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是典型的肝膽管狹窄,肝內膽管結石發現了以後,間斷性的服用中藥,後來出去打工,乾脆就吃止疼片解決問題。”黃教授等麻醉起了效果,向凌然簡單的介紹了一下病人的背景。
這是他的習慣性做法。
雖然是精於創傷控制的專家,但那是黃教授評職稱混醫院的本錢,根子裡,他還是做着中醫的工作。
眼前的病人,其實就是他年輕時診治過的病人,只是病情延綿反覆,最終還是到了不得不切除肝葉的程度。
黃教授嘆口氣,道:“從術前檢查來看,病人已經是左半葉萎縮了,至於有沒有連綿到肝段,還不好確定。”
凌然聽着黃教授的語氣,卻是沒有像平常那樣,立即開始手術,反而向旁邊的器械護士王佳擺擺手,轉而道:“黃教授,病人停止了治療,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就是有些感慨。”黃教授呵呵的笑兩聲,道:“說起來,我和這個病人還真的是有些淵源。”
凌然配合的“哦”了一聲。
他平時是不喜歡安慰人的,但在手術檯上,他希望自己的手術組成員都能保持心情的穩定。
對於不熟悉的醫生,如黃教授這樣的,凌然就更加註意了。
隨着凌然參與的手術增多,尤其是多次進行飛刀之後,他對這方面的情況就更加註意了。
因爲就凌然看來,手術檯上的意外情況,十之七八是醫生造成的。病人就好好的躺在那裡,術前檢查做的充分的話,雖然也有意外,可意外情況是不會那麼頻繁的。
相反,站在手術檯上的醫生,會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出狀況:手滑了,人累了,肚子餓了,昨天酒喝多了,前天離婚了,兒子出櫃了,家裡的貓砂用完了,喜歡的醫藥代表和別人睡了等等等等,雖然都是普通人會遇到的小事,但是,人終究是會受到影響的。
凌然不知道黃教授的情況是什麼樣的,但還是願意用術前幾分鐘的談話,幫他減減壓。
黃教授也不是很想立即開始手術,見主刀願意聊天,就目視前方,帶着回憶的語氣,道:“要說起來,第一次給這個病人看病,我還是主治,他當時說了一句話,我印象特別深刻。”
“恩?”凌然配合的語氣非常敷衍。
黃教授看在凌然長的帥的份上,繼續道:“這個病人當時不信任我,我勸他做手術治療,他就不願意聽,一定要找主任。”
“哦?”
“主任自然是把他又轉回給我了。我那時候就勸他進行手術治療,他還是不聽,還是堅持要找主任,後來治治病,鬧鬧事,又鬧鬧事,治治病的……再後來,總嫌棄我是個主治,又去打工,有十年都不見了,但是一來,我就認出來了。”黃教授的語氣裡滿是懷念,還帶一點得意。
凌然這時候聽的稍有些興致了:“這次怎麼又找到你了?”
