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馬車駛出了陳家所在的銅駝街。

繡春和蕭琅並肩坐着。他從上車後,就一直這樣看着她,面上帶了笑,目不轉睛,彷彿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到她似的。

三個月,說長,並不長,但對於愛人來說,卻真的漫長,甚至勝過銀河相渡的距離。

她壓下心中的極度歡喜,輕聲道:“你傻了?只會笑了?”

蕭琅真的笑出了聲,然後伸出手,一下便將她摟到了自己懷裡,緊緊抱住,下一刻,帶了強烈思念和見面狂喜的吻便落到了她的脣上。

熟悉的芬芳,熟悉的味道。他想她,想了這麼久,現在終於再次把她抱在了懷裡……真真切切。

他的臂膀收得更緊了,身體裡一陣情潮涌動,一下將她整個人抱坐到了自己懷裡,手撩開了她的裙衫,帶了些急迫地探了進去,覆罩在了她的胸前。掌心與她細柔肌膚相觸的一剎那,如同找到了破口,那種熱切的飢渴,像是火一般地朝他席捲而來。

他現在就想要了她!

他的手帶了些粗魯的力量,繼續貪婪地揉捏着她鼓脹的乳兒,低頭親咬着她的耳垂,含含糊糊地她才能聽到的聲,低低地道:“好像……胖了些……”

繡春壓住就要從自己喉嚨裡逸出的細細吟聲,握住了他腕,阻止了他在自己身上游移的動作,坐起身,搖了搖頭。

自己好像,確實有些太急了……這並不是個和她親熱的好地方。

蕭琅閉上眼深呼吸了口氣,睜開後,朝她點了下頭,低聲道:“我聽你的。回去了再……”

她跟着又搖頭。

蕭琅這下有些不解了。她總搖頭,這是什麼意思?

繡春笑了下,伸手摟住他脖頸,靠了過去,吹氣如蘭地道:“殿下,你還記得我前次信裡的最後一句話嗎?”

哦,是了,怎麼可能忘記?她說要給他一個驚喜。

什麼驚喜?

她在他注視的目光之中,湊到了他耳畔,低聲道:“我有了。”

她有了?有了什麼?

蕭琅一時沒反應過來,還那樣愣愣地望着她,看起來模樣有點呆。

繡春忍不住笑了起來,再次湊過去。

“我肚子裡,有咱們的孩子了!”

蕭琅猛地睜大了眼,遲疑地重複了一遍她方纔的話:“咱們的……孩子?”

“是,”繡春微笑着道,“你走過沒多久,我就發現有了身孕,現在已經三個多月了。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你說,這是不是個驚喜?”

蕭琅終於徹底回過了味。

繡春她有孩子了!她的肚子裡,現在已經有了他的孩子!

他那張剛纔還有些呆相的臉,此刻就像被魔法棒點了,轉眼間,整張臉龐便變得喜氣洋洋。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腹部,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朝她那裡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了數下。

她的小腹處,現在還平坦一片。但是裡頭,卻已經孕育了孩子。

他蕭琅的孩子!

他有孩子了!他居然也快當爹了!

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讓他感到驚喜?

他真的是驚喜,太驚喜了!

他實在忍不住了,忽然再次將她抱在了懷裡,然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馬車外的王府隨行,忽然聽到馬車裡傳出魏王的哈哈大笑聲,從沒見過他這樣失態,相互看了幾眼。

呃……

魏王殿下幾個月沒見王妃,剛纔一回到王府,不見她人,知道去了孃家,立刻便改道過來去接。現在總算見到了,所以……高興得一時失控吧?

“放慢些速度!不能有半點顛簸!”

衆人還在各自猜疑的時候,車伕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魏王的吩咐聲,有些莫名其妙,卻也急忙應了聲是。

仲夏夜的淺淡夜色中,這輛馬車輕巧地軋過青石板的路面,平穩地駛向了城西的魏王府。

~~

次日,天都大亮了,快要榮升爲爹的魏王殿下這才終於結束了賴牀,心滿意足地從牀上爬了起來,與被他黏膩了一夜的王妃告別,匆匆洗漱過後,急忙去往宮中。

他離開這麼久,現在剛回來,等着他的事,不用說,肯定一大籮筐。但是現在,他只覺得渾身充滿了鬥志。滿腦子都是趕緊見完大臣,然後快點回來,他要繼續和自己孩子的娘黏在一處,恨不得日夜都不分開纔好。就算因爲她身子不便,什麼都不能做,就那樣和她相對躺着,摸摸她的肚皮,他也覺得心滿意足。更何況昨晚,他們做的其實可不止這些呢……

