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灼拉坐在了埃迪的左手邊,面對着觀衆,左手支撐着桌面,身體微微右側,擡起視線看了馬呂斯一眼,隨即垂了下來,遮掩着心底的澎湃和洶涌,觀衆們根本無從捕捉,可是那灑落下來的光影卻將眉宇之間的哀傷勾勒出了輪廓,擡起眼睛來,灼灼目光的堅定和決絕,一點一點消融着那微藍的哀傷,當內心深處的呼喊從嘴邊溢出時,那張俊朗的面容,臉部線條再次變得緊繃起來,鏗鏘有力。
聲音深沉而柔和,猶如莎士比亞筆下的十四行詩,緩緩流淌而出,但那雙眸子卻是如此明亮、如此執着、如此熱忱,“現在,是時候定義真正的自我了!我們到底是爲正義而戰?還是爲歌劇院的享樂而戰?”
安灼拉擡起眼睛,悠遠而深邃地看向正前方,那凝練的視線彷彿可以望進每一位觀衆的心底,溫柔而堅韌;視線餘光輕輕一掃,馬呂斯就可以感覺到那執着目光背後的銳利,以至於讓人無法直視,彷彿可以感受到隱藏其中的聲聲質問,馬呂斯不由自主就避開了視線,慌張地垂下眼瞼,陷入沉思。
社會已經陷入了動亂不安之中,人民已經困在了水深火熱之中,國家已經頻臨分崩離析之際。國破山河在,山河已破,何以爲家?家已不家,國將不國!他們曾經是享受着階級待遇的富家子弟,現在爲了國家、爲了社會聯手起來,投身革/命,這不是一場遊戲!時代的洪流已經滾滾而來!
他們到底是誰?他們應該如何定義自己?他們又將走向何方?他們的生活,到底將迸發出什麼色彩?
現在,就是決定的時刻了!
面對馬呂斯的猶豫和躊躇,面對夥伴們的嬉笑和調侃,安灼拉的內心卻在煎熬着、燃燒着,那雙明亮的眸子將靈魂深處的熱情一點一點地釋放出來,看着馬呂斯,看着其他夥伴們,輕輕地搖了搖頭,那微不可見的搖晃,卻將無奈、失望、扼腕的情緒道了出來,猶如蜻蜓點水一般,泛起了漣漪,陣陣漣漪卻在連綿不絕地擴散。
“你是否捫心自問過,這場戰鬥將會付出什麼代價?”安灼拉轉過頭,深深地看向了馬呂斯,但身體卻因爲失望而微微後仰,緩緩閉上了眼睛,隨後再次睜開,毫不留情地質問到,“這難道僅僅只是年輕富家子弟的一場遊戲?”
在開始之前,他們就應該意識到這場戰鬥的意義,也應該意識到自己將付出的代價,更應該意識到自己的使命!如果僅僅只是遊戲,如果僅僅只是玩樂,那麼在真正血流成河之前,那些年輕的富家子弟們應該選擇退出。
馬呂斯不由擡起頭看向了安灼拉,卻在安灼拉那平靜的視線裡看到了驚濤駭浪。
安灼拉輕輕瞥了馬呂斯一眼,轉頭看向了正前方,認真而深刻地看着眼前的世界,一幕一幕,彷彿可以看到滿目瘡痍、遍佈硝煙,彷彿可以看到橫屍遍野、民不聊生,那堅毅的眼神正在越來越深邃,迸發出了恢弘磅礴的力量,“這個世界的顏色,每一天都在改變!”
微微一個停頓,安灼拉擡起了下巴,眺望遠方,“紅,是人們憤怒的鮮血!黑,是往昔歲月的陰暗!”悠揚動聽的旋律之中,安灼拉的歌聲利落而堅定,似乎每一個字都在血與淚之中迸發出火花,擲地有聲,他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看向了馬呂斯,“紅,是即將破曉的世界!黑,是終將結束的長夜!”
短促有力,乾淨利落。整個唱段猶如砰砰砰作響的鼓點,一下,再一下,強有力地撞擊着每一個人的心靈。但,在最後一句收尾時,那一句“長夜”卻拖長了尾音,昂揚地步步高昇,將強大的氣勢一步一步往上推,以安灼拉和馬呂斯爲圓心,在整個舞臺之上蔓延開來,剎那間迸發出氣吞山河的聲勢,心靈的震撼猶如潮水一般,一波,再一波。
熱血,悄然開始沸騰。
安灼拉站了起來,側着腦袋,視線輕盈地在馬呂斯身上停頓了片刻,隨後就轉移了開來。那恨鐵不成鋼的扼腕和怒火,隱忍在緊繃的肌肉之下,滿腔激盪,轉身就準備離開。
馬呂斯卻不贊同,他抓住了安灼拉的手臂,阻止了他的離開,站起身,兩個人肩頭交錯,他認認真真地看着安灼拉,輕聲哼唱,“你若是今天見過了她,你或許會明白。”滿腔柔情,足以將鋼鐵化作繞指柔,那神情的眼眸猶如一汪湖水,泛着粼粼波光,這讓他的歌聲變得悠揚婉轉,拖長的尾音隱藏着內心的繾倦,“那深入腦髓的衝擊,令人瞬間窒息的欣喜!”
