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在原地,埃迪只覺得胸口一陣空落落地,無法形容,也無法表述;張了張嘴,總以爲自己想要說點什麼,但卻發現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出來,最後只能是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滿嘴苦澀、蔓延茫然。
表演氣場,這是一種說不清看不見卻能夠感受到的玄妙之物,在那些老戲骨的身上,總是可以若有似無地感受到來自氣場的壓制;但是剛纔,埃迪卻在藍禮的身上感受到了,這簡直……太過荒誕不羈!
眼神、表情、動作;臺詞、情感、肢體。這是典型而純正的學院派表演方式,並不是想象中的業餘野路子。在藍禮的表演之中,隱藏着一股強大的力量,猶如無形的繩索一般,牽扯着劇情的流動和走向,埃迪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藍禮的氣勢一點一點地攀升起來,收放自如、張弛有度,將整個表演的節奏牢牢地控制在掌心。
在“紅與黑”唱段的後半部分,安灼拉佔據了道義的制高點,繼而壓制了馬呂斯的氣勢,這是劇情的正常走向。但在表演過程中,卻不僅僅是後半段而已,前半段之中,藍禮的情緒是如此濃烈、如此細膩、如此真切,一點一點地滲透出來,不經意間地,埃迪的表演就牽扯進去。
爲了形成對抗,爲了表明立場,埃迪不得不比平時稍稍用力一些,避免整個表演徹底帶入了藍禮的節奏之中。這才造成了發力過猛的現象。但,儘管如此,埃迪還是完全落於下風,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雙手雙腳都被束縛了起來,無法掙扎擺脫;進入後半段之後,埃迪徹底淪爲了看客,他只感覺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如此虛無、如此卑微,甚至比塵埃還要不如,整個舞臺都捲入了藍禮的表演氣場之中。
最重要的是,藍禮在表演之中做出了輕微的改動。
按照原版,安灼拉之所以能夠帶動大家的情緒,那是因爲革/命佔據了制高點,這是沒有人能夠反駁的偉大使命;但在藍禮的表演之中,安灼拉之所以偉大,不是因爲革/命,而是因爲內心深處那顆火熱而熾烈的心,他奮不顧身地將自己奉獻給了命定的事業——可能是革/命,也可能是愛情,那種飛蛾撲火、不顧一切、燃燒生命的熱忱和激昂,不僅僅打動了人們的靈魂,更是帶來了熱淚盈眶的感動。
這纔是埃迪感覺自己渺小的根本原因。即使是馬呂斯對愛情的熱情,在安灼拉的癲狂和執着面前,也是如此微不足道。
握了握拳頭,試圖重新打起精神來,但……埃迪卻只感受到了一陣無力。
他是如此痛恨藍禮,又是如此痛恨自己。因爲內心深處,他知道,舞臺是不會說謊的,實力差距一目瞭然。藍禮剛纔的表演,無可挑剔,藍禮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也證明了自己的出色。幾乎無法遏制的,他開始嫉妒藍禮。
嫉妒,這是惡魔的情緒,啃心蝕骨,一點一點地瓦解意志力,最終墮入黑暗。
埃迪長長吐出一口氣,舌尖的苦澀泛了開來,肩膀耷拉了下來,無可奈何地擡手了雙手,開始鼓掌。這至少是他可以做的,也是他應該做的。
掌聲雷動,洶涌地撞擊着耳膜,站在舞臺之上,那種滿足感和自豪感充斥在胸膛裡。藍禮輕輕吐出了一口氣,禮貌地謝幕表示了感謝,內心深處那緊繃的一根弦,稍稍地放鬆了些許。
剛纔整個唱段的表演,藍禮聚精會神、高度集中,每一個變化、每一個轉折都在牢牢地掌控之中。最後一小個橋段,衝上桌椅,這也是提前安排好的,充分利用舞臺空間,如果是在電影之中,如此表演方式就太過了,有點譁衆取寵的嫌疑;但在舞臺之上,這樣的方式卻可以將情緒推向高潮——畢竟,觀衆看不到演員眼神的細微變化,卻看得到跳上桌子的動作。
現在看來,他的冒險取得了成功!