蕭琅離開後,沒睡夠的繡春又睡了過去,直到日上三竿,這才懶洋洋地起了身。

王府裡的人,一早便經由魏王的口,知道王妃已經有孕的消息,闔府上下,簡直就像沸騰。方姑姑正樂顛顛地張羅着去請個太醫來,太醫已經被魏王殿下派了過來。一番診脈之後,確證無疑,說王妃脈象平和,一切都好,開了副太平方子,起身離去。太醫走後,方姑姑正怪着繡春,爲什麼早先一直不說,忽然來報,說陳家派了個人來,似乎有急事。

繡春急忙叫人進來。那陳家下人顯見是一路跑進來的,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那個李世子到家裡來了,說尋蘇二公子說話,把他堵在了屋裡,外頭有人守着,誰也不讓進。今日家裡辦喜事,老太爺怕出事,叫我來傳個話!”

繡春一驚,沒想到李長纓現在竟還敢糾纏不休,立刻起身,吩咐套車。方姑姑忙阻攔,繡春道:“沒事。我去去就回來。”

方姑姑哎了聲,不放心,自己也跟着去。一大幫王府的人到了陳家。

陳家今日喜事,只這會兒,客人還沒上門。門口一直翹首在等的家人見繡春來了,終於鬆了口氣,一邊引了往裡去,一邊道:“一大早的,這李世子就上了門。說找蘇公子有事,不由分手,強行堵了人就關了門。老太爺不放心,現在自己還在外頭守着呢。”一徑說着,已經到了那屋前。

陳振見了繡春,正要開口,那幾個守在門口的李長纓隨行已經微微變了臉色,慌忙過來見禮。

繡春冷着臉,叫人推門,門被反閂着,正要踹開,忽然吱呀一聲,見門已經從裡打開,李長纓出現在了門口,身後跟着蘇景明。

繡春看去,見蘇景明身上衣衫完好,神情裡也沒什麼驚懼之色,反倒帶了歡喜。反觀那個李長纓,卻是一臉不平怒色,頓時有些不解了。

芳蓉自然也知道李長纓的舊日秉性。和蘇景明處的時日雖不久,第一眼起,卻便對這個少年很有好感,生怕他吃了虧,急忙過去,上下打量他,低聲問道:“蘇公子,你沒事吧?”

蘇景明朝她燦爛一笑:“芳蓉,我沒事。”隨即朝繡春跑了過來,興高采烈地道:“繡春,我不用成親了!我不用成親了!他說他幫我!”說完指着李長纓。

這一幕,可實在是出人意料之外。繡春也是愣住了,“什麼?他幫你?”

“是啊!他說他幫我,不用我娶我表妹!”

繡春狐疑地看向李長纓,皺眉道:“你到底搞什麼名堂?”

李長纓怒道:“他明明怕他那個表妹怕得要死,一點都不想娶的,怎的他那個糊塗老孃非要他娶?他又這麼呆呆傻傻的,以後還不是被欺負死?我老孃正又逼着我娶親,反正遲早要娶,娶誰不一樣?我這就去把他那個表妹給娶了!”

繡春目瞪口呆,邊上人也都啞巴了,呆呆地望着李長纓。

關於蘇景明的婚事,繡春前兩天已經與蘇景同談過了。蘇景同也表示,回去後再與自己的母親商議。

以她現在的王妃身份,既然開了這個口,蘇家太太想來再不樂意,也會考慮下她的話的。她本來還想着等蘇景同的消息,萬萬沒想到,李長纓忽然竟會來了這麼一下。

關於李長纓的婚事,說起來,那也是一波三折。他如今也二十多了,從前第一任世子妃病故後,至今還沒續絃。除了名聲太差,京中但凡稍微有點骨氣的門當戶對人家都不願與侯府做親外,和他的“克妻”之名也有關係。原本,名聲再差,這樣的家世擺着,總是會有人家願意攀親的,不想自前頭那位世子妃去了後,接二連三,幾年裡的時間裡,說了幾門的親,女戶門戶越來越低不說,卻始終還是沒一個做成親。女方里,據說有兩個是病死,一個出了意外,反正全都不得善終。本就有惡名,再加上克妻,到了如今,再也沒哪家人願意結親了。

李長纓自己是巴不得這樣,大長公主卻急得不行。去年裡消停了一陣兒,到了現在,漸漸又生出了替他張羅親事的心思。只現在,娶親不講門第了,第一要緊的,就是八字要合,最近甚至看了不少平民家女兒的八字。

李長纓嚷完了,回頭看向蘇景明,拍着胸膛道:“你放心!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保管你娶不成你那個田表妹!”

