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茂蘭對公寓的新房間很滿意,尤其是聽說這裡是由女婿親手佈置的,更加歡歡喜喜地搬進了新居。
宋豔雅原本想叫三個阿姨過來幫忙,林晚晚覺得實在是小題大做,只留下其中一個偶爾幫忙做飯和洗衣服。
一般簡單的事情,都是她自己親手做了。
照顧嚴茂蘭,林晚晚也不想假手於人。從一日三餐到提醒她服藥,以及幫她按摩,林晚晚都是親自動手的。
她不是不相信別人,而是更願意爲嚴茂蘭做這一些。
只是她絲毫完全沒有身爲孕婦的自覺,早上孕吐只持續了半個月,身體恢復得跟以前一樣,林晚晚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真的懷孕了。
她每天起來,幫嚴茂蘭擦臉又一起吃完早飯,就把自己關在琴房,直到午飯纔出來,下午又繼續練習。
嚴茂蘭勸說了幾次無果,顧凱只偶爾提醒,幾乎是完全放任,生怕林晚晚不高興,影響了心情。
於是,她依舊我行我素,一顆心全都投入到練琴之中。
一手把琴譜掃到地上,林晚晚煩躁地捏緊了拳頭。
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她已經能掌握琴音的節奏,簡單的曲子也彈奏得相當流暢。
只是以前的樂感始終沒有回來,讓林晚晚十分焦躁。
按照這個速度,別說半年,即使一兩年要恢復到原來的水平,根本就是天荒夜談。
因爲懷孕,她還要儘量減少練琴的時間。畢竟坐得久了,壓迫子宮,寶寶容易流產,這一點林晚晚還是會注意的,這也是顧凱放心讓她自主安排時間練琴的原因。
可是等她七八個月肚子顯了,別說練琴,坐在琴前都困難。難得恢復的水平,又被打斷,估計再彈琴又得大打折扣,需要重新來過……
林晚晚發覺她最近變得易怒,不能心平氣和,知道這是懷孕的影響,心下懊惱自己不該那麼早讓顧凱得了甜頭。
顧凱食髓知味,不知節制的後果,就是現在她肚子早早就有餡了……
她越想越生氣,打開門看到等在外面的顧凱,不高興地踩了他一腳。
顧凱知道林晚晚這段時間練琴不順利,心情不好,只能忍着痛苦笑:“怎麼了,又不開心?”
林晚晚低着頭不吱聲,手裡拽着皺巴巴的琴譜。
“慢慢來,你有四年的空白期,這事急不得。”
顧凱俯身親了親她的臉頰:“其實你現在是急着讓琴曲變得完美無缺,還是怕幾個月後面對宋晨覺得自己要輸了?”
林晚晚一怔,忽然覺得她確實鑽了牛角尖。
四年前是自己最好的水平,不說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之前又有四年的空白期,經歷了那麼多的事,心境已經改變了那麼多,要讓琴曲的感覺跟幾年前一樣,那是不可能的。
她費盡心思找樂感,或許只是想複製四年前的狀態……
這世上沒有完美的琴曲,更加不會有一模一樣的琴音。她一直強迫自己找回四年前的樂感,難怪始終不順。
再就是,確實如顧凱所說,她也害怕輸給宋晨。
畢竟自己還有着琴手的驕傲,宋晨的水平遠遠不及她四年前。可是,現在的宋晨卻遠遠比她厲害。
一直是手下敗將的人,卻輕易越過她,林晚晚的確不甘心……
林晚晚突然明白了自己急躁的來源,好不容易右手恢復了,一味地想要恢復狀態,找到自己的位置,證明自己的能力。
原來,她面對優秀的顧凱,內心深處仍舊埋藏着一絲自卑。
鋼琴是林晚晚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能力,如果連這個都失去了,那麼她還剩下什麼?
她忽然想笑,這麼久了,自己還是看不透想不通,總想着要去比較。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誰又比誰高一等?
顧凱也提醒了她,自己是喜歡鋼琴,喜歡音樂,纔會走上這條路的。
以前日復一日不斷的練琴,林晚晚也有覺得枯燥難耐,想要放棄的時候。
可是,她仍舊堅持着,因爲對鋼琴的執着和喜歡。
林晚晚喜歡沉浸在美妙的琴聲中,愉快地詮釋着自己的心情。在音樂中解放自己,釋放所有的情感……
她回憶起當初的感動與快樂,只覺四年後還不如當初的自己有勇氣。
因爲有了雜念,林晚晚才感覺不到快樂,纔會焦躁,纔會事倍功半。
很多時候,她陷在局中,漸漸迷失了前路。而旁觀者清,顧凱簡單的幾句話,讓林晚晚霎時醒悟。
幾個月後參加宋晨的演奏會,也不是爲了一較高低,爭出一個輸贏,而是爲了圓自己的一個夢。
一個遙遠的,林晚晚以爲永遠無法再出現的夢……
一直遮掩住前路的陰霾散去,林晚晚只覺心底的焦躁逐漸消失了,體內霎時充滿了鬥志。
她踮起腳尖,興奮地在顧凱的臉上親了一口,轉身就要回琴房。
既然想通了,林晚晚更不想浪費時間,恨不得立刻回到音樂的海洋之中……
顧凱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無奈道:“已經快一點了,你別餓着自己又餓着寶寶了。”
林晚晚伸手覆上小腹,這纔不情不願地跟着顧凱下樓。
心不在焉地吃完,她很快又回到琴房,快快樂樂地繼續練琴。
“晚晚都被小顧你寵壞了,”嚴茂蘭歉意地笑了,“從小時候開始,她只要練琴就廢寢忘食,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明白的,晚晚想要彈琴已經很久了,現在能恢復,我也替她高興。”顧凱無所謂地笑笑,對於林晚晚癡迷鋼琴而冷落自己並不介意。
“這是我在婚前答應晚晚的,不插手她的私事,也不會讓其他人影響她的生活。”
顧信恆做不到的事,他可以爲晚晚做到……
十月初秋,涼風習習,街上兩邊的樹木落葉紛紛。
涼秋卻沒有吹散粉絲的熱情,宋晨演奏會的票,五千張一日售完,大大出乎其他人的預料。
畢竟這一年來,宋晨加入娛樂圈,只出了一張輕音樂CD,給幾位歌壇新人創作了幾首新曲,精力都放在了各大廣告和電影角色上。並非大紅大紫,僅能算是在螢幕上混了個熟臉。
可是這次的演奏會,有知情人士瞭解到半年前已經訂下了場地。有人讚賞,有人批評,也有人嫉妒。
宋晨和他的經紀人Coral小姐並沒有現身澄清和解釋,更沒有理會各種質疑的聲音。
“準備好了?”Coral倚着化妝室的門,看着宋晨站在全身鏡前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已經十分齊整的領帶,笑道:“怎麼,拍電影的時候沒見你緊張,這時候反而緊張了?”