抽離角色之後,藍禮重新回顧剛纔的整個表演。這確實是過去這半年時間裡,最酣暢淋漓、也最得心應手的一段演出,不僅因爲重新回到劇院舞臺之上,還因爲好萊塢每一部作品的打磨。
從“活埋”到“愛瘋了”,從“抗癌的我”到“超脫”,每一部作品對於藍禮來說都是一次挑戰,也是一次突破,他不斷地在打磨自己的表演方式、表演細節,不斷地在加深自己對錶演的理解,最後,成就了現在的他。
如果沒有經歷這些作品的洗禮,僅僅只是堅守在倫敦西區或者百老匯,那麼藍禮也無法完成演技的蛻變;同樣,如果沒有完成“抗癌的我”和“超脫”兩部作品的交叉對比,提前回到劇院舞臺之上,表演的控制力和角色的感觸性,可能也不是今天的狀態。
也許,現在就是最完美的時機。
胸膛裡澎湃着雀躍的情緒,他是如此享受這片舞臺,又是如此享受這個時刻。骨子裡流動的血液,似乎都打上了表演的烙印,令人沉醉。
轉過頭,藍禮看向了站在不遠處的埃迪,禮貌地點頭示意。剛纔這場戲,演員雙方都是至關重要的,情緒的牽引拉扯,僅僅只有一個巴掌,那是拍不響的。這位後來憑藉着“萬物理論”奪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演員,戲劇基本功的紮實毋庸置疑。
埃迪似乎有些出神,慢了半拍,但還是感受到了藍禮的眼神,擡起頭,露出了一個微笑,慌亂地點點頭,隨後就收回了視線,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掌聲僅僅持續了一小會,畢竟這只是一次試鏡而已,不是正式的戲劇演員。卡梅隆轉頭看向了身邊的湯姆,投去了詢問的視線,似乎在問,“冉-阿讓?”
湯姆的表情有些遲疑。藍禮確實出色,艾潘妮、沙威和安灼拉,三個角色三種色彩,不僅充斥着個人特色,而且將每一個角色都演繹到位,這着實太過難得,間接證明了,藍禮足以勝任更難的角色。冉-阿讓,這是一個選擇。
不過,藍禮僅僅只有二十二歲,挑戰難度還是太大了,尤其是對於電影這樣放大毛孔的拍攝方式,即使化妝再精妙,還是難免出現破綻;撇開這一點不說,現在冉-阿讓的頭號人選是休-傑克曼,這是無可爭議的一個人選,實力、形象、名望,各個角度來說,都是無可挑剔的,放棄休,選擇藍禮,這看起來是一個糟糕透頂的決定。
湯姆是一個傳統的英國人,這也意味着保守、嚴肅、苛刻、拘謹,恪守在自己的舒適範圍裡,拒絕打破太多規則框架。他最擅長的就是歷史劇,“伊麗莎白一世”、“約翰-亞當斯”、“國王的演講”等作品都是如此,“悲慘世界”也不例外。
可以的話,湯姆十分願意由藍禮來飾演馬呂斯一角,但可惜,藍禮卻沒有興趣。
“再看看吧。”湯姆開口說道,“我們需要綜合考慮整個情況。今天的試鏡僅僅只是一部分。”猶豫片刻,湯姆還是做出了符合自己個性的選擇。
卡梅隆沒有反駁,對於湯姆的話語,他也表示贊同——需要慎重考慮一下。今天的試鏡絕對是大加分,但足以讓藍禮勝任冉-阿讓嗎?而且還更進一步,足以讓藍禮擊敗休嗎?卡梅隆認爲,他們需要冷靜下來之後,好好思考思考。
正準備開口,卡梅隆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壓低聲音詢問到,“另外一個人呢?”
湯姆的回答也沒有太多意外,“再試鏡一輪看看。他的基本功很紮實,表演也不俗。可以和其他幾個候補放在一起看看。”深思熟慮之後,再做決定,風格始終如一。
卡梅隆沒有多說什麼,重新看向了舞臺,揚聲說道,“可以,你們的試鏡結束了。”視線落在了藍禮身上,笑呵呵地說道,“還是說,你還有其他內容需要展示?”以二十二歲之姿,挑戰冉-阿讓,這絕對是逆天之舉,也許藍禮需要更多的空間和時間。
藍禮輕笑了起來,“不,不用。我還是不要佔用其他演員們的試鏡時間了。”
戲劇舞臺就是如此,一個平臺之上,演員在一分鐘之內和一個小時之內展現出來的東西,其實是相差無幾的,必須呈現出一個相對穩定的水平,不能跌宕起伏、差距巨大,確保整部劇目的質量都在水準之上。可以這樣理解,他們沒有上限,卻又下限,而且下限很高。
所以,剛纔兩分鐘的唱段,應該展現的都已經展現了,沒有展現出來的,即使時間再多,也依舊是徒勞。
藍禮禮貌地完成了謝幕,而後從舞臺另一側走了下去,將空間留給下一組的馬呂斯和安灼拉。
埃迪的腳步又一次慢了半拍,他認真地看了看卡梅隆和湯姆,可是他們卻沒有任何話語,只是一片沉默。埃迪的心臟就這樣緩緩沉了下去,所以,他錯過了機會嗎?他搞砸了自己的機會嗎?
僅僅只是想到這一點,埃迪的腳步就有些踉蹌,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了舞臺。進入後臺之後,然後就看到了藍禮的背影。
按照貴族禮儀,他應該保持優雅和禮貌,點頭問候一下,然後轉身告別。但,不是今天,今天他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必須離開,迅速離開這裡,否則他就要窒息了。於是,埃迪就低下頭,快步離開,越走越快,轉眼就超過了藍禮,消失在那長長的走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