蘇景明睜大了眼望着他,一臉的感激與崇拜,用力點頭。

~~

李長纓一早過來,原本其實是另有目的。

那日在王府裡與蘇景明再遇,回去之後,李世子當晚一夜無眠,竟生生犯起了相思病。接連幾天,滿腦子都想着蘇景明。可惜一直沒機會再見他,也不敢亂來了。可算巧,昨天恰讓他這個有心之人得知蘇景明就留宿在陳家,繡春卻被剛回京的魏王舅舅給接了回去,興奮了一夜,覺得這簡直就是上天賜下的大好機會,所以今天一早,立刻便跑了過來,強行表白。

他原本是不死心,想好好哄回蘇景明的,倘若他自己願意跟從,魏王舅舅和舅母也就管不了了。

蘇景明對男女之事也是懵懵懂懂,更何況是李長纓?一開始只恐懼異常,後來發現這個黑胖子這回不但沒像上次那樣兇惡恐怖,反而一直對着自己笑眯眯地不停說話,問他各種問題,恐懼之感漸漸消去,人便放鬆了下來。二人說着說着,李長纓忍不住扯到了自己去守陵的那段日子,訴起了苦。蘇景明大是同情,早忘了他以前打自己的事,不停安慰着他。

李長纓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這樣對自己,忽然覺得原來眼前這個人,他纔是自己的知音。話題再扯開來,愈發覺得投機了。他無論怎麼吹噓自己,蘇景明都只深信不疑,聽到激動處,甚至還拍手。李長纓越發來勁了,最後道:“你有啥煩心事,只管說給我聽,我一定幫你!”

蘇景明聽他這麼說,順口便把困擾了自己許久的婚事給說了出來。李長纓一聽,頓時火冒三丈,當場便拍案而起,說自己要幫他,這纔有了前頭繡春趕到時發生的一幕。

~~

李長纓拍完了胸膛,見蘇景明用那樣的目光看着自己,胸中頓時豪氣沖天,竟生出了甘願爲他犧牲一輩子幸福的想法,大聲道:“你等着瞧,我說到做到!”說罷轉身,大步飛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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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纓一走,現場的人終於回過了神,齊刷刷地看向還興高采烈的蘇景明。繡春急忙和陳振道了別,拉了蘇景明便走,等兩人上了車,問他:“剛纔那人,他找你,你們都說什麼了?”

蘇景明還沉浸在不用成親的歡喜裡,高高興興地道:“他開始問我喜歡啥樣的人,我說我喜歡繡春你。他又問我覺得他行嗎,我說他打過我。他又說那是以前,說以後我乖乖聽他話的話,他就不打我,還對我好……”

繡春皺眉,趕緊道:“你千萬別信他。他就會騙人。你跟我說說,後來他怎麼說要娶你的田表妹?”

蘇景明回想了下,把經過說了一遍。

繡春這下總算是有些明白過來了。這……叫什麼事?李長纓大義捨身伺虎狼?

“繡春,我表妹那麼兇,你說,他要是真的幫我娶了她,以後會不會被我表妹欺負?”

蘇景明高興了一陣兒,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一下又擔心起來。

繡春嘆了口氣,安慰道:“他指不定就說說的,等他真娶了再說吧……”

~~

蕭琅當天很早便回來了。一回來,關了門,望着繡春半晌不動。繡春被他看得有些不解,摸了下自己的臉,問道:“我臉上長花了?你這樣看我做什麼?”

蕭琅忽然將她抱住,緊緊地抱住,不停親吻着她面頰,在她耳畔反覆低聲說着對不起。

繡春起先有些不解,略一想,明白了過來。

蕭羚兒這幾天這太后接去了宮裡。看蕭琅這樣子,一定是知道了什麼。等他終於鬆開了自己,她望着他,面帶微笑道:“你怎麼了?”

