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四五十歲的女獄卒提着空食屜從昭獄裡走出來,覷着沒人注意,腳下一拐就進了一間供女獄卒休息的小罩房,等再出來時,卻成了一名二十六、七歲的美嬌娘。
恰好兩名兵士正在昭獄牢外巡查,繞過來的時候跟美人撞了個面對面,年輕的一人不由看直了眼,年紀大的一人卻連忙扯了同伴一把,恭敬向美人行了一禮:“請大人安。”
美人輕輕點了點頭,瞧着那年輕小子面紅耳赤的樣子,還故意衝他嬌滴滴地飛了個媚眼,這才一扭身子走了。
見年輕小子還戀戀不捨地擡頭看着那美人的背影,年紀大的兵士一掌拍在了他後腦勺上:“個混小子不知事,你只顧看着人家長得漂亮,你怎麼就沒看到她腰上繫着緹騎小旗的牙牌!”
年輕小子摸着後腦勺瞪大了眼:“她是緹騎?還是位小旗?!她可是女的——”
“不然我剛纔會叫她‘大人’?”老兵忍不住又在那年輕小子腦門上拍了一掌,“幸好你小子剛纔沒有什麼冒犯的舉動,不然的話,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這幾天聽說京畿千戶陳大人那裡接了個大案,昭獄裡一下子又扔了不少人進來,外面這兒常出現幾張生面孔跟着陳千戶進來辦事。
聽說陳千戶辦案精幹,手底下極會用人,瞧着這位女小旗是往陳千戶大人正在辦公的那間廂房走的,八成就是陳千戶的手下,也不知道這一趟讓這女小旗過來又是爲了什麼……
廂房裡,美人半點不敢亂飛眼波,一臉肅色地向坐在桌前的陳嶽行禮:“大人!張氏女眷中有兩人託屬下往外傳信,一人是錢氏,託屬下給她住在西城煙囪衚衕的兄弟錢富貴傳話,讓錢富貴明天來贖買她。
另外一人是趙氏,託屬下給她在南城玉子街新桃胭脂鋪裡當二掌櫃的表兄路俞平傳話,特地交待讓他務必早些過來買人。”
將兩張銀票取出來放在桌上,美人繼續說了下去:“那張二十兩的是錢氏給屬下的,是藏在鞋墊下面,那張五十兩的是趙氏給屬下的,藏在她的肚兜裡頭。”
聽說都是張勝元的妾氏,不過那個趙氏可比錢氏年輕了一多半去了,也果然更得寵些,這臨忙臨時藏在身上的銀票居然是五十兩的面額……
美人還在一通胡想,陳嶽已經開口發了話:“替她們把這信都傳出去,另外你好好調查調查那個路俞平。”
見美人揖禮應了一聲,陳嶽又淡淡掃了她一眼:“孫麗娘,常大興到底是已經跟雷三娘定親了的人,有的時候,適可而止。這兩張銀票你拿去吧,給綠柳衛裡買些零嘴也可以,不過不許影響訓練!”
要不是因爲她就想故意慪雷三娘,她還不想理那隻一根筋的夯牛呢!孫麗娘腹誹了一句,卻不敢露出半點來,恭敬應了:“大人放心,屬下只是逗逗他而已,回頭一定會注意分寸的。”
等出了門,孫麗娘仔細想了想,臉上又露出了一抹笑意,既然大人說的是適可而止,那她就好好“適可”吧!省得那個雷三娘還以爲自己會怕了她!
那女人也就皮相還有點像女人了,內心裡根本就是住着一個漢子,居然還嫌她嬌、嫌她嗲?哼,老孃使起手段來,有你在老孃面前慪氣到哭死的日子!
孫麗娘從荷包裡掏出一面小鏡子仔細照了照自己的口脂沒有花,下巴微擡,搖曳生姿地走了;等出了昭獄,就把自己那塊身份牙牌收了起來,繞過街尾蹩進了一家雜貨鋪裡,等再出來時,又是一名面色黎黑的四五十歲的老婆子了……
路俞平的身份背景很快就被呈到了陳嶽案頭。
路俞平年方二十,相貌俊俏,一張嘴也頗會說話,所以雖然年紀不大,已經在新桃胭脂鋪裡當二掌櫃了。
錦衣衛暫時並沒有發現這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唯一有一條讓人注意的是,路俞平有一個遠房表兄,正是遇仙山莊的管事。
據說遇仙山莊栽種的花草頗多,託那位遠房表兄的福,新桃胭脂鋪有了一家穩定而新鮮的貨源,這也是路俞平能這麼快就當上二掌櫃的原因之一。
陳嶽屈指輕輕在那張情報上叩了叩,把魏亭叫了過來,低聲吩咐了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張家的女眷就被拖去了官賣坊。
尋常人家的管事並沒有起得這麼早,官賣坊裡只站着寥寥幾人;不過錢富貴和路俞平卻是早早都來了。
錢姨娘心裡暗鬆了一口氣,眼巴巴地等着錢富貴有些心疼地拿了銀子出來,拿到了她的身契過來領人,看也不看身後的那些女眷一眼,拔腿就跟錢富貴走了。
才走出官賣坊,錢富貴就忍不住開了口:“姐,你們這官眷的身價老貴哩,還不準講價,剛纔花了我整整三十兩銀子!翻過年你那小侄兒也等着要進學堂裡頭……”
錢姨娘聽錢富貴絮絮叨叨了老大一陣,哪裡不知道自己這兄弟是記着自己那點體己銀子?只是這會兒她一個婦道人家也只有先依着兄弟過活,得罪不得自家這兄弟,忙露了絲口風兒:
“張家才被抄家,這幾天怕風聲緊,等翻過年沒人理我們這些事兒了,我再帶你往錢莊裡去一趟,我——”
錢富貴耳朵都伸長了,卻聽到他姐一個“我”字後沒了下文,眼睛卻直直盯着另外一邊。
錢富貴順着錢姨娘的目光瞧了過去,卻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美貌小嬌娘,正婷婷嫋嫋倚在一個相貌俊俏的年輕後生懷裡,一臉笑意地被那後生護着上了馬車;瞧着似乎也是剛從官賣坊出來。
錢富貴忙問了一聲:“姐,那兩人你認識?”
他剛纔只急着要把他姐買出來,但是並沒有注意到另外的女眷,沒想到還有一個這麼漂亮的,早知道剛纔自己就多添點銀錢,再贖個官家小娘子出來當個妾了……錢富貴摸了摸下巴,想着剛纔那小嬌娘的身段兒和樣貌,一時出了神。
錢姨娘卻是惱得鼓大了眼。
她剛被兄弟贖出來,那姓趙的小婦也跟着被人買了出來,且瞧着趙氏那一臉笑意,錢姨娘哪裡還不知道,買了趙氏的人,定然就是昨天她們託那婆子傳話的人?
想不到這趙氏當初在府裡是個妖精,在外面還勾着有男人,以前老爺真是白疼她了!錢姨娘暗啐了一聲,心氣雖然不平,但是今天以後兩人也是橋歸橋,路歸路了,也只能按下了不快。
回頭瞧着弟弟那副哈喇子都要流出來的模樣,錢姨娘頓時一陣惱,伸手就掐了兄弟耳朵一下:“看什麼看,那就是禍星,挨着誰,誰就會被她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