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酒足。
看着已經喝得眼睛都睜不開的徐玉正,康茂生嘆了口氣,點了兩名同僚一起:“瑞鬆今兒有些喝多了,我們幾個還是送他回去吧。”
那兩人正是先前在酒桌上跟徐玉正聊得頗爲融洽、併爲此多跟徐玉正喝了幾杯的,聽到康茂生的話,再瞧瞧徐玉正醉的那副模樣,那兩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徐玉正的那名長隨在回城後被打發回去報信了,這會兒徐玉正喝醉了,身邊也沒個人照顧着,確實不大好。那兩人自己也帶了五六分的醉意,當即拍着胸脯應下了:“永盛說得是,我們一會兒一起把瑞鬆送回去。”
一桌子酒友,有幾人就先行告辭,康茂生一行三人帶着各自的長隨,扶了徐玉正慢慢往他家裡踱去。
徐家現在是租的一處小院子,條件自然比不上原來的地方,加上又臨近過年,貨郎攤販將路賭得有些狹窄,過一座小石拱橋時,一行人不得不加快了腳步。
大概是走得太急,剛走上石橋拱頂,徐玉正就突然甩開扶着自己的兩個長隨,趴在橋欄上往下吐了起來。
康茂生幾人也不得不停下腳步,剛要開口吩咐長隨們跟過去幫着拍拍背什麼的,變故卻突然發生——
“抓小偷!他偷了我的錢袋!”
隨着橋下的一聲呼喝,一人從人羣中飛快擠出,撒腿往橋上跑着,被橋上聽到呼喝的人下意識的一攔,那偷兒一個踉蹌,剛好撞到了正趴在橋欄上嘔吐的徐玉正身上。
偷兒們都是身形靈活的,撞上人之後不過一頓,很快就跟條游魚似的,從人縫中溜走沒影兒了;毫無防備又酩酊大醉的徐玉正,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一下子給撞得一個倒栽蔥,竟然翻進了河裡!
人羣中一陣騷亂,等康茂生幾人回過神來撲到橋欄邊往下看時,藉着燈籠那昏黃的燈光,只能瞧見一片漆黑的河水,卻是連半聲響動都沒有再聽到……
“徐玉正回去以後醉酒失足,在河中溺斃?”易長安有些吃驚地看着康茂生,想到昨天還在梅山上看到徐玉正,想不到一個晚上之後,那人已經死了……人生實在是無常。
康茂生一臉的唏噓感慨:“是啊,誰也沒想到竟然會出這樣的意外,雖然我們去找了燕京府衙和五城兵馬司,只是昨晚將他撞下河的那偷兒怕是難尋到了……
長安,我知道你跟瑞鬆之前有些齟齬,不過人死如燈滅,如今他年紀輕輕人就去了,家裡又只餘一名老母,看在我們同年一場的情分上——”
候在一邊的江浪立即上前向康茂生深深行了一禮示歉:“康大人,請恕小的冒昧,我家大人家中才出了那事……當時就昏迷了好幾天才勉強醒轉。
大夫說我家大人憂怒過甚,已傷心肺,特意讓她出城住在這莊子裡休養,這兩天才慢慢好轉了一些,就連過年都不打算回府去過了——實在是經不住回城的顛簸,還請康大人千萬體諒一二。”
見江浪說到這份上了,康茂生不由沉吟着看向易長安,見她臉色果然還是有些蒼白憔悴,正想開口再勸一兩句,易長安已經歉意地笑了笑:
“家中下人無狀,讓永盛兄見笑了,不過如今我身體的情況也確實有些勉強,怕是動不了身。多謝永盛兄好心前來告知,我會讓管家備上一份奠儀送到徐府的。”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康茂生也沒辦法勉強,只能起身站了起來:“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長安了,你且好好休養着,養好了身子也好好過個年;瑞鬆家中人口不多,他那邊的後事我們幾個同年還着操辦才妥當,我這就告辭了。”
易長安也起了身:“真是辛苦永盛兄跑這一趟了。”
康茂生連忙擺手示意她不要送:“長安好好將養就是,等以後我們有的是機會敘舊,這會兒也別拘泥這些俗禮了。”擡眸飛快地看了易長安一眼,轉身帶着候在外面的長隨就走了。
自歐鵬請了易長安去了徐府偵破了趙秀茹的死因之後,易長安看不起徐玉正的德行,兩人雖是同年,交情也止步於彼事了。
大概是因爲那件牽扯徐家內宅的事讓徐玉正太過丟臉,徐玉正差不多也是跟易長安絕交了,易府辦了那麼大一場喪事,徐玉正卻是連奠儀也沒有遣人來送過的。
如今徐玉正身故,康茂生親自過來告知,易長安讓人送去一份奠儀,自覺也是夠意思了。
就在易家農莊旁邊的梅園,正在細細修剪着梅花盆景的歐惠敏停下了手中的小剪子,有些怔忡地重問了一遍:“你剛纔說什麼?”
剛從歐府過來這邊的楊嬤嬤小聲地又重新把自己剛剛得知的事情說了一遍:“徐玉正死了。”
徐玉正死了?
昨天這人還來梅園想糾纏着自己重新複合,被自己讓向莊頭毫不猶豫地趕走了,怎麼會……就死了呢?
到底是做過一場夫妻,歐惠敏乍然得知這個消息,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徐玉正他……是怎麼死的?”
“聽說是昨天回城後跟同僚們一起喝酒,喝得有些高了,也該是他命數如此,他扒在橋欄邊嘔吐的時候,恰好被一個急着逃跑的偷兒給撞栽進河裡了……
這大冬天的,河水只怕再過得兩三天就要上凍了,就是白天掉進去只怕也會要人大半條命,更別說那黑咕隆咚的夜裡的,還是個喝醉酒的人……真是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楊嬤嬤回想着當初徐玉正年少風華的模樣,也忍不住唏噓了一聲,又覺得這等薄倖郎活該如此,雖然覺得人都死了,自己還有這想法不厚道,暗念了一聲佛後,還是忍不住慶幸起來:幸好自家小姐跟那個寵妾滅妻的薄倖郎和離了,不然的話,只怕這會兒就成了年青寡婦了!
原來徐玉正竟然是喝醉了酒以後掉進河裡溺死了?歐惠敏雖然怨恨過徐玉正,卻也並沒有想過他會這麼早就死,聽了楊嬤嬤說了緣由,一時也沒了修剪盆景的興致,喚含玉打了水過來洗了手,任她幫細細抹着手脂,坐在那裡悶悶不出聲。
楊嬤嬤頓時有些後悔起自己一時嘴快來,瞧着歐惠敏那雙保養得當的手抹了手脂以後,跟那羊脂白玉雕出來似的,想着自家小姐還這般年少,忍不住另外提起了一樁事:“老奴來之前,夫人又問起小姐你……”
自從歐惠敏和離後,不想因爲自己這個和離歸家的姑姑,耽誤那幾個侄兒侄女的親事,因此執意立了女戶,住了出來。歐夫人疼惜愛女小產又和離,雖然迫於無奈答應了,卻是在心裡頭一直掛着,女兒這般青春年少,總不能就這麼過一輩子,等再過一段時間,還是要再找一個可靠的人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