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還是素大人反應快。”
胡儉垂眸笑看着那銅盆裡的紙灰,興致高昂伸手在裡面攪和了下,捻着指尖灰輕道:“紙錢嘛,自然是燒給死人的。”
素嬈看他眉眼低垂,笑意逐漸擴大,雙肩微聳,似是極力按捺着什麼。
不對。
肯定有哪裡不對。
她斂盡情緒,將入府後的事情迅速梳理了一遍,沒察覺異常,然後又去看胡儉……
順着那銅盆朝上,陳年掉漆的桌案,雙耳的獸紋銅爐裡插着三根香,已經燃燒至尾端,香灰搖搖欲墜……
再往上……
漆黑髮亮的牌位,寫着‘先考胡氏相鳴之靈位’,素嬈瞳孔驟縮,一個念頭急掠而過,還沒等出聲,就聽蓋衡嘶聲驚叫:“他,他怎麼在這兒……”
“死人不在這兒還能在哪兒?”
胡儉波瀾不驚的說道,還不忘扭頭對蓋衡露出個笑臉,“怎麼樣,這個驚喜兩位還滿意嗎?”
“那是你親爹!”
蓋衡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一骨碌爬起身撲到胡儉面前,揪住他的衣領將他從蒲團上扯起,“人呢?你把他怎麼了!”
“人當然要你自己去找,否則都讓我交代了,這場戲豈不是很沒意思?”
胡儉被他揪着領口,拳頭抵在喉嚨處,呼吸不太暢快,說話也斷斷續續,但他絲毫不將蓋衡的怒意放在心上,反而笑得分外殘忍:“蓋大人,人就在府裡,你動作可要快些,再遲一炷香,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他。”
“畜牲!”
蓋衡一把將他推開,顧不得許多,大步流星出了祠堂,找人搜府去了。
胡儉踉蹌着連退兩步,撐着香案勉強維持住身形。
他擡手鬆了鬆領口,長出口氣,對素嬈道:“素大人不趕緊出去找人嗎?畢竟是朝廷命官,他再一死,京兆府就更難交差了。”
“外面是找不到人的。”
素嬈站起身來,四處打量,然後朝着祠堂後面走去,“你殺那些人都要親眼看着他們在折磨中死去,那對這個造就你的罪魁禍首,又如何能夠例外?”
祠堂後連着一個堂屋。
堂屋正中放着具棺木,嚴絲合縫的蓋着,在這空蕩的屋子裡很是惹眼。
身後傳來腳步聲:“不枉我這般看重你,你又猜對了。”
素嬈沒理會他,運氣於掌,按着棺蓋猛地一推,蓋子就翻飛出去,砸在對面的牆壁上,剎那四分五裂。
她探首往棺內看去。
一個男人蜷着身子側臥着在血泊裡,雙眼和嘴巴鮮血淋漓,脖子側面,有一道一指長的創口,皮肉翻飛的滲着血。
在他身下,已經鮮紅一片。
素嬈伸手去摸,屍體體表還有溫度,但呼吸和脈搏全停,已然斷氣了……
算算時間,人在他們趕到胡府前就死了。
望着這具屍體,她眉心緊蹙。
還是晚了……
“怎麼樣,我的手法還不錯吧。”
胡儉曲肘關抻在棺材邊上,像欣賞一件上好的工藝品,視線一點一點在他身上每個部位逡巡。
“我專門觀察過的,這個位置傷到後,流血的速度不快不慢剛剛好,他能感覺到血液在體內流逝,身體開始發冷刺疼,拼命按壓傷口卻又無法抑制走向死亡的腳步。”
“死不可怕,等待過程才最可怕,這是我在四年前就替他安排好的結局。”
素嬈沉默良久,話音一轉:“你殺的第一個人是誰?”
“京兆府的屍身你不是都驗過了嗎?”
胡儉想到一些事,眼尾的笑意淡了些。
素嬈搖頭道:“那只是京兆府挖出來的屍骨死亡時間最早的一個,並不是第一位死者。”
“爲什麼這麼想?”
“那個人是開啓你殺人之路的鑰匙,對你而言應該是很重要的,不該是這些毫無關係的人。”
素嬈淡淡擡眸,像是尋常聊天一樣問道:“你孃的屍骨在哪兒?”
時間如同停滯。
胡儉僵硬着身子,表情凝固在臉上,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扭頭,脖子發出咯吱的響聲,聲音低啞:“你怎麼知道的。”
“本來我也不確定,詐你一句而已,但現在證實了。”
能讓他產生這樣深的仇恨和執念,兩人之間必定有極深的羈絆,方纔她留意到那胡相鳴的牌位旁邊還有一個。
是他髮妻的。
素嬈的話讓胡儉愕然之後,苦笑着搖了搖頭,“多智近妖,也不知道你小小年級,到底怎麼長成這樣的。”
“你猜的沒錯,她的死,的確是這一切的開端。”
“現在我們就該聊聊那個沒回答的問題。”
他的話很多,素嬈只需要安靜聽着。
“要聊這個,就不得不提起一個人,他叫胡舟,小舟的那個舟,是我胞兄,他自幼聰穎,什麼東西一學就會,很快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胡家將他當作家主培養,對其寄予厚望。”
“那時候兄長和善,爹孃慈愛,我也有過一段很開心的日子,後來兄長外出遊學,乘船南下時遭遇暴風雨,不幸遇難。”
“從那之後,一切都變了。”
胡儉說起這些的時候語調平靜,唯有在吐息時,方纔能察覺到那悲涼之意。
“他們變得暴躁易怒,對我越發嚴苛,我爹罵我朽木難雕,不堪大用,讀書功課稍有欠缺就拳腳相對,我娘喪子後得了失心瘋,整日裡哭哭啼啼,尋死覓活。”
“兩人日漸疏離。”
“我努力學着兄長的樣子想要撐起門庭,換來的卻是‘冥頑不靈,愚蠢至極’,我升遷少尹,以爲他能誇我一誇,結果他說‘諂媚逢迎,歪門邪道’。”
“你知道我最恨他什麼嗎?”
胡儉歪着腦袋看向素嬈,素嬈搖頭,他冷笑道:“我最恨他庸碌不堪,卻始終看不起我,他有什麼資格看不起我?”
“我那孃親也是個瘋的。”
他拍着棺木的邊緣,一下比一下重,難掩即將噴薄而出的躁怒:“你知道我端茶倒水伺候數年,她難得清醒時對我說什麼嗎?”
他雙眼燒着火光,血絲猙獰。
一字一句,磨牙吮血般兇狠。
“她說,‘要是死的是你就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