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地頭時,只看到曹家已經被兩張白紙封條給封了門,屋檐下掛了兩隻糊了白紙的燈籠,發出的光芒跟今晚的月光一樣慘淡,照在門前格外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
因爲官府尚未斷案完畢,曹家又是闔家被滅門,按本地的說法,頭三天最是凶煞,所以一些遠近親戚都在等着,現在並沒有人來辦喪事。
命案現場得有人守着,本該是兩人輪班值守,不過年輕點的實在不敢留,最後石縣令提高了酬勞,纔有一名年老的雜役願意留下來,入夜後就在臺階下面生了一堆火,披着牀薄被子坐在火邊。
這裡已經成了凶宅,天色還沒黑,經過的路人就遠遠繞道走了,老雜役本來以爲晚上也不會有人敢過來,因此頭正一點一點地打着瞌睡。
馬車駛得緩慢,發出的動靜也小,一直停到了曹宅門口,老雜役還兀自在睡着。
周順達忙跳下馬車上前喊了一聲:“老張!”見老張沒醒,伸手輕輕搖了搖他肩膀。
沒成想這一下動作竟把老雜役驚了個夠嗆,從睡夢中直直跳起來閉着眼睛就喊“鬼啊”!
周順達沒好氣地一把扯住了他:“叫你個大頭鬼,你這是往哪兒跳呢!”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老張就要跳到那堆火裡去了!
聽到是熟悉的聲音,老雜役這才使勁揉了揉眼:“周、周大人?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周順達指了指跟在後面下了馬車的易長安:“那位是府衙的易大人,是專門過來查驗案情的,剛剛從滁州府趕過來!你趕緊把封條先揭了,易大人要進去查看。”
都這個時候了,上頭來的官兒還要進去?!老雜役吃了一驚,壓低了聲音跟周順達說話:“周大人怎麼不請那位易大人明天白天再來,這會兒天色都黑了,曹家一家子都放在正廳裡頭,陰氣正重着呢,曹家的幾個親戚都不敢過來辦喪事,就怕招了凶煞……”
易長安已經走了過來:“沒事,我不怕這些。再說了我們這裡這麼多人,陽氣重着呢。”
她這邊說着話,莫離和墨竹也下了馬車往這邊走過來了。老雜役瞧着來人確實也有幾個,忙上前把曹宅門上的封條揭了,自己又遠遠地退到了臺階下,站到了火堆邊。
就剛纔上去揭封條那一下,不知道從哪兒吹來的風,吹得他渾身都發涼,只有靠在火堆邊才覺得踏實了些。
封條剛被揭下來,剛好就起風了。本來牢牢掩着的大門竟然慢慢被有些強勁的風吹開,發出了輕微的“嘎吱”聲,在這暗夜裡聽得格外清晰。
這還真有點邪門……
周順達忍不住乾嚥了下喉頭,不自覺地退後了兩步。易長安卻大步上前,慢慢推開了曹家那兩扇大門。
掛在屋檐下的白燈籠火線黯弱,照不到那麼遠,門內黑咕籠冬的一片,彷彿一張無聲張開的大嘴,暗含着兇意,不出聲地等待着獵物的上門。
“易、易大人……”周順達的聲音不由有些發抖,“今兒實在太晚了,天又這麼黑了,我們明、明兒再來吧?”
易長安搖了搖頭,回頭吩咐墨竹:“找些布條浸油,多做幾個火把過來。”
曹宅裡面肯定有照明的蠟燭、燈籠之類,不過沒完整看過現場,她並不想動曹宅裡的東西,免得不小心抹掉了什麼線索。
好在老雜役幫忙,墨竹很快就弄了幾枝火把出來,一人拿了一個,跟在易長安身後走了進去。
曹家的正主兒上下有八口人,曹員外夫婦、曹大郎夫婦以及一名幼子、曹二郎夫婦,還有那位吊死的曹三小姐,一溜兒八具小小的屍體,都蒙着白布擱在曹家的正廳裡頭。
實在是沒有別的地方放,只有這裡既能遮風擋雨,又能鋪排得開。
不過隨着易長安推開正廳的大門,外面的風隨之涌了進來,吹動蒙着屍體的白布,彷彿白布下的屍體在微微動彈着,下一刻就要跳起來似的。
莫離不自覺地往易長安身邊靠了靠,掌心裡全是汗水,幾乎連特意拿在手中的那隻藥瓶子都快捏不緊了。
這瓶藥粉有劇毒,是他特意取出來拿在手中,就是預防有什麼意外發生可以防身的。不過如果這意外是死人呢?莫離一時拿不定主意,要是一會兒詐屍了,自己是該先把藥粉揚出去,還是先跑遠……
眼前白布一揚,莫離急退了幾步“啊”了一聲,見易長安已經蹲在地上,手中捏着那塊蒙屍的白布,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莫離這纔看清剛纔那白布是被易長安取下來了,連忙緊走幾步跟回了易長安身邊,後背已經一片冷汗涔涔。
見他臉色還算好,易長安低聲問了一句:“小莫以前沒見過死人?”
不是醫學院的都要學人體解剖嗎,難道在古代的時空醫者並不興這一套?
莫離搖搖頭:“見過,不過沒一下子見過這麼多……”
這麼排得整整齊齊,都蓋着白布一起放在一間房間裡的,他確實是第一次見過……
“要是害怕你就到門外去吧。”易長安仔細看了看自己腳邊的那具屍體,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
易長安也沒比自己大多少,他都不怕,自己怎麼能認慫?莫離咬了咬牙並不離開:“不怕,我不怕死人。”
易長安淡淡“唔”了一聲,順手將手中的火把遞到了莫離手上:“幫我拿着,儘量給我照亮,我要驗一下屍體的致命傷。”
墨竹連忙抱着一隻小竹箱上前:“少爺,東西都在這裡。”
這是易長安親自畫的圖,讓墨竹找了特意做的一個工具箱,裡面一些器物是法醫驗屍時需要用到的,在易長安去定州期間,鐵匠鋪終於打製好了送了過來,這回墨竹正好拿着派了用場。
易長安剛打開工具箱,目光就在最上面一層有些透明的白色物體上頓住了。
墨竹連忙解釋:“這是少奶奶用羊腸衣親自給你縫製的手套,有好幾雙呢,說是免得你沾了屍毒……”
這個雲娘,自己明明讓她懷孕的時候不要再勞神動針線的……
現在這裡又沒有乳膠,沒辦法一次成型製作手套,把羊腸衣要處理得又柔又韌,確實是個麻煩活兒,更別說還要製成很是精細的手套了。
易長安心裡一暖,從裡面取出兩隻手套慢慢戴上了,張開五指適應了一下,蹲下身仔細查驗起面前的屍體來。
這一具屍體是曹員外的,鼻脣邊有淤痕,是被人捂住了口鼻,一刀割喉致死。旁邊的幾具屍體也是如此,只除了曹三小姐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