一般,沉甸甸地不斷往下墜。。しw0。
勉強地支撐着站了起來,卻發現雙腿膝蓋在微微顫抖着,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脫力的狀態,打開了隔間的門板,踉踉蹌蹌地走到了洗手池旁邊,然後就可以看見鏡子裡那個滿頭大汗、髮絲凌亂、臉色蒼白的自己,彷彿剛剛從地獄裡走了一遭般,嘴角不由勾勒出了一抹嘲諷的苦笑。
即使是當初拍攝“活埋”的時候,即使是當初在棺材裡待了八個小時的時候,即使是和範迪塞爾進行身體對抗的時候,他也不曾如此狼狽。可是今天,他卻是完完全全的一團糟,感覺整個人的所有防線被徹底擊潰,簡直是潰不成軍,甚至沒有還手之力。
但,這也並不稀奇,不是嗎?
因爲這一切真的太過真實,對他來說,這不是電影,這就是生活。
他明白那種緩緩沉沒卻又無法呼救的壓抑,他明白那種渴望求生卻又束手無策的困頓,他明白那種死神靠近卻又無動於衷的麻木,他是楚嘉樹,他也是亞當。根本不需要花費力氣,輕而易舉就會再一次被困在那一段混沌空間之中,浮浮沉沉。
鏡子裡的那雙眼睛,焦點潰散,無精打采,毫無生機,簡直醜陋得讓人無法直視,他不由擡起右手,在鏡子上劃了過去,試圖將影像刪除,卻只留下了一列手指的水印,讓投影變得模糊起來,臉龐變幻成爲六、七個破碎的畫面,猶如鏡中花水中月。
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潑着臉頰,將汗水完全洗去,用力搓揉着臉頰,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可隨即就意識到,他很清醒,一直都很清醒,因爲那些回憶都太過真實,似乎從來沒有一個瞬間是虛假的。
入手滿是冰涼,皮膚的溫度依舊沒有能夠恢復過來,幾乎就要感受不到血管的存在般那近乎於吸血鬼的觸感,不死之軀的淒涼和蒼莽洶涌而至。
看着在輕輕顫抖的雙手,藍禮忽然就明白了過來。剛纔那一切都是化療的副作用。
可是……化療副作用?多麼荒謬。
第一,他沒有癌症第二,他沒有接受化療第三,他的身體甚至沒有太大的問題。但他卻在經歷着化療副作用的折磨?這簡直是荒天下之大謬!可笑之極!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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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的笑容不由就輕扯了起來,自我嘲諷起來,可是上揚到一半,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卻猛然停頓住了:這不是不可能的。
就好像懷孕的夫妻一般。當妻子懷孕了,丈夫爲了表示體貼和呵護,開始將自己的生活習慣調整成和妻子同樣的模式,起牀作息、健身方式、乃至飲食習慣等等。
在某些特定的心理共鳴情況下,丈夫也可能出現“懷孕”的症狀,包括孕吐、噁心等一般狀況,甚至於可能出現自覺胎動以及腹部脹大的情況,完全模擬妻子懷孕的狀況。
這種現象已經得到了醫學的證實,並且在現實生活中真實發生過多起案例。
一切都太過真實,也太過貼近,以至於身體感受到了心理暗示,開始做出了相對應的反應,完完全全模糊了現實和假設的界限,讓假設的情況演變成爲了現實。所以,他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嗎?
他真的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癌症的侵蝕,他真的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化療的入侵,這所有一切就好像上一世般,那種緩緩沉沒的窒息感,猶如死神的右手,抓住了脖子,慢慢地收攏,然後扼殺所有的生命了希望。
那麼,他現在是真的瘋魔了嗎?虛幻和現實已經徹底融爲一體,就好像“楚門的世界”裡一般,電視裡的假象成爲了自己生活的真實。
他是存在的,卻又是不存在的,他是一個人爲捏造出來的真實人物,他有血有肉、有個性有棱角,以假亂真,真假難辨。但他所有的一切都握在“上帝”的手中操控着。那麼,他可以像楚門一樣,走出去這個荒誕的現實真人秀嗎?
再次擡起頭,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臉頰掛着水珠,蒼白之中依舊看不到太多血色,那雙沉靜的眸子裡失去了所有光彩。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可是眼底卻沒有任何動靜,深不可測的幽光折射不出生機的活力。
他知道,在深處,眼底的深處,眼底的無底深淵處,有一雙無形的巨手正在拖拽着他的雙腿不斷下沉,漸漸地遠離水面,生命力就這樣一點一點煥發消散在漆黑如墨的湖水之中,一直到完全消失爲止。
這是腫瘤在說話。
他如此告訴自己,這不是他的真實想法,這也不是他的真實狀況,這一切都只是腫瘤在說話,那個叫做亞當的腫瘤。
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他是藍禮,正在拍攝一部叫做“抗癌的我”的電影他曾經是楚嘉樹,躺在病牀上癱瘓了足足十年他飾演的是亞當,罹患了癌症,正在接受化療他的現實原型是威爾,電影的編劇,成功擺脫了癌症的糾纏。
這,全部都是真實的。他的思緒無比清晰。
可是,現實和虛幻的界限卻找不到了,他不確定這是不是在“抗癌的我”的片場,他記得裡面有一場戲就是亞當到衛生間裡嘔吐的他也不確定這是不是回到了上一世的記憶之中,他記得彌留之際那種冰涼刺骨的感覺,不是來自身體,而是來自靈魂他還不確定這是不是他自己的真實情況,最近一段時間的低燒、胃病讓他的身體變得虛弱。
他試圖在鏡子裡尋找出真實的自我。但卻分辨不清,到底哪個纔是真實的自我。藍禮?亞當?楚嘉樹?他又應該尋找哪一個“自我”,才能重新在現實生活的軌道里站穩腳跟?
這不正常。就好像他剛纔經歷了化療副作用一樣不正常。所以,這一定是腫瘤在說話。當腫瘤開口的時候,就好像“哈利波特”故事一樣,樹木會說話,帽子也會說話。那都是虛幻的,卻也都是真實的。
一定是這樣。他很冷靜,一點都不慌亂。完全沒有“活埋”時期的走火入魔,就連夢境和片場都分辨不清楚。現在的他,十分清醒,他需要繼續保持清醒下去。
再次睜開眼睛,看着鏡子裡那張熟悉的臉龐,他開口說道,“現在是2011年,二月二十日,下午,我正在西雅圖,拍攝抗癌的我,我是一名演員,我正在拍戲,這一切都是拍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