蕭琅帶她坐到了牀榻邊上,按她靠自己懷裡,低頭親了下她的發頂,低聲道:“我都知道了。你竟然被困在井底這麼久……倘若不是羚兒機敏,你……”

他停了下來,止不住一陣後怕,心中更是愧疚萬分。

“都怪我。是我沒把事情處置好就匆匆走了,都是我的錯,我太混了,竟讓你遭這樣的罪,你那會兒肚子裡,已經有我的孩子了,我卻讓你遭這樣罪。傅宛平這個毒婦,我萬萬沒想到,她會喪心病狂到了這樣的地步。全是我的錯。春兒倘若你有個閃失……”

繡春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笑着搖頭,然後輕聲道:“傅宛平會這樣,就是因爲你太出色了,所以她念念不忘,不願放手。現在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我也沒事了,我已經非常幸運了。你別責怪自己了。我沒怪你,半點也沒。在井底的時候,我還是靠想着你,這才堅持了下來的。”

“我愛你,蕭琅。”

最後,她凝視着他,慢慢地說道。

是的,她愛面前這個名叫蕭琅的男人,非常地愛,愛地比她自己想象得還要深幾分。

蕭琅凝視着她,慢慢地跪到了她腳前,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身,把自己的臉埋在了她的腰腹之上。

“陳繡春,我也愛你,非常愛……”他一字一字地道,發出的聲音裡,到了最後,已經帶了略微的鼻音。

繡春極力壓下想要落淚的衝動,她成功了。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已經落淚了。

文藝男麼,總是比較容易感情用事的……

“你哭了?”

她裝作驚訝地道。

蕭琅急忙搖頭,把臉繼續埋在她腰身上,不肯擡起來。

“讓我瞧瞧……”

“沒……”

他含含糊糊地道,把臉埋在她身上,埋得更緊。

“你就是哭了!”

她不服氣,要擡起他的臉看個究竟。他死命拒絕。她伸手呵他的癢,知道他最怕這個了。果然,她還沒呵幾下,他便已經擡起了頭。她看了過去,並沒看到他滿臉淚痕,只是眼睛異常清亮,像剛被雨霧濯過一般。

“你居然沒哭啊——”

她裝作失望地抱怨了一句。

蕭琅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將她輕輕摁倒在牀上,自己跟着壓了下去,狠狠地堵住了她那張捉住機會就取笑他的嘴巴。

就算他感動得哭了,他也是打死不會承認的。

嗯,就這樣。還是用親吻來堵住她那張惱人的小嘴,這個法子比較好。

~~

再過幾天,蘇景明隨了兄長要回杭州了。與繡春再次依依不捨地道別。這段時日的暫留,他與芳蓉的感情也十分好了,他去了,芳蓉悶悶不樂了好些時日,漸漸這才恢復了情緒。

李長纓先前說的那事,繡春原本也沒當真,後來有一次,只當講笑話一般地告訴了蕭琅。沒想到一個月後,七月底時,有一天蕭琅回來,竟告訴她一個消息,說李長纓要成親了,娶的不是別人,正是杭州蘇家的那個田表妹。

繡春聽到這話的時候,當時正在吃一碗點心。

她這會兒已經四五個月的身孕了,胃口正好,一天要吃五六七八頓的。嘴裡正含着東西,一口氣沒下去,差點嗆住了。蕭琅一邊替她揉胸口,一邊解釋。

原來這李長纓,當日說的那話,竟是真當。回去了就對大長公主說,自己要娶那個田家的女兒。大長公主如今對兒子的婚事,早死了挑三揀四的心思,只求兒子點頭,八字再合就行了。聽他自己開口說了人選,問清什麼人,立馬派人火速趕往杭州去打聽。得知對方從前是當地的鄉紳人家,如今卻家道敗落了。這些都不打緊,最要緊的是,拿了八字一合,竟說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當下大喜過望,立刻便派人上門提親。

說是提親,其實也就是通知一聲,管你樂不樂意,反正看上了你家閨女,點頭就是。

這田家人,本就勢利,一心往高處鑽,否則也不會想着把女兒塞給蘇景明瞭。現在忽然得知,自家女兒竟被京中的長安侯府相中,要給迎去當世子妃,簡直就是從前白日裡做夢也不敢想的好事,哪裡還會不樂意?立刻飛一般地去了蘇家解除婚約。蘇家太太知道原委之後,心中不快,卻也是無可奈何,只好悻悻地退了親。田表妹自此麻雀飛上金枝頭,開始一心盼着入京當侯府世子妃的富貴日子,蘇景明也是大大鬆了口氣。可謂皆大歡喜的最好結局了。

