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易長安去了衙門,沐氏就一直擔着一把心,就連媳婦何雲娘來跟她請安,也不耐煩讓她在自己面前立規矩了,幾句話就把何雲娘打發回去了。
瞧着這天色一點點變暗,沐氏手裡的佛經也看不下去了,剛要站起身來,就聽到外面院子裡響起了墨竹歡歡喜喜的聲音:“太太,太太!今兒少爺把那案子破了,已經銷案了!”
破案了?案子銷了?易長安纔去衙門第一天……沐氏騰地站了起來:“墨竹,到底是怎麼回事?少爺呢?”
“少爺今兒在外面請客,請的衙門裡一衆衙役和雜役,說是今天辛苦——”
沐氏哪裡耐煩聽墨竹說這個,直接就截斷了墨竹的話:“少爺是怎麼破了這案子的?”
雖然有些奇怪太太怎麼像是好奇多過高興,墨竹正在興頭上,很快就把這一閃而過的感覺忽略過去了,口沫橫飛地將今天的事說了出來:“太太,少爺可真厲害!他竟然查出那庫銀不是有人偷了,而是被一大窩白蟻吃了!”
四千八百多兩的庫銀,不是失竊,竟然是被白蟻吃了?!沐氏直直盯着墨竹,恍神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銀子是被白蟻吃了?!”
“是啊,太太!”墨竹直到現在還沉浸在那種興奮中,“難怪少爺敢跟縣尊大人立下軍令狀!後來縣尊大人不得不依着軍令狀獎了少爺一百兩銀子呢!少爺這才請了衙門裡的一衆同僚去了長豐樓……”
沐氏揮了揮手,打斷了墨竹的話:“行了,我知道了;你過去跟你們少奶奶那邊稟報一聲,讓她記着備些醒酒湯晚上候着。”
瞧着墨竹下去,沐氏一直握在扶手的手猛然鬆開,又緊握成拳,眸中閃過一抹異彩……
長豐樓裡,三兩銀子一桌的席面吃得大家滿嘴流油,更別提易長安還讓掌櫃上了幾罈子好酒,這秋寒天氣裡,一碗酒水下肚,渾身都熱烘烘地燒得舒服。
剛剛斟了一碗酒過來要再敬易長安一回,擡眼瞧見門口處進來幾個人,身形不由頓住了,下意識地將酒碗放回了桌上,人也站得筆直恭敬起來。
易長安坐在後面一桌,看到前面一桌的人紛紛站起了身,這才注意到來人,一怔之下連忙迎上前:“陳大人!陳大人也來這酒樓裡用飯?不如下官——”
陳嶽面無表情地一擺手打斷了易長安的話,頭往身後的縣丞楊同興那邊偏了偏,楊同興立即上前一步,正了正臉色對着及一衆衙役發了話:“縣尊有令,着你帶人即刻回衙門,有要事交待!”
這會兒早就下了值了,還要回衙門……小心地看了陳嶽一眼,心裡再不情願,也只能應了一聲,回頭招呼了手下趕緊收拾利落。
衙役們一走,剩下的幾個雜役又怎麼還坐得下去?不無可惜地看了眼席面上的菜餚,只恨剛纔自己只顧着喝酒,忘記多吃兩口肉菜了,這酒席才吃到一半呢……
易長安連忙喚了店夥計過來:“趕緊把這些菜都打包了,給他們一起帶走!那幾罈子酒也一併帶上。”
聽到“打包”兩個字,大家的臉色立時好了很多,紛紛跟易長安道了聲謝,告辭先走了。
這易樑以前頗爲傲氣,沒想到吃了一場打病了這幾天,竟然還知道拉攏人了?楊同興瞥了易長安一眼,跟她拱了拱手:“易大人且自便。”轉頭看向了陳嶽。
陳嶽卻示意手下一名緹騎跟着楊同興一道回去,自己施施然走到易長安面前坐了下來:“易大人不是要請客嗎?不知我這不速之客可能搭雙筷子?”
人都走完了,就自己跟陳嶽兩個吃?易長安心裡雖然嘀咕,面上卻不敢怠慢,立即答了:“陳大人可是貴客,肯賞臉過來,下官榮幸之極。這裡已經是杯盤狼籍,不如下官陪陳大人移步樓上雅間?”
陳嶽無可無不可地點了一點頭,轉身跟易長安一起上了二樓,貌似不經意地閒聊起來:“易大人既然是主家請客,剛纔怎麼不喝酒?”
酒這玩意兒,容易影響人的思維敏捷性,易長安一向是敬謝不敏;雖然她是能喝上幾杯的,不過可絕對不想跟身爲錦衣衛百戶的陳嶽喝幾杯,誰知道喝醉了之後她是不是又是陳嶽手中的下一條人命?
“陳大人不知,下官……因爲破案不利,前兩天才捱了縣尊的責罰,有傷在身,不能飲酒。”易長安小心地答了,覷着陳嶽那張俊臉上依然是沒有多餘的表情,心裡不由暗咒了一聲“這個死麪癱!”
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似的,陳嶽卻突然在這時偏過頭看了易長安一眼,易長安心頭猛地一跳,面上卻裝出略帶了幾分拘束的奉承來:“陳大人可是覺得無酒不成宴?不如下官讓掌櫃的找上幾個唱曲兒的過來給大人陪酒……”
陪他喝花酒?陳嶽臉上帶了絲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倒不必了,本官公務在身,自該約束嚴格,要是有人把這事兒說出去傳到上峰的耳裡,本官只怕要吃瓜落了。”
易長安這纔想起了這幾天看的《大燕律》,大燕律規定朝廷官員是不許出入花街柳巷的,自然也不許喝花酒;不過這事兒只要沒有人查,誰還真正會執行?
只是似乎聽說查這事兒的多是錦衣衛……自己這算是指着禿子罵和尚了吧?易長安有些尷尬地輕咳了一聲,立即告了罪:“是下官失言了。”
“無妨。”陳嶽淡淡吐了兩個字出來,就閉緊了嘴,剛纔心中生起的一絲疑竇卻在易長安說出喝花酒這件事後很快消失了。
明明易長安纔是請客的人,陳嶽卻實在是氣場強勢,頗有幾分喧賓奪主的意味,直接挑了一個靠窗的雅間坐了,點了幾樣菜餚上來,一雙鳳目炯炯看向坐在他對面的易長安:“易大人是哪裡人氏?貴庚幾何?”
“下官是宣州河間人。”易長安面上帶着一絲不安,給陳嶽斟了一杯熱茶遞了過去,“虛歲二十。”
太平縣的這位易推官雖然臉上顯得有些侷促不安,甚至當面表現出一絲怯懼,但是對方倒茶遞杯的手卻是極穩,分明心中對自己只是忌憚,並沒有恐懼,卻故意示之以弱……
陳嶽接了熱茶在手,臉上的神情一派鬆緩:“宣州是個好地方,宣州河間的易家,聽說也是個大族,有不少族人正在出仕吧?易大人怎麼也不多走動走動,不到二十歲就是二甲進士出身,正是難得的少年俊彥啊,怎麼只是來了這太平縣當了個小小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