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雲陰沉,雖是破曉,天色倒還像暮黑一般,就連晨霧都彷彿是陰溝裡混雜了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有些濃稠的水,一大片一大片地黏着,讓人覺得有些壓抑。
燕京城門剛剛打開,一輛馬車就在一隊騎行護衛的擁簇中轆轆行進。
還有些昏昏欲睡的易長安斜倚在一隻大迎枕上,心思卻全轉在了昨天夜裡看到的那份案情詳要裡。
昨天宮中中使急至宣詔,燕皇下旨奪情起復,讓她第二天一早就回刑部任職,全力偵破白骨案。
與中使一起過來的,還有滿臉歉疚的章正霖。章正霖被許觀私下裡說了一通,覺得自己是給易長安惹了一個大麻煩,當即就跟着宣旨的中使一起出了城,把自己所瞭解的案情詳要仔仔細細寫給了易長安,並且再三跟她請罪。
易長安溫言安撫了章正霖,連夜挑燈看了他偷偷寫的那一份案情詳要,心裡卻是有些沉重起來;寧玉堂和許觀想得方向沒錯,這連環白骨案確實太蹊蹺!
人死之後,屍體發生腐敗,發展到最後全部軟組織溶解消失,僅剩骨骼和毛髮,稱爲白骨化。
地面上的屍體受各種環境因素影響,白骨化的時間大約是一年左右,在夏季因爲蠅蛆等昆蟲侵食,可能只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能形成白骨化。
地面下的屍體則要的更久一些,兩到三年,或者七到八年都有可能,要根據環境來判斷,不能一概而論。
而據許觀和章正霖驗屍發現,那三具屍體俱是才死不久的……這大冬天裡,新鮮的屍體怎麼可能出現白骨化呢?
而且大凡殺人,兇手莫不遮之掩之,這三具白骨卻是裸地被拋在燕京城的正街上,唯恐大家看不到似的——要說其中沒有蹊蹺,傻子都不信!
而且現在滿燕京城裡傳出的那些流言也太令人生疑了……
太子燕恆雖然跟易長安說過,她丁憂這一段時間正好避開朝堂上的一些事,只是這起連環白骨案出現讓燕皇下旨奪情,易長安就是不回來也不成。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回來說不定還能有什麼新的發現,找出什麼新的線索呢?
馬車突然緊急一頓,斜倚在大迎枕上的易長安猝不及防,身子差點前撲,幸好及時撐住了。
車窗外已經傳來江浪有些氣惱的聲音:“你們怎麼搞的,不知道燕京城門口就不準縱馬嗎?!”
卻是一隊家丁護着家中的少爺一路疾馳,到了城門口也並未減速,因天色還有些昏黑,視線不明,竟是差點撞上了易長安的馬車。
騎在馬上、被一名護院首領擁在身前坐着的那位少爺也正是心情不好,聽到江浪出場呵斥,眉毛一豎正要發作,一轉眼瞧見馬車上一個“易”字,立時緩了神情:“車裡坐的可是刑部易大人?”
聽對方爲首的不過是一個孩子,且口氣緩和,江浪也立即平了氣:“正是我家大人,不知——”
那被披風和兜帽圍得嚴嚴實實的小少年立即就要爬下馬來:“易叔叔!是我,我是景昊啊!”
景昊,周景昊?車簾一掀,易長安有些驚訝地看向已經被護衛抱下馬的周景昊,見除了護衛並沒有周家別的大人在旁邊,臉上不由現出了一絲責備:“景昊,你怎麼在這裡?你家大人呢?”
護衛首領一臉的尷尬,周景昊卻是一把掀開了頭上毛茸茸的兜帽,手腳利落地爬上了馬車:“易叔叔,他們都在家裡呢,我這是從舅舅家趕回來!”
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九了,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周景昊就算是去舅家,也早該定好時間回來過年了,哪有這個時候還在趕路的?何況身邊還沒有周家的大人陪同——
見易長安板了臉,周景昊也不敢再嬉皮笑臉了,老老實實地交待了出來:“我跟姐姐是早就去舅舅家拜訪的,本來定了時間要回來,可是不知道祖父怎麼想的,突然來信讓我就在舅舅家過年,我——”
周景昊生在閣老之家,這幾年耳濡目染也多少知道了一些朝堂風雲之類的事,這回祖父連年都不讓他回來過了,雖然信上說得好,周景昊卻嗅出了些許不尋常的氣息,擔心會有什麼變故。
他到底還只是小孩,想着家中有危險,自己卻在外面,說什麼也不幹,趁着他舅舅不注意,自個兒又溜了出來,直往燕京城奔。
雖然在路上被家中派去護送他的護衛們截住了,周景昊卻是以絕食相要挾;算算進燕京城也就是兩三天的工夫了,護衛首領被逼之下,不得不答應了周景吳的要求,帶着他先趕往燕京城來。
周介甫身爲閣老,想來也是感覺到了一些異常,這纔去信讓自己在外做客的孫子不要急着回來,不過……家眷卻並沒有避出,看來事情還並沒有到那一地步。
易長安心念急轉已經大致想明白瞭如今的局勢,正要說周景昊幾句,卻見他坐下後那件大毛披風敞開,露出腰帶上系的一隻玉佩,瞧着竟有幾分眼熟。
易長安不由輕輕“咦”了一聲,伸手將那隻玉佩託在掌心,玉佩水頭極好,而且是福祿壽三星帶彩的翡翠……
周景昊見易長安盯着這隻玉佩,咧咧地解了下來:“易叔叔喜歡這隻玉佩?那我送給易叔叔了!”
易長安拿起玉佩反覆看了兩遍,這才確認了下來:這隻玉佩就是當初麻蜻蜓被碰瓷後詐走那一塊玉佩!
見周景昊張口就說要送自己,易長安搖了搖頭,將玉佩遞了回去:“不用,我就是看着這塊玉佩有些眼熟而已;對了,這塊玉佩你是怎麼得的?”
易長安在辦案方面極有一套,見她問起,周景昊不由眼睛一亮:“是不是這塊玉佩是什麼線索?這是今年別人給我祖父的壽禮,我祖父瞧着這三星帶彩好看又有彩頭,前些時日獎賞給我的。”
竟然是有人送給周閣老的壽禮?
易長安不由怔了怔。她清楚地記得,正是在周介甫壽辰的前幾日,麻蜻蜓在街上遇到了那次碰瓷……就是銷贓,誰會那麼不長眼和不識路數,把這麼一塊在燕京城裡搶到的好貨,就那麼明目張膽地銷在燕京城裡呢?
馬車已經進了城,在一條岔路口前將速度放緩了下來,江浪在車外輕輕提醒了一聲:“大人,這裡是西直路口了。”
一條路是往刑部去的,另外一條路是去周閣老府上的,從這兒起就不同路了。
易長安醒回神,急忙叮囑了周景昊兩句:“這塊玉佩原來是我一個朋友所有,就在周閣老壽辰前兩天被人碰瓷搶了過去;景昊,你回去跟你祖父說一說,讓他查查這塊玉佩當時是誰送來的,多點提防警惕總是沒錯。我還急着去刑部辦差,就不送你過去了。”
“易叔叔你放心吧,我回去就跟祖父說!”周景昊連聲應了,自覺得了易長安這一句話,回去後或許還能抵擋一下父親的責備,急忙跳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