宋晨又對着鏡子仔細查看了全身,連細節都沒有放過,這才轉過頭答道:“四年後跟林晚晚同臺,與其說是緊張,還不如說是興奮。”
“林小姐苦練了幾個月,不知道現在的水平怎麼樣了?”Coral聽過林晚晚四年前的琴音,對今晚非常期待。
宋晨眼裡閃爍着笑意:“我從來不懷疑林晚晚對音樂的熱忱,今晚的她絕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不管彈奏的水平和技術如何,她便是她,從未改變。
一身黑色西裝的宋晨在熱烈的掌聲中走上臺,坐在了鋼琴前。
臺下逐漸安靜了,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放在黑白琴鍵上,熟悉的曲子流暢地從飛舞的指尖中傾瀉而出。
肖邦的夜曲,溫柔纏綿的曲子,彷彿是黑夜中的一縷月色,美麗、寧靜、怡人。
第一樂章結束,宋晨突然停下手,擡頭望向舞臺裡面。
目光所至,很快從裡面傳來另一道鋼琴聲,彈奏的依舊是夜曲。
只是第二樂章,從浪漫的色調陡然激烈,似是一對相戀的情人不得不在現實面前低頭。
尖銳、撕裂,高昂的琴曲訴說着不捨與哀切,還有頑強的抗爭。
漸漸的,一切塵埃落定,樂曲恢復了平和,少了幾分繾綣的情意,卻仍是帶着無限的深情,撩動着聽者的心絃。
宋晨闔上眼,靜靜聆聽。
不如四年輕嫺熟的彈奏技巧,琴曲中表達的情感卻比以往要更加濃烈。
悽美的旋律被詮釋得淋漓盡致,比四年輕更能牽動聆聽者。
林晚晚的琴音又上了一個臺階,假以時日,她將會超越四年前的自己,變成他宋晨望塵莫及。
宋晨自嘲一笑,四年後的他還是被林晚晚的琴聲打敗了,再次輸得心服口服。
更爲遺憾的是,給與她這份濃厚感情的人並不是自己……
顧凱沒有在臺下,而是站在林晚晚不遠處。
今晚的她一襲淺藍色的露肩晚禮服,長髮盤起,專注而忘我地沉浸在琴曲之中。
這是她的舞臺,她的盛宴,不懂音樂的顧凱認真地聆聽,視線落在林晚晚的身上,由始至終沒有移開。
沒有炫目的燈光,不是萬衆矚目的焦點,在一片微弱的燈光中,在顧凱的眼中她依舊光彩耀目。
這便是他的妻子,往後要攜手到白頭的伴侶。
今夜,顧凱再一次爲林晚晚感到驕傲!
林晚晚選擇了在這個舞臺帷幕的後面演奏,她不願出現在公衆面前。這一次的表演是作爲宋晨的秘密嘉賓,她沒有想要出風頭,只是想跟宋晨再一次同臺,再一次借琴音將她的感受傳達給所有聽衆……
這是她的夙願,也是爸的遺願……
林晚晚知道,嚴茂蘭今晚也來了,現在肯定露出欣慰的神情,或是懷念和憂傷地想起爸。
相信爸在美麗的天國,一定會爲她能重新彈琴而感到高興……
宋晨再度擡起手,悠揚的曲子響起,像是要與林晚晚的琴音重疊共鳴。
林晚晚嘴角含笑,指尖歡快地躍動,就似是她愉悅滿足的心情。
一場合奏,似乎很長,又似乎很短,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
宋晨站起身,臺下一陣靜寂,很快如雷的掌聲在場地內迴響。
他稍作休息,走入後臺,那架鋼琴前早已失去了林晚晚的身影。
宋晨神色微怔,很快在Coral的催促中快步離開了……
“不等謝幕再走?”顧凱牽着林晚晚,從後臺工作人員的專用通道離開了演奏會場地。
她搖搖頭,臉上的笑意始終沒有褪下:“沒有必要,那是宋晨的舞臺,我只是個過客。”
“很出色的合奏,讓人印象深刻。”顧凱轉過頭,深深地看向林晚晚:“如果四年前,我也像今天這樣停留,你會不會……”少受一點苦?
林晚晚明白他沒說出口的話,輕輕笑了:“四年前的我,肯定不會跟你在一起。”
那時的她多麼驕傲,兩人的出身又天差地別,怎麼會選擇顧凱?
顧凱緊緊握着她的手:“幸好,四年後我們又走到了一起。”
幸好,他沒有再錯過林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