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衡覺得他這個京兆府尹當得十分不容易。
嗟嘆不已。
素嬈沒應聲,跟着他受了一路的禮,終於到了停屍房,所謂的停屍房就是一排簡陋的泥瓦房,上面開了個通風口。
裡面用矮凳支起幾塊薄板,屍體放在上面。
白布蒙面。
周圍灑着些防蟲除味的藥粉,即便如此,還是掩不住撲鼻而來的屍臭。
尤其時近五月,溫度回暖。
屍體的腐敗速度更快。
不僅惡臭難忍,還容易招惹蟲蠅,驅之不盡,所以衙門內鮮少留存屍身,一般由仵作驗看後,要麼着家眷領走,要麼送到義莊。
或是直接拖去亂葬崗瞞了。
這人因情況和桃花宴拋屍案相似,蓋衡特意將他留置。
“素大人,靠左那具就是,這是面巾和手套。”
差役送來東西,遞給素嬈,素嬈面不改色的換了,推門而入,蓋衡想了下,還是站在門邊,強忍着作嘔的慾望,翹首以盼。
白布周圍蠅蟲振翅,盤旋不散。
她剛揭開白布,它們就一窩蜂似得涌了上去,鑽進那潰爛的皮膚創口處,啃食血肉。
“致命傷在脖頸,割喉……放血,失血過多而死……”
“口腔有血,牙根鬆動,舌頭被剪。”
“手腳上有束縛傷,雙腿膝蓋淤血,久跪所致。”
她驗屍所得與仵作屍案上寫的倒是相差不大。
不過……
這些傷都是生前受到折磨所致,能把這樣壯碩的男子制服,綁起來,挪動移屍。
說明兇手本身力氣不小。
而且心理素質很強。
這一點,和殺害李程的兇手不謀而合,又都是故意拋屍滋事,不怪蓋衡作出那樣的推斷。
不同的是李程遭人拔舌剜眼,此人的雙眼卻完好無損。
只剪了舌頭。
素嬈定定的看着屍身良久,視線在他身上逡巡,未曾放過每個細節。
細節……
她目光擦過那手時,乍然凝住,隨後掏出那浸了藥香的帕子掩住口鼻,俯身湊近,仔細查看。
此人左手食指指關節和大拇指尖皆有一層厚繭,在青黑的皮膚上顯得十分突兀。
這個位置……
怎麼會留下繭子?
素嬈擡起瓷白的手,在半空比劃了一二,蹙眉思索半響不得解。
遂暫時擱下了。
“大人,你可有發現什麼?”
蓋衡見她精立不語,若有所思,連忙出聲問道。
素嬈背對着他搖了搖頭,“暫無。”
聽了這話,蓋衡不禁失望的抿平了嘴角,這個結果他早就料到了,畢竟這死者仵作仔細驗過幾回,要有線索,也等不到今日才發現。
“大人看完了就趕緊出來吧,不然沾了上那屍臭味,好幾天都散不了。”
“知道了。”
其他位置素嬈都看過了,除了頭部,按理來說此人死因已明,無須再浪費時間,但她出於謹慎和習慣,還是走到了屍體的頭頂位置。
拆開發束檢查。
這一查,令她眼神微凝,扭頭對蓋衡道:“蓋大人,勞煩給我找個剃刀來。”
“啊?”
蓋衡一時沒反應過來,“要剃刀幹什麼?”
“給他剃頭。”
素嬈面不改色的回道。
這下蓋衡的臉色更加難看,“這,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他人都死了,還用得着剃髮嗎……”
“你說呢?”
她涼涼的看了蓋衡一眼,蓋衡心中一顫,再不多說,連忙吩咐人拿來了剃刀。
他心驚肉跳的看着素嬈手起刀落,十分嫺熟的把那腦袋剃成禿瓢。
“蓋大人,你過來看。”
素嬈剃完,放下刀,對蓋衡喚道,蓋衡不想過去,可觸及她的眼神,咬了咬牙,還是磨蹭着往前走了幾步。
“大人,怎麼了?”
“你站那麼遠能看到什麼?過來些。”
密密麻麻的蒼蠅和潰爛的皮肉闖進眼簾,臭味燻人,蓋衡生怕聞一口就會昏死過去,忙用袖子遮住口鼻,挪到屍體旁。
素嬈指着那光禿的頭頂:“你看,這是什麼?”
順着她的手指望去,蓋衡面色微變,甚至連屏息都忘了,急道:“這,這不是戒疤痕嗎?”
“是。”
和尚頭頂的戒疤痕。
看戒疤的個數,此人以前還是個高僧,居然蓄髮還俗,那疤痕是用菸頭所燙,再長不出頭髮,從外面看不出異常。
但只要仔細披散開來,很快就能發現。
他那左手上位置奇怪的繭子,想來是常年捻珠唸佛所致。
“居然是個還俗的和尚……”
蓋衡臉色青白,苦笑道:“仵作驗屍太不仔細,居然沒檢查。”
素嬈沒理會他的抱怨,垂眸掃了眼地上的發團,粗略做了個估算:“按照蓄髮長度來看,約莫二十六七寸的樣子,如果他還俗後沒有修剪過,那大概是四年前。”
“四年前什麼?”
蓋衡嘴比腦子轉的更快,話剛說完,驚覺失言,連忙補救道:“大人是說,這和尚四年前還的俗?”
“嗯。”
素嬈解釋道:“人的毛髮生長週期是有跡可循的,能做個粗略的推算。”
“看來得讓底下的人加緊速度,早點找到他生前的蹤跡,這樣才能查清楚是誰殺了他。”
越是這樣,蓋衡越是心急,他衝素嬈試探道:“大人,你看兇手殺人的手法,還有故意拋屍的行爲,他們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不乏這個可能。”
素嬈沒有把話說死,在查清楚真相前,一切都要留有想象的餘地。
蓋衡這些日子一直在惦念此事,此刻聽她說的模棱兩可,更是焦慮。
“如果兩宗命案出於同一人之手,那他肯定還會再殺人的,這種人行兇完全沒有道理可講。”
“嗯。”
最怕碰到的就是這種兇手,因爲他們防不勝防,更難抓捕。
深藏人海,人人皆可是他。
素嬈看到蓋衡愣怔連捂鼻子的手都拿了下來,像是全然忘記了自己還在停屍房裡,只一個勁兒盯着屍體看。
或許是替坎坷的前途擔憂。
畢竟京畿重地發生的每一樁案子,對他而言,都是沉重的負擔。
素嬈將屍身用白布重新蓋好,和失魂落魄的蓋衡前後走出院子。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再潑他一盆冷水。
“蓋大人,兩樁命案若真是同一人所爲,那確實麻煩大了,此人行事如此周密,殺人手法嫺熟,你覺得,他手裡會只有這兩條人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