繡春聽完原委,忍俊不禁,笑道:“你外甥兒這次可算幹了件大好事。等他大婚,我會準備一份厚禮送上的。”

~~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異常得快。一轉眼,已經是來年的夏了。

繡春在春天的時候,生下了一個女兒。剛出生沒幾天,就被自己那個欣喜若狂的父王大張旗鼓地封爲樂福郡主。小郡主玉雪可愛,當爹的喜歡得不得了,每天回來就抱着她,給她起了個小名叫齊兒,取樂福齊到之意。

這一年的光陰裡,魏王府除了有女萬事足,外頭也發生了事。

北庭的戰事,早在年初時,就落下了帷幕。東突遭到重創,敗退千里之外,一蹶不振,自此再不敢南下越境。

唐王蕭曜如今人仍還在北庭,林奇也一直隨在他身側。他的傷情算是穩定,但一直還是沒有徹底的解毒之方。

西突大汗爲表與本朝永結同盟的心意,不但送自己的幼子到上京來學習語言文化,數月之前,還主動派遣使者,提出欲將自己的愛女明敏公主送往本朝和親。

據說,這個公主生得美豔罕儔,見者無不心醉,又通醫道,時常下至牧帳間爲患病牧民解除病痛,深得西突人的愛戴,稱頌她是神山腳下的女神。現在西突大汗主動提出姻親,這門親事自然是要結的。看遍整個皇族,內閣最後把目光鎖在了唐王身上,最後一致認定非他莫屬了。蕭琅遣使傳信至北庭,唐王應承了下來。西突使者得回覆後,歡喜離去,兩國隨後使節相互往來,最後議定,明年春時將公主送來上京,舉行大婚典禮。

小皇帝蕭桓的病情,仍舊沒有多大起色,依舊纏綿病榻。他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朝堂之上,自然不會有人對他的皇位提出異議。但是大臣們也開始憂心,漸漸有人上言,道自古以來,上位者預備儲君,此舉合乎天意,順應人情,認爲當今陛下亦應當立下儲君,如此才能穩定人心。這一提議,很快便得到朝廷大多數大臣們的贊同。內閣首輔歐陽善對小皇帝蕭桓自然忠心耿耿,卻也清楚他如今健康勘憂,認同預先立下皇儲纔是明智之舉。經過小半年的謀籌,最後,在首輔歐陽善和監國魏王殿下的共同提議下,決定立十歲的蕭羚兒爲皇太弟。唐王聞訊,遣使入朝力辭,朝臣卻一致贊同,最後由欽天監擇了黃道吉日,內閣草詔,公告天下。自此,蕭羚兒開始接受皇位繼承人的嚴格教導,歐陽善被封太傅,蕭琅亦親自擔起教導之責。

“羚兒這個孩子,便如上河之水,決口爲患,引導則爲利。善加督教,他日後會是一個雄略帝王。”

在蕭羚兒被立爲皇太弟的當天,結束了在太廟的祭告儀式後,蕭琅回來,對着繡春說了這樣一句話。

~~

九月,秋高氣爽,樂福小郡主蕭齊兒九個月大的時候,魏王蕭琅帶了他的王妃,帶了蕭齊兒,再次一起回到了靈州。

王府的幾個近身服侍侍女裡,芳蓉並沒有跟來。就在繡春動身前,她在徵詢過芳蓉本人的意願之後,認她爲義妹,派人去杭州,向蘇家人提出了結親之意。蘇家人誠惶誠恐,立即應了下來。蘇世明聽說要讓芳蓉和自己往後長久作伴,非常高興。繡春替芳蓉準備了殷厚的嫁妝,選了個吉日,送嫁她至杭州。芳蓉與蘇二少成婚後,女方溫柔能幹,男方雖天真爛漫,卻是個貼心之人,夫妻恩愛甜蜜,第二年,便生了個聰明漂亮的兒子,蘇家太太欣喜異常,對田家從前的悔婚不滿早就拋開了,如今的這門親事,她是滿意得不得了。倒是蘇景明,還時常記掛着李長纓,時不時會替他擔心,怕他會被自己的田家表妹欺負。自然,這些都是後話了,在此便不細表。