可是,安灼拉卻根本不買賬,輕哼了一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腦袋,滿眼寫滿了失望和扼腕,嘴角勾勒起來,那抹笑容之中的不屑和奚落沒有任何得掩飾,甚至還有居高臨下的審視。
馬呂斯僅僅抓住了準備轉身離開的安灼拉,又再次迫近了一步,那強大的聲勢有着不可阻擋、勢如破竹的力量,酣暢淋漓地宣泄下來,似乎不說服安灼拉,就絕對不會放棄,“你若是今天在場,你或許還會明白,這個世界的改變,只需要一道光而已!”
慷慨激昂的馬呂斯步步緊逼着沉默不語的安灼拉,目光一動不動地撞入安灼拉的雙眸之中,“曾經的正確似乎變成了錯誤,曾經的錯誤又似乎變成了正確!”馬呂斯激情澎湃的聲音,飽滿而充沛地將內心深處的悸動、萌動、歡愉、感動都呈現了出來,那墜入愛河的溫柔和忘我,是如此美好而動人,忘記了自己,忘記了世界,甚至忘記了存在。
馬呂斯的歌聲漸漸走高,因爲太過激動、因爲太過亢奮、因爲太過忘我,以至於聲音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嘴角和眼底涌現起來的幸福,迸發出了美妙光彩,“紅,我感覺靈魂正在燃燒!黑,是沒有她的世界!”
整個唱段的節奏稍稍放慢了四分之一拍,馬呂斯的每一個咬字都是如此飽滿,丹田的強勁發力,讓聲帶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那渾身戰慄的幸福感猶如煙花盛會一般傲然綻放,將整個舞臺填充得滿滿當當,一點空隙都沒有剩下,彷彿就連空氣都開始甜蜜地冒泡。
“紅,是欲/望的光彩!黑,是絕望的顏色!”馬呂斯身體微微後仰,居高臨下的人,變成了他。
只有真正感受過愛情的人,只有真正接受過幸福洗禮的人,只有真正置身其中的人,才能品味到那美妙的滋味,從地獄到天堂,從痛苦到美好,從苦澀到甜蜜,僅僅只是剎那間的回眸,瞬間就會變成永恆。
一個眼神,一個錯身,一個牽手,世界就翻天覆地。
每一個句子,馬呂斯都拖長了尾音,纏/纏/綿/綿;每一個單詞,馬呂斯都飽滿了音節,心靈顫抖;每一個樂符,馬呂斯都含糊了旋律,柔情似水。馬呂斯試圖讓安灼拉明白:追求幸福,這是每一個人天生的本/能;而愛情,則是可以讓靈魂顫慄的幸福時刻。墜入愛河,沐浴其中,馬呂斯整張臉孔都綻放着光芒,足以讓劇院裡的每一位觀衆都融化其中。
安灼拉的表情卻越來越沉重,失望的神色在眉宇之間碰撞,苦澀的笑容在脣瓣邊緣勾勒,扼腕之中的憤怒和慷慨在那雙眸子之中激盪,他不由自主地咬緊了牙關,轉過身,試圖放棄爭論,但,他失敗了。
身體猛地一個轉身,掀起了一陣氣浪,安灼拉一個大步就走到了馬呂斯的身邊,眉頭緊鎖,“馬呂斯,你已經不再是一個孩子。我從來不曾質疑你的真心,但現在,我們還有更高的使命!”
面對安灼拉的質疑,馬呂斯輕輕搖了搖頭,試圖說些什麼,但在那雙深邃的眸子之中,一切話語都消失在喉嚨,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看着那雙眼睛裡的驚濤駭浪,鮮血與槍火之間的碰撞,迸發出了淚水的絕望和痛苦,猶如蒼莽而荒蕪的草原之上,大火過後,寸草不生,生命消逝,那一片恢弘而磅礴的死寂,讓每一個生命都變得如此渺小。
安灼拉的眼睛盛滿了盈盈光芒,折射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誰在乎你的孤寂靈魂?我們還有更遠大的目標!我們渺小的生命,根本就不算什麼!”
這不是一場遊戲,這是一場戰爭,代價是生命的戰爭,在炮火連天的戰爭之下,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水深火熱。如果他們想要享受歌劇院的曼妙,如果他們想要享受愛情的滋潤,如果他們想要享受富貴的奢華,那麼他們就應該躲在家裡,而不應該站在這用血液鋪滿的街道之上。
你,是否明白,這場戰爭到底需要付出什麼代價?這,不是年輕富家子弟的一場遊戲!
那擲地有聲的歌唱,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卻雷霆萬鈞地砸落下來,氣勢澎湃,猶如山嶽,猶如海洋,猶如大地,蒼莽而廣闊!那恢弘的歷史畫卷浩浩蕩蕩地鋪陳開來,似乎根本不曾看到安灼拉的任何動作,馬呂斯就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半步,眼底流露出了無奈和震撼,甚至是羞恥,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感受到了自己的自私、更感受到了自己的盲目。
但,馬呂斯不是僅有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