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回家換了一身便服出來,易長安跟着陶秀明進了沁翠樓。沁翠樓此時高朋滿座,陶秀明卻直接帶着易長安上了三樓。
一進雅間,樓下的喧鬧似乎一下子被隔絕了出去,靠窗而放的桌上已經擺好了酒菜,恰到好處地剛剛出鍋,冒着誘人的香氣和熱氣;只是這時房間裡的兩人誰也沒有心思用飯。
陶秀明一坐下,伸手給自己和易長安兩人各斟了一杯酒,就捏着那隻三足獸耳杯雙目無神地看向窗外。
三足獸耳杯是特意煉製的青瓷,杯身上浮雕的一樹芭蕉葉片舒展,形態優美,正應了“沁翠”二字。窗外正對着穿城而過的滁水河,天氣雖冷,也有幾葉烏篷船在河面上搖櫓盪舟。
可以想見,這樣的位置,等到天氣轉暖時,手持精美的酒杯,與一二知己小酌,共賞漁歌唱晚的美景,會是何等人生愜意之事;只是此刻,雅間裡的氣氛卻壓得人心中發沉。
一陣晚風帶着料峭的春寒撲面襲來,陶秀明突然舉杯一口將杯中的酒水飲盡,像是從心底憋出來似的,悶悶迸出了五個字:“鄢麗娘死了!”
易長安挑了挑眉,不出聲地給陶秀明舀了一碗湯:“空腹喝酒傷身,先喝點湯。”
氤氳的熱氣騰騰嫋嫋薰在陶秀明的臉上,像是一下子消融了他眼中的寒冰一樣,陶秀明突然哽咽失聲,一滴眼淚悄無聲息地掉進了酒杯裡:“易大人,你知道昨天半夜我去女牢的時候看到了誰嗎?”
沒有擡頭看易長安一眼,陶秀明這時也根本不需要易長安答話,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看到了我姐姐身邊的陪房陳嬤嬤,她從那條小衚衕出來,上了她男人從外面租的一駕馬車。
等我從那條小衚衕穿過去進女牢的時候,就發現鄢麗娘已經自縊了,剛剛死,身體還沒有涼透,牆上留下的血書都還沒有幹……
我懵了半宿,天剛一亮就去找了我長姐。我騙她說,陳嬤嬤在女牢裡跟鄢麗娘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長姐果然驚惶起來,一口咬定她只是讓鄢麗娘想辦法請清清和我分開,她也沒有想到鄢麗娘會下這樣的毒手……”
陶秀明悽然笑着,滿斟了一杯酒又一口飲盡:“我姨娘在我小的時候就過世了,長姐把我接到了主院,自小把我帶大,我沒有想到、沒有想到……是我害了清清……”
易長安看着面前像個孩子一樣哭起來的陶秀明,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她也不知道陶秀明爲什麼要找她來訴說這件事,難道是因爲昨天她破了清清被害的那件案子?
可是現在找她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陶秀明再是陶家的庶子,但是門閥門第,在這個時空又豈是輕易就能破除的……
一桌的菜,陶秀明根本沒動筷子,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悶酒。易長安也不好動筷子,勸了幾句,見勸不動,只能喝茶陪着他。
一壺酒見了底,陶秀明長嘆了一聲:“易大人,我心裡的這些事,實在是不吐不快,卻不知道該對誰去說。想來想去,即使是第一回見到你,竟然也只有找你這個人……”
這麼交淺言深,易長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泛泛安慰道:“陶爺,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還是要向前看才行,就是清清在天有靈,她也不會希望你這樣痛苦的……”
陶秀明睜着醺然的雙眼,定定看着易長安,想笑一笑,卻比哭還難看,伸手從身後的高几上取了一隻小小的包裹遞給了易長安:
“這些是清清以前送給我的一樣東西,她說她看不懂,說以後我們找一個聰明的人來看。易大人,這個送給你,你那麼聰明,你那麼快就能讓清清冤情得雪,清清泉下有知,也願意把這個送給你……”
“這是清清的遺物,陶爺你還是留——”
不等易長安把話說完,陶秀明就強行把那隻小包裹塞到了她手上,緊緊按住了她的手:“我太蠢,我不配留着她的東西,易大人,你拿着,拿走,就當是清清送你的一份謝禮……拿着!”
易長安無奈地握着那隻小包裹,瞧着陶秀明眼神已經開始發直,知道他已經酒意上頭,只得哄着他:“好好,我拿我拿,你不要再喝了……”
“好,我不喝了,不喝了。”陶秀明說着不喝,眼睛卻開始發紅,伸手又去搡她,“易大人你先走吧,讓我、讓我一個人在這裡靜一靜,你走,走吧!”
跟喝醉酒的人無法理喻,易長安被他推着出了門,見門外還站着陶秀明的兩名長隨,一臉擔心地看着陶秀明,只得仔細交待了:“你們爺喝醉了,你們小心服侍好他。”
兩名長隨向易長安深施了一禮:“易大人,你先回去吧,我們省得。”
見陶秀明還要來推自己,易長安只好離開了幾步,陶秀明衝她揮了揮手,見她下了樓,才轉身又回到雅間裡,兩名長隨連忙跟了進去。
陶秀明身邊既然有人看着,易長安也算放了點心,看着手中那隻小包裹苦笑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先走了;看來只有等明天陶秀明清醒了,再把這東西還給他了。
至於陶秀明的長姐那裡……難怪今天顧維申今天急着把這案子結了,想來陶秀明一大早跟他長姐發生爭執的事,顧維申也知道了。
要說顧陶氏是幕後主使,現在也根本沒有證據……清清被害一事,也只能至此結束了。
易長安提着那隻小包裹悶悶回了家,等到第二天去上值的時候,心裡還掛念着把東西還給陶秀明,沒想到通判關江冷不丁走進了她的值事房:“易大人!”
見關江一臉的八卦,易長安擱下手中的舊案卷開了口:“關大人,怎麼了?”
“你聽說了沒有,陶六爺走了!”關江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給易長安報了一個消息,見她一臉茫然,說得詳細了一些,“昨天后半夜就一個人走了,留了一封書信,說是要去外面散心,讓大家不要找他,也不知道到底去哪裡了。沒想到陶六爺生意上這般精幹,竟然還是個癡情種子……”
易長安這纔回過神來,陶秀明這是……離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