~~

這一次的靈州之行,主要的目的,是爲了尋找一種或許可以徹底解去蕭家兄弟身上毒性的藥。

林奇如今人雖還在北庭,但之前,與繡春一直有消息互通,探討關於解毒的心得。因這種毒,毒種源於突厥國境內,蕭琅便派人去向大汗問詢。兩國如今既要結爲姻親,大汗自然傾力相助,最後回覆消息說,此毒確實無現成的對症解藥,但明敏公主早年間,曾從一民間土郎中處偶爾訪得過一事,說賀蘭一獵戶上山時,曾無意被那種罕見毒蟲所咬,昏迷不醒,眼見就要喪命之時,同伴情急之下,摘了毒蟲出沒之處的一種草,嚼爛了敷他傷處,獵戶漸漸竟甦醒了過來,性命也保存了下來,活了十多年後,這才死去。或許那種草藥,能解這毒蟲之毒也未必。只是時日太過長久,當年發現那種草藥的地方,一時也難尋覓。

這無疑是一個絕好的消息。莫說唐王蕭曜,便是蕭琅,至今體內也仍殘有餘毒,隱患仍在。有朝一日,能替他徹底拔除餘毒,這一直是繡春的一個心願。現在知道有這樣的線索,她又如何坐得住?催促蕭琅把朝廷之事安頓好後,立刻便動身去往靈州。她要親自去見下那位明敏公主,希望能找到她曾遇到過的土郎中,繼而尋到解毒的良藥。即便只有一分的希望,她也想要試一試。

到了靈州,繡春將齊兒交託給蘭香等人後,自己與蕭琅在西突使者的引領下,帶了隨從,立刻往西突牙帳而去。大汗親自帶了臣民,迎魏王夫婦於城池百里之外。入城安頓下來之後,繡春迫不及待地問起明敏公主,大汗面露歉色,說女兒數日之前恰動身去了位於天娑峰的聖殿,在爲來年的人牲興旺祈福祝禱,估摸還要十來天才能回。

邊上的贊禮官忙解釋,說公主年年這時候都會去聖殿,並非故意怠慢遠道而來的魏王與王妃殿下,請他夫婦二人勿要見怪。

繡春憑了直覺,忽然覺得這個就要被送去和親的明敏公主似乎有些意思。明知她和魏王過來就是爲了找她,要尋爲她即將要嫁的丈夫解毒,她卻避而不見。雖然聖殿祈福也是個正當理由,但總給人生出別的想法。但或許,是知道了她也行醫的緣故,對她的這種帶了些輕慢的舉動,她倒也沒覺得不快,便道:“無妨。我親自去聖殿便是。”

~~

天娑峰位於賀蘭的延伸腹地,峰頂終年白雪皚皚,聖殿據說就在雪線下的半山側。

這裡,就是當地人認爲能與天神交通的地方。

繡春下了車,與蕭琅立於山腳通往其上的石階之下,仰望日頭之下山巔巍峨雪峰,心中油然生出敬畏之意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疾馳馬蹄之聲,回頭望去。

已是深秋,廣袤的原野之上,草木敗黃連天,綿延看不到盡頭。七八個人,騎於馬上,正朝這方向疾速而來。漸漸靠近,看得清楚,當頭的是個十七八歲的獵裝少女。

這少女容色出衆,十分搶眼。烏黑的濃密秀髮結成一條長辮垂至腰下,發頂壓綴一圈琉璃珠,此外別無裝飾。身穿孔雀藍獵袍,系一條繡錦腰帶,腳下踏雙黑色皮靴,馬側箭囊裡斜插了十來只的羽箭,手中馬鞭柄端,垂下一道長長的瓔珞流蘇,端坐在馬上,目光筆直望着前方。

陪伺的西突官員急忙迎了上去,朝馬上少女見禮,大聲道:“公主,大興國魏王殿下與王妃到了,就在那裡——”以手指引。

這少女看向前方,見一行車馬隨衆之中,並肩立了一雙璧人般的年輕男女,華貴逼人,秋日豔陽之下,宛若熠熠生輝的發光體。

她沒料到這對親王夫婦竟會親自尋自己到了這裡,面露微微詫異之色,隨即下馬,朝着前方走去,到了近前,朝着對方照自己的禮節行禮。

繡春仔細打量了下這個明敏公主。見她此刻對着自己和蕭琅,態度頗是恭敬,但靠得近了,愈發能感覺到她眉眼裡隱着的那種冷意——總給她一種感覺,這個未來的唐王王妃,似乎對即將到來的那場婚事並不滿意,繼而連帶着,也不大歡迎自己這一行人的到來了。

