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一雙眼幽暗又深邃,帶着股洞悉一切的明銳落在他們身上,令芙蓉和楮墨渾身爲之一顫。
隨後,她轉身走到廊下,旁若無事的繼續手中的動作。
不遠處黃豐幾個公子哥兒互相交談,時不時朝這邊看上一眼,眼神兇狠。
竹宴抱劍而立,撞上他們的慌亂的視線時,玩味一笑,那笑容就好像是獵人在打量闖進他們陷阱裡的小獸,充滿了勢在必得的信心。
時間一點點推移。
香越燒越少。
最後一點香灰散落,無聲又寂靜,但所有人如有感應般,齊齊的擡頭。
兩人成爲衆人的焦點。
“時間到了。”
素嬈擱下筆,這次卻沒有起身,視線穿過昏黃的火光,落在兩人身上,似是在等待答案。
楮墨感受到周圍道道冷意,咬牙道:“你們查不出真兇,就想要拿我們去充數,屈打成招,這是濫殺,你們會遭報應的。”
“我們遭不遭報應你也沒機會看到。”
竹宴嗤笑:“除了這些廢話,還有沒有其他想說的。”
楮墨臉色陰沉沒有說話。
他身後的陰影裡,同樣沒有聲音。
“看來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素嬈輕笑着搖搖頭,“竹宴,把他們送去大牢,轉告曹大人,勢必要問出個結果來。”
“屬下遵命。”
竹宴笑着說完,一招手,這次銀雪衛動了,他們邁步上前不顧楮墨的掙扎和反抗,直接出手。
當他們逼近芙蓉時,芙蓉慌了:“慢着!”
衆人擡眸看向她,而她,則是看向了素嬈的方向,神色幾番變換後,苦笑道:“姑娘贏了,我說就是。”
銀雪衛鬆開鉗制,身側退開。
楮墨回頭怒視着她:“你要說什麼,她在詐我們你看不出來嗎?”
“看得出來。”
芙蓉語調平靜,“但她的確會把我們送去大牢。”
女子進了牢裡,除過刑罰還會遭受許多非人的折磨,她沒必要白白遭罪。
她擡起頭,在楮墨幾乎快要噴火的眼神中,一字一句道:“人是他殺的,我親眼所見。”
“芙蓉!”
楮墨一聲怒喝,發狂般朝她爆衝過去,身後銀雪衛早有防備,擡腳一攔,直接將他絆倒在地,踩在他背上,冷道:“誰敢阻礙查案,殺無赦!”
被他一身凌厲氣勢所震懾,衆人霎時噤若寒蟬。
素嬈淡淡道:“當初你跟梅晗說他女兒死於何功澤之手,亦是你親眼所見,結果你那晚被關在柴房裡。”
此事找園子裡的人詢問一二就能驗證真假。
“那不一樣。”
芙蓉知道謊話被戳破臉上有些難堪,怕她不信,急忙說道:“他殺柳流時我正好從虛掩的窗外經過,聽到了動靜。”
素嬈道:“你說他殺人,怎麼殺的?”
“當時柳流躺在牀上,他藉着上藥的名義進去,趁其不防,直接用被子將人活活捂死的。”
芙蓉說完凝視着她道:“看姑娘這幾次的舉措,應該是懂些驗屍的門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你自然能夠分辨。”
衆人又視線再度移到了素嬈身上。
“她說的沒錯,柳流的確是窒息死亡。”
素嬈一句定論,衆人譁然不已。
楮墨早在芙蓉指認他殺人時,就已經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空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爲什麼替他隱瞞?”
素嬈問道。
芙蓉僵硬的站了許久,突然輕聲道:“小時候剛被送來這兒的時候,我時常因爲學不好規矩被打罰,吃一頓餓一頓是常事。”
“第一次接客的時候我因爲太害怕,咬傷了客人,被管事抽了十幾鞭子,關進了小黑屋裡。”
“兩天兩夜,水米未進。”
“那時候我以爲自己要死了,想着死了也好,就不用過這種噁心的日子了,可我不甘心,那些柺子和壞人還好端端活着,我憑什麼要去死?”
“但是真的好餓啊。”
“你們知道餓到兩眼發暈,出氣比進氣多是什麼感覺嗎?”
芙蓉嘴脣抖了下,在衆人複雜的神色中緩緩道:“我知道,那時候牆角有個死老鼠,我想用它充飢,只能一點一點爬過去,掌心被磚石磨得全是血,好容易摸到它,但是連吞嚥的力氣都沒有。”
“在我快死的時候,是他偷偷跑來給我送了塊棗糕。”
她看向楮墨,後者面如死灰,愣怔的好像沒聽到她的話。
“他說這是客人賞的,讓我趕緊吃,還告訴我,什麼都沒有活下去更重要,活着纔有希望。”
“所以,我拼盡一切活到了今天。”
哪怕被人凌辱,被人踐踏,哪怕被撕裂,被人像對待畜牲一樣驅趕打罵,她也從來沒有放棄過。
楮墨於她有救命之恩。
她始終感激。
素嬈問:“這就是你當時沒戳穿他,亦不想追究他險些掐死你一事的理由?”
“是。”
“那爲何現在又肯說了?”
芙蓉眸光微動,柔軟的眼神逐漸變得堅毅,“因爲我想活,我必須活下去。”
在無礙自身性命的情況下她願意替他隱瞞,可到了眼下的狀況,他們兩人已經無法共存了。
“這也是造成牡丹身死的緣由嗎?”
素嬈緩緩站起身,踩着陰影一步步走到芙蓉面前,目光準確我無誤的落在她肩膀處的刺青上。
她話題轉的快,黃豐等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覷,竹宴是親自去過廊興賭坊的,那日的場景歷歷在目。
“刺青是你有意而爲?”
“你早知道有人會來殺你?”
竹宴一連拋出兩個問題,實際上這在某種程度上,算是一樣的意思。
“我聽說梅晗狀告何功澤殺人,就知道有人會來殺我滅口,但刺青……”
芙蓉臉上露出抹顯而易見的譏諷之色,從將她救出廊興賭坊到現在,她一直都是無害而柔弱的,這還是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如此尖銳的表情。
素嬈疑道:“刺青怎麼了?”
“說起來還是怪她自己。”
芙蓉輕嘆道:“牡丹喜歡她的一個客人,說是那位公子誇我肩頭刺青漂亮,爲了討好人家,她特意找我給她弄的。”
誰知那朵花,斷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