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柏伏身不起,“兒子有罪。”
一聲細微的抽氣,手碰到桌邊,不小心將茶杯掃到地上,乍然四分五裂,在這劇烈的響動中,父子倆誰也沒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老爺子澀然道:“這麼說來,是真的……阿韞真的是崔姝和,和陛下……”
“這麼大的事,你怎敢瞞我!”
他拍桌大怒,言柏等他情緒稍微平復些,才輕聲道:“我與阿姝成婚後,方纔知曉她懷了身孕。”
那時候,說出來只會徒增煩惱。
“她,她果真是婚前便與人……”
苟合二字在脣齒間打轉,終究沒能說出來,老爺子胸膛劇烈起伏,氣息粗重,忍不住紅了眼。
言柏擡起頭來,迎着他的視線,爭辯道:“不是這樣的,此事,此事阿姝也是受害者。”
“當年我與阿姝定親之後,那人始終糾纏不休,阿姝怕累及兩家聲譽,便去與他徹底訣別,想勸他放下過往。”
“誰知那個人賊心不死,拿了動過手腳的茶水給她,等阿姝再醒來時,大錯已成……”
女子清白何等重要。
離宜篤定他們不敢聲張,他衝入東宮打傷了他,與他割袍斷義,發誓絕不相輔。
離宜重傷,那段時日寸步不出宮門。
也不敢追究。
後來,離宜登基,賜封他爲淵政王,賜王府,阿姝大受刺激,手刃親子,他亦不想受此恩惠,遂攜她避世而居。
不問世事。
只盼一切能平安順遂,不再重生波瀾。
阿韞那日來問他時,他以爲是離宜告訴的,誰想到影衛找來,告訴他阿韞身世曝光,流言四起。
之所以答應離宜在成婚前離開盛京。
是他以爲離宜能夠保護好阿韞,是他錯了。
“君辱臣妻,欺人太甚!”
老爺子咬牙,盯着言柏問道:“就是因爲這樣,你們纔對阿韞那般狠心……”
言柏無從辯解,只能沉默。
今夜受到的衝擊太大了,老國公怒火攻心,頭暈的厲害,再看到眼前這個人,邪火肆溢,“你給我滾出去!”
言柏怕刺激他,忙起身跪到了院外。
老太爺僵硬的坐在原位上,嘆息不已,就在言柏回京後不久,京都又傳出新的消息。
稱言韞乃是幹定帝姦污臣妻所得。
描述的有鼻子有眼。
說當年青梅竹馬各自定親,離宜不滿與崔姝琵琶別抱,設計害她失去清白。
箇中詳細描繪,竟逼近事實的真相。
他們都不知道,此時一輛馬車入城,經過天街,直到朱雀門外。
那馬車車簾被掀開,一個穿着尋常素衣的女子緩步下了車。
馬車離開。
她仰頭望着宮門上朱雀二字。
有眼尖的人認出了她,正是此次桃色豔聞的女主角,淵政王妃,崔姝。
她專注的盯着那牌匾看。
好似全然沒注意到旁邊越聚越多的人羣,百姓們議論紛紛,話音之大,毫不避忌。
聽着那些‘娼婦’‘不知廉恥’‘世家教養不過如此’之類的話,崔姝冷淡的面容上竟詭異的浮現抹笑意。
她轉過身,面對着衆人。
視線在人羣中逡巡中,好似在找尋什麼,沒找到還頗有些失望。
深秋之中,哪怕是正午時分,日光也感覺不到暖意,令人渾身冰涼。
時辰差不多了。 崔姝擡頭看了眼,收回視線,揚聲道:“你們說的都對,言韞是皇家子,是我不知廉恥,勾引陛下,混淆血脈,是我行事失當,有違家訓,令族人蒙羞。是我故意隱瞞言氏,使其門庭受辱。”
“此事,千錯萬罪於我一身,不可饒恕。”
“當以死謝罪。”
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令人心裡發毛,朱雀門的侍衛聽到這話還沒反應過來,便見她袖中寒光一閃,緊接着鮮血飛濺……
“啊,死,死人了……”
圍觀的百姓見狀驚呼,推搡着往後躲,崔姝脖頸間血液汩汩而流,瞬間就染紅了她的衣裳。
她無力的歪倒在地,身子微微抽搐。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人影瘋狂撥開百姓朝裡面奔去,撈起崔姝的身子抱在懷中,捂住她的脖頸,嘶聲朝外喊:“大夫,快叫大夫……”
“阿姝,阿姝你撐住。”
崔姝染着血的手微微擡起,言柏抓住她,按在自己臉頰上,顫聲道:“你怎麼這麼傻,爲什麼要這樣做……不是讓你等我回去嗎?”
“此事,因,我而起……”
脖頸處的劇痛和大量失血讓崔姝十分虛弱,說一句要費許多力氣,言柏讓她不要說,她搖了搖頭,眼角含淚:“謝謝……你,你,那時,告訴我,錯不在我……”
“對不起,我讓你,爲難……”
言柏眼眶發紅,崔姝卻難得露出個笑,小聲道:“言柏,我,我跟佛祖祈願,希望下輩子,還能,遇見你。”
“我一定,乾乾淨淨,嫁與你。”
“你說,好不好……”
她說完這句話,還沒等到答案,腦袋無力的歪到一旁,言柏抱着她,連聲道:“好,好,你這個傻子。”
“你怎麼就不明白,你纔是最重要的。”
“你怎麼就放不下……”
……
她將所有罪責和辱罵一力承擔,將被迫,傷害,痛苦埋藏於心底,不想拖累崔氏全族受帝王記恨。
她稱隱瞞言氏,將言氏說成受害者。
她道明阿韞的身份,給了幹定帝將他認祖歸宗的理由,她以一死成全了所有人,卻唯獨給她這受情所累的一生,劃下了最恥辱的句號。
朱雀門外發生的事迅速傳遍盛京。
等素嬈和言韞收到消息趕到時,百姓已經被禁軍疏散,遠遠的站着,言柏一身血污,抱着斷氣的崔姝,僵硬的像座石雕。
言韞怔怔的走進……
看着兩人。
言柏察覺到他的到來,擡頭看他,茫然的道:“阿韞,你阿孃走了……”
早已避世的兩個人突然出現在皇城。
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阿韞想不清楚問題出在哪兒,爲什麼突然變成這樣,他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們,滿心茫然。
“不是走了嗎,爲什麼要回來……”
言柏垂眸看着懷中的人,啞聲道:“她只是太累了,不想再這樣熬下去……”
“阿韞,我想帶她回家。”
“回哪兒?”
言韞失神的問道。
言柏小心的用帕子將脖頸上的傷口捂住,然後抱起她,“回那小院去,那裡安靜,再不會有人打擾了。”
路過言韞身側時。
言柏頓了下,輕聲道:“阿韞,以後的路,要你自己走了,你要記住,你什麼都沒做錯,不該爲我們承擔後果。”
說完,他抱着崔姝遠去。
留下言韞和素嬈站在原地,素嬈擔心的看着他,他望着滿地鮮血,好似失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