“公主,我與殿下這次過來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唐王殿下戰場上不慎受了毒傷,至今餘毒未盡,我聽說你通醫理,從前也認識個或許能尋到解毒聖藥的郎中,所以想請你幫個忙,可否找到那個郎中?”繡春道,說完,朝她微微一笑,補了一句,“我從前也從醫。”

明敏望着她,再次露出訝色。

~~

確實和繡春猜測的一樣,這個年輕的異族公主,對於自己即將到來的那場婚事,並不情願。她深愛自己從小長大的這片天蒼野茫天地,習慣了仰頭便能見到與天空交接的皚皚雪峰。現在要她遠離家園,去嫁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她從心底裡感到抗拒。卻又無法推卻——她是這片天地裡的公主,大汗的女兒,享着何等的榮耀,就要承擔着同等的責任。

她接受了自己父汗的這個決定,但是心裡的抗拒,卻始終沒有消除,這才故意在上國親王夫婦到來的前幾天,用去聖殿祈福的藉口離開。明知道自己的這個舉動很無謂,甚至可能會觸怒對方。但她就是不想見任何與南邊那個陌生國度有關的任何人,更何況,這次來的,還是她要嫁的那個男人的家人,他們是爲他來尋解藥的……

現在突然就這樣地見到了他們。這一對地位尊貴的親王夫婦,看起來好像與自己原先想象中有所不同,而且,這個王妃,她竟然說她從前也是醫者……

明敏忽然覺得心裡生出了一絲親切之感,終於露出絲笑,道:“殿下,王妃,先前我未在城中恭迎二位,還望恕罪。你們想找的人,我知道在哪裡。山上有行宮,請殿下王妃在此停歇一夜,明日我便帶你們去。”

繡春與蕭琅對望一眼,驚喜不已,沒想到進展會這麼順利。

上山的時候,諾敏一直望着行在山道前的這對親王夫婦背影。魏王一直牽着他王妃的手,一步步往上而去,絲毫不避旁人目光,兩人欣賞着山道兩側的秋景之時,不斷交頭接耳,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親暱之情,卻是溢於言表。

她怔怔望着,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絲感慨。

自己就要嫁的那個男人,是這個魏王殿下的兄長。這個魏王,看起來是這樣的風光霽月,宛若一個神仙般的人物。不知道他的那個兄長,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往後等待着她的,又會是什麼樣的際遇?

~~

傍晚之時,建於聖殿側旁的山中行宮沐浴在了金紅色的夕照之中。繡春和蕭琅並肩立於一處峰頂,目送夕陽慢慢西沉。

往南眺望而去,視線的盡頭無窮之處,就是他們來的方向。

“真美啊——”

當賀蘭雪峰之頂的霞光,也終於收盡了最後的一道餘暉之後,繡春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蕭琅的目光從方纔俯瞰的腳下平川上收回,落到了她的臉上,凝視着她那張彷彿還沾染了夕陽餘光的面龐,低聲和道:“是,真美。”

繡春把頭靠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繼續道:“殿下,我們一定能尋到藥,你和二殿下也一定能痊癒的。”

蕭琅微微一笑,收緊了抱住她腰身的一邊臂膀,“是的,都會好起來的。咱們也會永遠在一起,等到老了,頭髮白了,我也還會像現在這樣,陪在你的身邊。”

繡春睜開了眼,擡臉看向他。見他正望着自己,眼眸裡帶了溫柔的笑意。

“蕭琅,我愛你。”

她再次喃喃地道。

他笑了起來,低頭,輕輕親吻住了她甜蜜的脣。

蕭琅愛陳繡春,陳繡春也愛着蕭琅。蕭琅會用一輩子的時間陪伴着陳繡春,直到兩人都慢慢老去。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美的童話?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

酒窩扔了一顆地雷

路飛桑扔了一顆地雷

路飛桑扔了一顆地雷

路飛桑扔了一顆地雷

路飛桑扔了一顆地雷

若相惜扔了一顆地雷

正文到此結束了。後頭計劃會寫兩個番外。一個是唐王的,一個是魏王嫁女、中年得子。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