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西下,嵐禎遠遠的望見硃紅色高大的城牆之內,滿眼的雕樑畫棟、鎏金銅瓦,那些紅牆綠瓦無一不被精雕細琢過,又無一不顯示着造型的別緻以及佈局的巧妙。在落日的餘暉中,一座座飛檐斗拱、古色古香的建築羣被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霞光,這霞光投射在宏偉壯麗的宮牆上,更透着一種皇家的威嚴。
一想到此處便是自己以後的歸處,嵐禎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她雖然已在宮中生活過多年,但此時非彼時。況且現在的身份是待選的妃子,自古以來,後宮就是一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場所,如若選不上,自己將被鎖在這深宅大院裡爲奴,不知何時方有出頭之日,可如若被選中,又將如何呢?
對於當今皇帝,嵐禎早就有所耳聞,想鮮卑從建國伊始,共經歷了兩代皇帝,慕容廆、慕容光。而他們都以嫡子和庶子的身份迎娶的是當時盛極一時的段家的金枝玉葉,這彷彿已成大燕國不成文的規矩。所以,在先皇慕容光立慕容俊爲世子之後,便爲他選定了王妃的人選,依然是段氏家族的千金段玉華。同時也許是出於對五子慕容垂的喜愛吧,順便也爲他選了段氏一族段末柸的女兒爲王妃。在慕容俊登基之後,這段玉華便順理成章的成了大燕國皇后。另有小妾可足渾氏,雖然在當時來講可足渾也是有名的望族,但相比段氏家族,仍遜色許多。是以可足渾做了慕容俊的王妃。可偏偏事不隨人願,這段氏與慕容俊偏偏性格迥異,既不會討皇帝開心,容貌又極其一般,最讓慕容俊無法忍受的,則是大婚後許多年,段氏竟然一無所出,諸多原因加在一起,使兩人之間的感情裂痕越來越深,久便形同陌路。
而另一方面,在慕容俊還只是太子的時候,可足渾氏當時雖只是一名小妾,然其最會看人臉色行事,其容貌又極其嬌豔,美冠東宮,慕容俊的一腔愛意便很自然的就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但身爲皇上,後宮三千乃是最爲平常之事,歷代帝王,哪一個不是三宮四院、妻妾成羣。這慕容俊雖極其喜愛那可足渾,但他正處於風流倜儻的年齡,一直以來又風流成性,經皇后提議,便決定再從民間進行海選,以充實後宮,這纔有了這次的選嬪一事,也使得嵐禎有了進宮的機會。
這些剛入宮的金枝玉葉們被統一召集到了一起,嵐禎放眼望去,只見這些女子一個個恍如空谷幽蘭,款步姍姍,澄妝影於歌扇,散衣香於舞風,拭珠瀝於羅袂,傳金翠杯於素手,盡展嫋娜之態。
“打從今兒個起,你們都要跟着教習學習這宮中的禮儀,你們這些人,都是經過各地層層篩選,纔有倖進宮,這是你們的造化,說不定哪,以後還有更大的造化在等着你們吶……”一位年紀稍長胖墩墩又頗有些白皮粉面的公公在衆人之前尖着嗓子說道。語畢,手中的拂塵一甩,站到了一旁。
此時,又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教習上前,她目光中透着一種令人膽寒的威嚴,“這宮中的規矩甚多,不比以往在家裡,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來。稍有差池,便會掉入萬劫不復之地,我自會認真地教授這宮中的各種禮儀,希望你們都能夠用心去學……”
崔麗萍和嵐禎一起被安排進了蘭秀苑,同時被
安排進來的,還有另外兩人,一名爲孫氏,一名溫氏,皆出身於名門望族。
一切皆安置妥當之後,崔麗萍很快便弄清了孫氏溫氏兩人的家世。得知她二人皆出於名門,隨即便安排使喚丫頭去孫、溫兩房邀請她們到她的房裡來做客。
“二位姐姐快來,我正閒的寂寞,這才請二位姐姐過來作伴,我們以後一同生活在一個院子,說不定這以後還要共事一君,大家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崔麗萍極其熱情的招呼着二人,又將從家裡帶來的特產拿出來分給二人享用。
見崔麗萍如此熱情好客,孫溫二人便也不再拘束。三人談笑風生,好不熱鬧。
崔氏暗中細細打量眼前這一對璧人,相比之下,溫氏稍肥一些,但卻恰到好處,但見她凌波玉足,羅裙初單,眉似新月,寥若晨星,一顰一笑中皆透着一股直爽。另一位孫氏,雖不及那溫氏之豐腴,卻也自有一番風情,但見她雲鬢高盤,斜抱雲和,玉面桃花。回首舉步之間,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
“對了妹妹,聽說你還有個妹妹也住在我們這個院子裡,這會兒爲何不見人影?”那溫氏最是直爽,想到什麼便說出來。
“姐姐你有所不知,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妹妹。”崔氏突然收起了剛纔臉上的笑容。
“哦,這是怎麼回事?”
