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嶽一步邁進房間,凝目看了易長安片刻,見她面色如常,心裡暗鬆了一口氣,話到嘴邊,最後卻只問出了一句:“你……沒事吧?”
他先前聽到消息的時候,心裡就跟火燎了似的,一邊吩咐了魏亭帶了人去辦事,一邊就快馬趕到了這邊來。
一路上心裡閃過了無數猜測,生怕自己趕過來看到的又是易長安蒼白的臉,幸好……她沒事!
“多謝鈺山兄關心,我沒事。”易長安掩下自己惶急的心跳,急忙開口答了話,片刻後又覺得自己剛纔答得太快,連忙掩飾性地拿起了剛剛寫好的那幾張紙遞了過去,“鈺山兄,這是我剛纔對夏氏案的一些想法。”
易長安的慌亂,陳嶽看在眼裡,心中微微一酸,伸手接過了那幾頁紙,順勢低下了頭,不想讓易長安看到自己眼中的痛意。
夏氏,姓夏名頤蓮,本身只是壽王的一名侍妾,前些時日報宗人府因意外身亡。
一個妾室,在妻妾成羣的內院中意外死了,在無數富戶家中也不過是一件小事,即使當初夏頤蓮是入選宮女後被淑妃看中而指給壽王的,算是有名牒的人,宗人府也只是記了個檔而已。
本以爲這事就是這麼過去了,沒想到夏頤蓮的胞兄夏世忠因爲東退突魯國來襲的騎兵立了大功,新近被封爲正四品的威德將軍,正要回京授封,一聽到妹妹的死訊,夏世忠就怒了,一本奏摺直抵皇上的御案前,言稱妹妹死得冤!
夏世忠和妹妹夏頤蓮兄妹兩人的感情甚篤,當初夏世忠病重,家中卻捉襟見肘,如果不是夏頤蓮瞞着家人去入選了宮女換回了二十兩安家紋銀,夏家也沒錢抓藥治好夏世忠。
因此夏世忠病好後發誓,此生一定要好好照顧妹妹。宮女是年滿二十五歲纔會放出宮來,平常因爲橫禍遭受牽連的,很多甚至等不到出宮時間。
夏世忠不忍妹妹在宮中受苦,立志投了軍,在東嶺邊軍中捨命拼殺了這麼些年,一步步從死人堆裡走出來,當上了一名低級將領,只盼着有一天能夠用封賞換妹妹提前出宮。
只是那個時候,被分到淑妃宮中的夏頤蓮因爲品性純良被淑妃看中,賜給了自己的兒子壽王當侍妾。
夏世忠得到消息,哪怕心裡再不樂意,也只能努力殺敵立功,以期將來給妹妹一個強硬的孃家做屏障,不求妹妹得寵,只求護她在壽王府立住一席之地,平安生活。
這次突魯國又來東嶺打邊草,夏世忠英勇殺敵,生擒了突魯國王太子,逼迫突魯國退兵,並且要把突魯國的王太子押來燕京爲質,和突魯簽訂不犯邊的盟約。
就是這個關鍵時候,夏世忠放在心口想護着的妹子竟然死了!他怎麼可能不怒?
陳嶽仔細看過了易長安列的細目線索,只覺得腦中的一團亂麻紗開始有了些清晰的脈絡,將那幾張紙小心折好收入袖袋,輕聲開了口:“這案子中還有一個情況要告訴你。”
易長安擡頭看了陳嶽一眼:“什麼情況?”
兩人靠得不遠,四目相對,易長安這才發覺陳嶽瘦了不少,下頷一片青黑的胡茬,那雙鳳眸似乎比以前更深黑了,讓她心口不由一顫,微微有些發疼,下意識地就撇開了眼:“都忘記招呼鈺山兄你坐了……”
她若是絕情,就直接把他當路人好了,偏偏她再見着他,卻是這樣的表現……陳嶽心裡又氣又痛,卻死死壓下了,沉聲開了口:“夏頤蓮是不慎溺死的,可是夏世忠給皇上的密摺中卻陳情說,他妹妹從小就水性很好,好到能漂在水面上睡覺!”
易長安“啊”了一聲,沉默了下來。
游泳這種技能,跟騎自行車一樣,人一旦學會了,就不會忘記。夏頤蓮若只是會水也就罷了,但是夏世忠卻敢在皇上面前說她水性很好,好到能漂在水面上睡覺,這就有些奇怪了。
“如今天氣漸冷,水裡溫度低,也不排除夏頤蓮因爲寒冷一時抽筋了……”
易長安邊思索邊說着,剛說完這半句話就被陳嶽打斷了話:“你看的是府衙裡存留的案卷副本,裡面有些細節記述不明。
實際上,夏頤蓮是溺死在城外御香山壽王府的一個溫泉池子裡。據壽王說,當時兩人在溫泉池子裡歡好,事畢後他因有事先出去了,夏頤蓮靠在池壁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樣。
當時他也並沒有多想,沒想到等回來後才發現,夏頤蓮可能是因爲疲憊,竟然溺在了池中……”
易長安不由挑了挑眉。除了陳嶽,她以前真沒跟男生交往過,也並不清楚男女間做了夫妻之事後,女人會累到什麼程度,只是真的會讓夏頤蓮昏睡不醒而至於溺亡嗎?
難怪夏世忠會在密摺中說出“好到能漂在水面上睡覺”這種話……易長安指尖輕輕叩了叩桌面,開始問細節:“夏頤蓮一直在溫泉池裡沒有出來,那她的侍女呢?難道都不會去叫她?”
“壽王說,他們……”陳嶽輕咳了一聲,“所以他把那些個下人都遠遠打發走了……”
在大燕朝正統的觀念裡,夫妻敦倫,在牀上纔是正經的,在溫泉池子裡……就有些淫鬧的意味了;所以壽王纔要把人打發走。
這解釋聽着也確實很是合情合理。
易長安沉默了片刻,突然開了口:“夏頤蓮的遺體在哪裡?我想去親自驗一驗。”
陳嶽並沒有應下,卻仔細看了她一眼:“你身體……”
“我沒事,我只是用了些小莫給我的藥,治一治那個張吏目而已。”易長安連忙解釋了。
陳嶽的臉色頓時和緩了不少:“順便來個緩兵之計?”
易長安知道陳嶽思維縝密,也不瞞他,微微有些窘迫地點了點頭:“免得一來就成了別人眼中的釘子。不過那個張吏目也確實是……”
陳嶽卻突然“嗯”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這幾天你都要繼續‘養病’,明天上午可能府衙會有人過來探病,等下午晚些時候,我會悄悄接你出去。”
易長安連連點頭,應了聲好,一時該說的話說完,跟陳嶽對坐着覺得有些尷尬起來,低着頭只顧摩挲着手中的茶盞。
她低着頭,陳嶽卻擡着臉,一眼不錯地看着她。
他向來也是極剛強的一個人,那天被易長安直言拒絕之下,心神俱失,懷着一股氣就回去了。可是這些天來,白天忙於公務倒也罷了,每個夜裡卻依舊是止不住地想她,想得心口發痛,卻始終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