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湘毫不猶豫的吐出一個字,“認。”
“那好。”
薛靜榮點頭,壓低聲音問道:“你老實告訴我,貪污修河公款以及程氏的案子,和你有沒有關係,你到底做了些什麼。”
齊湘埋首不語。
見狀,薛靜榮氣急,“你什麼都不說,爲師要怎麼才能跟言大人求情,又要怎麼救你?”
“救我……”
齊湘愕然擡起頭來,入目的便是那張蒼老的面上毫不遮掩的關切之意。
他喉頭沒由來的涌上一股酸澀。
“老師相信我嗎?”
“你是我親手教養出來的學生,說是半個兒子都不爲過,你的品性如何,我還能不清楚?”
薛靜榮嘆息不止,“修築河堤關乎民生,那是千萬百姓的生計和性命,你不會的。”
這番話堅定有力,充斥着極大的信任和溫暖。
年邁的老師,跋山涉水而來,在聽過那麼多是非後,依舊站在他面前,堅定的維護他。
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對得起這番情誼?
齊湘喉節滾動了下,一股苦澀之意順着喉嚨瞬間瀰漫到心底。
他收回視線,垂首伏地,額頭緩緩貼在冰冷的地磚上,再不敢擡。
“你這是什麼意思?”
薛靜榮怔怔的看着他,身子抖得厲害。
齊湘悶聲回道:“學生罪孽深重,有負恩師期許,不敢替自己分辨。”
“齊湘!”
“老師……”
齊湘倏地拔高音量,“是我勾結負責採辦的各處管事,以次充好,從中牟利,並且聯合何功澤、張玉、平潮生等人盤剝公款,中飽私囊。”
“寧蘭峽大壩決堤後,雲州遭難,朝廷問責,我怕事態失控,便同何功澤合謀,利用黑賬及僞造信件栽贓嫁禍給外都水丞程楠。”
“程楠下獄後,抵死不認,還是我……”
齊湘哽咽難言:“是我嚴刑逼供,趁他昏死強行在供詞上畫押,又派人將平潮生等人滅口,終是成功脫身。”
他語速很快,像是怕一旦停下,便沒有勇氣再說下去。
一陣詭異的死寂後,屋中傳來薛靜榮的聲音:“你擡起頭來看着我。”
“老師。”
“擡頭!”
薛靜榮恨聲喝道。
齊湘雙手撐地跪直了身子,便聽薛靜榮道:“你看着我,把你剛纔所說的話再說一遍。”
“老師不是聽清楚了嗎?又何必……”
齊湘神情難堪。
薛靜榮冷笑道:“老朽年事已高,耳力大不如前,我想要再聽得仔細些。”
師生二人四目相對,暗流涌動。
齊湘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攥緊,對上那略帶嘲弄的眼,心一狠,揚聲道:“貪污公款,陷害程楠,殺人滅口,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
話音未落。
“啪”的一聲脆響打斷了他的話。
齊湘的臉被扇到另一側,火辣辣的疼,薛靜榮的手顫抖不已,無不失望的看着他,“齊柏寧,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因爲我需要錢。”
齊湘吐出口血沫,目光哀慼的回望向薛靜榮:“老師,我苦讀多年,一朝中榜,詩文學問哪個不比那些酒囊飯袋要好?”
“可就因爲我出身寒門便要被抹殺所有的努力,他們什麼都不用做,單靠着祖宗蔭封和家族人脈就能輕而易舉的奪走我想要的一切,將我排擠得毫無立錐之地。”
“我不服!”
“所以我需要銀子,要打點各方關係,要想盡辦法擠到權勢的最中心去,要讓那些人看看,我齊湘絕不會輸……”
“你……”
薛靜榮震驚的看着他,半響說不出話來,他覺得眼前這張猙獰的面孔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讓他乏力和害怕。
“你不是說你厭惡官場的爾虞我詐,所以才自請離京……”
“那些話不過是說來好聽罷了。”
齊湘嗤笑,再不掩飾自己的野心,“盛京世家雲集,盤根錯節,存活艱難,但云州不一樣,這個地方山高皇帝遠,又有老師幫襯,只要我籌謀得當,自然能步步高昇……”
“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沒錯,我從一個小官一路做到權知事,後面又坐上了州牧的位置。”
“二皇子已然應允我,最遲明年,明年我便可以再行升遷,入京供職!”
看着他興奮又帶着些奇異的眼神,薛靜榮一陣無言。
他從來不知這個學生心底埋藏着這麼多的怨恨。
更不知道,雲州相伴,不過是他精心籌措的一場博弈,他嘴裡的話是假的,那這些年的情誼呢?
又有幾分是真的!
薛靜榮頭腦一陣發懵,扶着桌子踉蹌兩步,好容易站穩後,深吸口氣,問道:“後面的命案呢?也是你做的?”
“是。”
齊湘平靜的答道:“他們非要將九年前的舊案翻到明面上來,欽使滯留雲州,一旦徹查,必然會危急到我,學生這樣做也是爲了自保。”
“他們不死,死的就是我……”
“夠了!”
薛靜榮擡手打斷他,喃喃搖頭:“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老師……”
齊湘跪行兩步,就要去扶他,薛靜榮一把甩開他的手,像是看到了什麼髒東西一樣,怒道:“別叫我老師,我沒有你這樣的學生。”
“齊柏寧,你太讓我失望了!”
薛靜榮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喉頭突然涌上一股腥甜,他背過身子,強壓下身體的不適感,然後在齊湘的注視中,一步步,朝着門外走去……
那背影枯瘦蹣跚,好似風一吹便會倒下。
齊湘神色複雜的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跪直身子,合掌抵在額頭,緩緩叩拜。
“柏寧,拜別恩師,願老師福祿雙全,松鶴常春。”
……
薛靜榮走出屋子,簾布放下的剎那,他似有所感,回頭望去。
但什麼都沒來得及看到。
視線不經意擦過轉角處,便見兩道人影並肩而立,男子對他拱手一揖。
薛靜榮還了一禮,踉蹌着出了院子。
“讓崔公子過去一趟。”
言韞低聲吩咐了句,暗處當即有人離開。
素嬈與他對視了眼,默契的走到廊下,銀雪衛見狀忙掀開厚實的門簾,讓他們進去。
聽到腳步聲,齊湘緩緩擡頭,滿目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