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她本是在街上乞討的一個下賤丫頭,正巧被我爹撞見,見她可憐,便收留與她,從此做了我家的一名粗使下人。也是該着這丫頭命好,偏巧這次趕上皇上選嬪,我爹不知錯亂了哪根神經,竟然讓她以我們崔家的姓氏隨我一同進了宮。”
“哦,原來如此。”孫溫二人此刻也頗有些垂頭喪氣,一個街上流浪的乞兒,一個粗使丫頭,怎配和她們同起同坐相提並論呢。
“罷了罷了,千萬別讓這個下賤坯子攪了我們的好興致。不知二位姐姐可曾聽說這後宮之內誰最掌權?”崔麗萍見踩踏嵐禎的目的已達到,隨即話題一轉。
“那還用問?掰着腳趾頭都能想得到,後宮之中當然是皇后勢力最大了。”溫氏搶先回答。
“我覺得不盡然吧。”孫氏話只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哎喲,我的好姐姐,你就說說嗎,你這話可有什麼根據?”
“是啊,根據何在?”溫氏也不懂這話的含義。
孫氏只莞爾一笑“許是我自己胡亂猜的,姐妹們千萬不要當真。”
“話說一半,真是掃興。”溫氏嘟嘟囔囔的說道。崔麗萍卻陷入了沉思。
三人又閒聊了片刻,便散去了。
嵐禎躺在牀榻之上,從崔氏房間裡傳出的笑聲一浪高過一浪。她才無心理會這些,她現在想着的,是如何才能與五爺儘快建立聯繫。
嵐禎閉上眼,眼前浮現的卻是慕容垂那雙黑暗中充滿無限柔情的雙眸。儘管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充滿了脈脈溫情,可那又如何,到最後,自己還不是被當做他的一顆棋子,被送到慕容俊的身邊。更何況,他是有家室的,他的父皇早就爲他選了妻不是嗎?嵐禎此刻有些恨自己,在這種時候,自己怎麼還會有心思想這些。
夜幕已降臨,天上幾顆搖搖欲墜的
寒星若隱若現的眨着眼睛。經過這兩日來的顛簸,嵐禎又困又乏,在侍婢香菊的服侍下,美美的在楠木桶裡洗了個熱水澡。屏退了香菊,她便上牀休息。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之中,似乎聽得有些響動,多年來養成的積習令她瞬間警覺起來,翻身坐起,格外小心翼翼的向窗外望去。
窗外之人雖一身黑衣打扮,可嵐禎還是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她小心翼翼的從窗戶跳出來。
“嵐禎給王爺請安,不知王爺深夜來臨,可有什麼要事?”
嵐禎一個萬福後直起身,她的眼迎上了慕容垂那雙深沉的眼睛,她看到的,此刻竟然是像水一樣柔的東西在那雙眼眸裡盪漾。
慕容垂並不曾回答嵐禎的問話,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一般。而是擡起手撫上了嵐禎依然有些潮溼的頭髮,隨即便將自己身上的黑風衣解下,無限溫柔的將它披在嵐禎的身上。“天冷,小心着涼。”
儘管只是一個很細微的動作,嵐禎還是被感動的一塌糊塗。自從父皇母妃去世之後,便再沒有人對她如此關心過,見的太多了人世間的冷漠,她的要求並不高,她只是希望能夠有一個人能夠在她感覺寒冷的時候,爲自己取暖,足矣。
看到嵐禎臉上的表情極不自然,慕容垂有些詫異;“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嵐禎輕輕搖頭。
“我知道了,那一定是那崔氏欺負你了,我……”
“不是的,王爺想多了,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親人。”嵐禎連忙解釋,將頭深深的垂下。
良久,二人都沒有說話。慕容垂的大手輕輕托起嵐禎的下顎,兩雙眼無聲的交織在一起,嵐禎只覺的自己似乎就要被融化掉,慕容垂的眼神實在太有殺傷力了。
慕容垂將嵐禎輕輕攬入懷中。
“丫頭,記住,以後,我就是你的親人,最親的人。記得還在很早的時候,我跟父皇去過代國,那時候你還小,你天真浪漫的樣子,我一直以來都深深鐫刻在腦海裡,我確信自己那時就已經喜歡上你了,可是父皇那次卻和你的父王訂立契約,將你許給了四哥,你不知道那時的我有多懊惱,多沮喪,於是後來我便發誓,爲了你,我一定要幹出一番成就來,一定要超過四哥。當代國受到屠戮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你,所以馬不停蹄的趕去救你。”
嵐禎第一次聽到這些話從慕容垂的口裡說出,瞬間便驚呆了。但她隨即便掙脫了他的臂彎,順手將黑色披風解下塞到慕容垂手中。她用一種近乎倔強的眼神盯着慕容垂:“你講的故事真的很精彩,差一點我就相信了。可是,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你爲何還要娶妻,你又將我放於一個什麼樣的位置?如若你所說的是真的,那你爲何與我訂立誓約,之後又整整囚禁了我四年,四年,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日子嗎?那是刀光血影的四年,它不僅囚禁了我的身體,更禁錮了我的心,泯滅了我所有少女的熱情和憧憬。還有,如若你所言爲真,你又怎會忍心將我作爲你的一枚棋子,又親手將我送到另一個男人的身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