“因爲我是主任了嘛。”黃教授很自然的道。
凌然理解的道:“倒是個始終如一的病人。王佳,手術刀給黃主任,請他切第一刀。”
黃教授愣了一下,笑了出來:“好,有始有終,多謝了。”
說着,黃教授接了手術刀,就在確定劃線的位置,切了下去。
一刀切完,黃教授的心情也平靜了下來,丟開手術刀,默默的將手術檯上的指導權給交了出來。
凌然同樣是一言不發的接受,打開腹腔之後,再一步步的確認肝內膽管的位置,不炫技,不橫生枝節。
黃教授同樣是安靜的做着助手的工作。
在外科方面,黃教授專攻創傷控制,但是,隨着年齡的增長和個人興趣的轉移,他投入在診斷學上的時間越來越多。
只不過,國內很少有專業的診斷學醫生,中醫藥大學也沒有實力爲黃教授配備相應的外科醫生和內科醫生——他的級別也夠不到。
因此,黃教授更多的是自己尋找合適的醫生和醫院。
在這一點上,黃教授更像是國外的高級家庭醫生,一方面能夠處理緊急外傷,另一方面又能做出合理的診斷,並轉診病人到專業醫師手裡,不同之處在於,他在此過程中,都是以個人行爲和個人關係網在做聯絡。
李曉寧夫婦以及全家的醫生,都曾是黃教授的個人關係網,如今,凌然也被黃教授初步納入了關係網中。
如果凌然的手術水平確實足夠,並且穩定的話,黃教授還是很稀罕這樣的外科醫生的。
從黃教授的角度來說,合作的外科醫生也是要常常更新的。
像是他此前經常合作的兩名肝臟外科的醫生,如今一名56歲,一名54歲,手術量逐年下降,平均每個月能做10例就算好的,參與活動則越來越多,眼瞅着是越來越不好用了。
至於候補單子上的兩三名中青年醫生,水平也就是與凌然……不,完全是及不上凌然的。
黃教授看着凌然一個轉手,將肝就託在了手上,自己的小肝子,不由的也是顫了兩顫。
凌然本人的動作,卻是輕柔無比,但在揮刀期間,又是異常的堅決……
黃教授一邊配合着操作,一邊暗自緊張,那種感覺,有點像是在一米寬的牆面上走路,如果是在平地上,這個寬度就完全不是問題,可是,走在一兩米高的牆上的時候,腿就不自覺的會發軟。
總算凌然的速度夠快,三兩下完成了操作,將黃教授從緊張中釋放了出來。
“注意抽吸。”凌然提醒了一聲。這樣的手術,還遠做不到無血術野。
黃教授“哦”的一聲,又笑道:“凌醫生的手術室,還真的是安靜。”
“你們可以聊天。”凌然伸着脖子看着腹腔,自顧自的道:“不要一驚一乍就可以了。”
“好吧,我再開個話題。”黃教授莫名有些緊張,知道不能指望小年輕馬硯麟,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就說說這個病人,要論起來,這位也是個傳奇人物,當年最早一批萬元戶!”
“萬元戶是家裡有一萬塊錢的?”王佳好奇的問了一句。
“不止。”黃教授道:“真正的萬元戶,是一年賺1萬塊錢的。那時候我們工資才百十塊,人家一年賺我們10年的錢,厲害吧。”
“那買房可就賺翻了。”馬硯麟用力拉住鉤子,不由道:“現在的狗大戶可真多。”
“他可不是什麼狗大戶。”黃教授笑笑,道:“我之前問了,他現在一年也就賺一萬多塊。”
“真的?”馬硯麟驚訝的攥緊了鉤子。
“用他的話說,年年都是萬元戶。”黃教授說着搖頭:“要說也挺難得的。這條件要是能好一點,後面就算症狀不會減輕,也不至於到這個程度。”
“他出去打工,難道也只能賺1萬塊?”
“拿不到工資,被人騙,丟錢被偷,你現在要是不當他是個病人,那你勾着的就是個倒黴鬼。”
馬硯麟渾身一顫:“您這麼說就有點可怕了……”
“沒事,手術成功過就算是好人了,手術不成功……啥鬼也都無所謂了。”黃教授說着,看了眼凌然。
“他家裡人呢?條件也不好嗎?”凌然打破沉默,問了一句。
“好不到哪裡去。家屬找到我,也是希望術後用藥,能省一點,儘量用足了醫保。”黃教授嘆口氣,道:“現在啊,有的人活着不容易。”
“確實經濟困難的話,可以在ICU裡少呆幾天。”凌然說着,就繼續悶頭做起了手術。
黃教授聽的笑了笑,如果手術做的足夠好的話,ICU裡的時間自然會相應的減少,減少這方面的成本,能夠極大的減輕患者的負擔。
然而,這又哪裡是醫生所能輕易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