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雅,唱個曲子吧。”花成雲的聲音柔柔的沉沉的,很好聽。
“不要。”我拒絕。
“爲什麼?”他問的波瀾不興。
“不爲什麼,不想唱。”
“給我唱一首吧,好麼?”男色引誘。
我招架不住,繳械投降,腦袋裡拼命的回想自己會唱哪些歌,偏偏一個調也找不着,想來想去想起幾首《四季歌》的歌詞:“春季到來綠滿窗,大姑娘窗下繡鴛鴦……”唱了兩句,都沒在調上,我本來就五音不全,唱起歌來也是怪異的很,遂住嘴不唱了。
瞟了他一眼,他正努力的憋着笑。我一撇嘴:“笑吧笑吧,別再憋壞了,我可賠不起。”
得到我的同意,他終於哈哈大笑起來,前仰後合的,我奇怪:有那麼好笑嗎?他一抹笑出的眼淚:“怎麼不唱了?繼續唱啊,唱得還挺好聽的。”
我乾瞪眼,好,花成雲,你有勇氣。聽我唱歌笑的不計其數,但是勇於讓我唱下去並且誇我唱得好的,你是第一個,哼,以後把你捏在我的手掌心裡,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我腹誹。
花成雲漸漸止住笑,他道:“我給你唱一首吧。”
我氣得直哼哼,心想等你唱完看我怎麼笑話你。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略帶磁性的聲音叫人迷醉,唱得確實不錯,質樸的古風婉轉的音調,我原本一肚子的火突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坐在破舊的門檻上,陽光灑下,對着我亂蓬蓬的小院,旁邊的男人爲我唱着歌。他的肩膀好像很溫暖,溫暖得我只想靠過去。身體先於理智做出行動,花成雲的身體僵了一下,調子也轉了個奇怪的腔,然後又迅速恢復,我聽到他的心跳得很快。
我對花成雲說了自己的家世背景,以及曾經和孫承業的情感糾葛歷史。他聽了後很心疼,他說以後會由他來給我幸福,絕不負我。
我很開心,又很不開心。開心的是這個傢伙終於開了竅,不再維持那種不清不楚的曖昧關係,否則我還得再跑一次;不開心的是我並不認同他的話,幸福沒有誰給誰的,幸福掌握在自己手裡,是要自己抓住的……
我要相信他,不能因爲碰上了兩個負心漢就一竿子打死了全世界的男人;我要相信他,給自己一個機會能重新接受、擁有愛情;我要相信他,相信他是真的愛我、喜歡我、想要呵護我。
我甚至是有些竊喜的看着他,面如冠玉,腰背挺直,這個男人即將屬於我,而我只能在不安與興奮中默默等待。
花成雲說他的一切都是他師傅教的,他的師傅是個性格古板的老頭,爲人刻板的很,小時候他沒少受了他師傅的整治,說到這裡他還抱着胳膊打了兩個寒戰,一臉怪相。可惜他師傅前些年去世了,只留下兩個徒弟,一個是他,一個是衛風明。
他沒有提到他的父母家人,我問他時,他只是雲淡風清的說大概是死了吧,滅了門的。我很吃驚,有些不安的問他是不是還想找到仇人報仇。他搖頭,很清楚的告訴我,不想也不要。
花成雲很喜歡唱歌,他唱的我都喜歡聽。吃晚飯,閒着的時候我們就會肩並肩的坐在門檻上,聽他給我唱一首又一首的歌,有的我能聽懂,有的歌詞太深奧,我聽不太懂,但我還是喜歡聽,喜歡和他這樣坐着,看天看地,看太陽看月亮……
門檻不寬,坐的時間長了,屁股就開始發疼,到最後是生疼生疼的,我偷偷溜到茅廁去看,很深的一條印子,像一條紅紅的深溝,挺有些觸目驚心的味道,想必他也是一樣。但我們誰也沒提過,更沒有換過地方,大不了就是換個姿勢,往前挪挪或是向後挪挪。
王大嬸很少再來我家了,她一臉調侃的說,你們倆鬧的聲音我老遠就聽到了,哪有膽子再上門壞你們的好事啊?
我忸怩的笑,心中卻是滿滿的感覺。
這一天終於到來。龍鳳燭在看得見月亮的窗口點燃,奉上清香一炷,擺上三碗蓮子、紅棗、湯丸,端上生果、魚肉,穿上牡丹紅浴衣對月參拜。桌上擺放着尺、鏡、剪刀,取“龍頭鏡、較剪尺”之意。我坐在桌前,王大嬸開始爲我梳頭,嘴裡唸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這一刻,我的心裡無比的平靜,原來的那些不安、彷徨和恐懼全都消失不見,只有安定、安定、安定。
脂粉敷面胭脂染,青黛描眉硃紅點。嫋嫋香氣中,我穿上了火紅的嫁衣,羅園雲光袖的料子,光滑閃亮,外面鞭炮聲忽然響起,嗩吶聲只穿雲霄,我突然抑制不住的樂起來,抑制不住的樂。
王大嬸拿起桌上的九鳳幃給我圍上,稍稍一動,環佩叮咚聲不絕於耳。王大嬸激動道:“閨女,外面趕着催呢,大嬸也沒什麼話囑咐你,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就是這心氣太強,有的時候該壓些還是要壓,該忍的還是要忍……”
院子裡傳來了熱鬧的人聲,有人開始起鬨請新娘子出來……王大嬸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見我正嬉笑着看着她,嗔道:“他們催呢,就讓他們催一會兒,不催一會兒顯不出姑娘家的矜持。還笑還笑,姑娘嫁人都是要哭的,你待會兒一定得給我哭出來……”
哭出來……哭不出來……我現在嘴角止不住的上翹,就是想笑。王大嬸也笑道:“沒臉沒皮的姑娘,矜持點,羞澀點,別讓人看了笑話,沒見過哪家姑娘嫁人還笑這麼歡的,就算真想笑也要忍着點那……”
我見她笑更加控制不住,笑着笑着就忽然傷感了起來,鼻子又開始酸,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傷感些什麼,就是想哭,就是覺得心裡有點難受……
見我時哭時笑,王大嬸也沒了轍,她只好說,哭吧哭吧,趁這個時候我把新郎倌拉進來,不然你待會兒又要笑……大紅蓋頭劈頭遮下,阻隔了我的視線,王大嬸出去了,屋子裡只我一人,眼前只見一片紅,彷彿到了一個只有我一人的世界,靜且孤獨。
忽然有人觸到我的衣服,我一驚,呼吸一窒,心猛地快跳了兩下,遂從那人身上聞到一股清雅的幽香,心安定下來,張口就要說話。忽聽王大嬸的聲音在旁響起:“新娘子入洞房之前是不能跟新郎倌說話的!”接着就是一陣鬨笑。
我的臉刷的紅了,幸虧有紅蓋頭擋着,頭也低了下去。我聽到花成雲也在旁邊悶悶的笑,心裡又是生氣又是好笑,連你也這樣鬧我……
王大嬸過來扶我起來,然後聽門旁有人高聲喊道:“新娘子出門嘍……”
王大嬸輕輕對我說,該哭了。我抽抽噎噎的竟然真的擠出了幾滴眼淚,並且勾起了心中飽脹的酸澀感,竟要一發不可收拾。見我止不住,王大嬸連忙道:“傻閨女,才幾步路的地方又不是以後見不着了,哭大了又叫人笑話去了……”
行至大門前,有人高喊:“新娘子上轎嘍!”鞭炮聲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