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上眼睛又睜開,沉聲道:“照諸位的說法,我今天是逃不開了?”聲音裡竟然還帶了絲笑意,這讓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其中一人不屑道:“你可以試試啊,能跑則跑嘛!也給我們添點樂趣不是?”
車伕呆立原地止不住的哆嗦着。我的裡衣被冷汗粘溼,緊貼在後背上,十分不舒服,我咬了咬牙道:“既然衆位都是衝着我來的,能不能不波及旁人,放這位車伕大哥一條生路?”
另一個聲音道:“老子就看不慣她這副假惺惺的熊樣,快死的人了還關心別人作甚,不如趕快跪下來舔我們的鞋子,把我們伺候的舒服了說不定還能讓你這小娘多活一炷香……”說完又□□了幾聲。
六人之中中間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人,又往前走了幾步,我猛地一推車伕,他一個沒防備被我推得向後退了好幾步,跌坐在地上。就在此時,頭皮一陣劇痛,臉上的面巾已經被扯下丟在地上,接着一個耳光打過來,打得我腦袋嗡嗡直響,留在臉上的是一種五官幾乎要錯位的疼痛。
那人比我高上一寸,抓着我頭髮的手依然沒有鬆開,我疼痛難忍,不由自主的順着他的力道彎下了身子,只聽那人道:“果然長了張勾人的賤皮子,像這種爛貨一定要賣到勾欄院,伺候男人肯定……”她說話又快聲音又尖利,竟然是個女人!
另一個聲音又緊接上去:“哈,不如讓她臨走之前先伺候伺候老子,瞧這皮子細的,嘖嘖……怪不得……”
天色雖暗,但我能強烈的感覺到這個女人身上的怒火和恨意,她偏頭往那人方向看去,眼睛裡閃爍着寒芒。那人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對,忙得住口不語。
女人手上又加了勁,往下一扯我的頭髮,我一個沒忍住悶哼出聲。沙啞嗓道:“咦?這女人還有幾分骨氣嘛!這下有的玩了。”
明知此時開口不過是自尋死路,自討苦吃,但我還是忍不住開口,聲音裡充滿了鄙夷:“原來你還是個女人啊,還真沒看出來……”說着眼睛還在她的胸口處來回打量。
女人似乎沒想到我還能在口頭上反抗,反手又給我一巴掌:“你以爲誰都跟你這個賤人一樣嗎!”
這一巴掌似乎比上一巴掌來得更厲害,打得我上下牙齒一錯,竟然咬破了舌尖,劇痛襲來,血腥味瀰漫口腔。好在她打我的時候爲了使力方便鬆開了我的頭髮,我就順着她這一巴掌的力道趁勢踉蹌幾步跌坐在地,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佔據了上風向!
我豈是這麼好相與的?縱然今日難逃一死,也決不能讓他們討着好去!我趁機往腰帶裡一摸,幾乎要化成石人,心裡一片冰涼,衛風明給我的藥物我竟然沒有隨身帶着,全在馬車上的包袱裡。大意了!
六個人似乎沒察覺到我的小動作,一步一步的緩緩逼近,像是玩弄老鼠的貓,每逼近一步都存在着戲弄,我卻真正嚐到了膽寒的感覺!他們怎麼會是土匪!他們明明是跟我有仇,來報仇的!既然我不認識他們,那肯定是他們的親人或朋友跟我有仇了!
一步步逼近,彷彿是死神的腳步跟進,我再也敵不過內心的恐懼與慌張,卻怎麼也不肯低頭,只是平靜的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來。
女人的聲音響起,我睜眼一看,她正拉住一人激動道:“大哥,這樣的女人你都敢上?你不怕她再給你弄出個好壞來!美色當前你竟然連她的蛇蠍心腸都忘了!這賤人如此歹毒,萬萬留不得!”
那人彷彿心有不甘:“哼,這樣好的皮子竟然有毒,妹子,你是不是想多了?在爺手上玩過的女人哪個不是死心塌地的?”
女人又壓低了聲音跟那人說了些什麼,那人竟遲疑了不再上前。我心中冷笑,心腸歹毒又如何,若我今天得大難不死,日後必將千百倍報之於這些無恥之徒!
如今我身上沒有任何防身之物,只聽車伕大喊了一聲:“姑娘快跑!”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勁風撲面,直覺的想躲開卻已來不及,結結實實的捱了這一腳,正中腹部,好像五臟六腑都攪成了一團又被人生生震裂。我趴在地上一陣乾嘔,滿嘴的血腥味兒更重了。這個時侯,我竟然想起當初花成雲替我挨大熊那兩拳,肯定比我這要重得多了,想到這兒,我忍不住呵呵大笑起來。
我一邊笑一邊乾咳,幾乎要把五臟六腑全部笑出來,那聲音聽了連我自己都覺的毛骨悚然,淒厲哀怨,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笑我自己……我還能回到他身邊麼?
見我大笑,幾個人俱是一愣。那女人先反應過來,不放過我:“別理她裝神弄鬼!”
疼痛喚醒了我心中的不甘與哀怨,我笑天笑地笑自己,我是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怎麼還會怕死?我只是捨不得,捨不得啊……
眼前寒光一閃,我本能的舉手去擋,手臂上一陣劇痛,原來是拿着長刀的那人,雖然蒙着面,但我還是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閃着殘忍嗜血的光……
我左手緊捂住右臂,溫粘溼滑的一片,看來傷得不輕。我眨眨眼,覺得視線有些模糊,就在這愣神間,左肩又狠狠的捱了一腳,我重重的仰面躺倒,腦袋狠狠的撞在了硬的像石頭一樣的地面上……
“姑娘快跑啊!”車伕的聲音裡拖着哭腔。疼痛讓我意識模糊,視線也模糊起來,我深深吸了口冰涼的空氣,想讓腦袋清醒一下,我必須要記住,記住這些人,記住他們是怎樣對我的,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應了那句話:做鬼也不放過他們!
“喲,這邊還有個看熱鬧的!”沙啞嗓道。
“我還以爲他早就跑了呢。”那個猥瑣無恥的聲音道:“正好,咱們這兒缺個見證人,就讓他看看這美人兒是怎麼死的……”
我仰面朝天的倒在那裡,天上是漆黑一片,五臟六腑像是有火在燒,時不時咳出血沫來,渾身像是骨頭架子散了一樣疼……
耳邊忽聽荒草刷拉刷拉的響,像是有人在往這邊疾奔過來。那幾個人顯然也聽到了動靜,女人果斷道:“先殺了她!省得生出別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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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睛,似乎能感覺到刀尖上的寒氣劃上了我的脖頸,這一刻,我的心裡一點起伏也沒有,沒有心跳,沒有任何聲音,直到……“嗆啷”一聲,長刀一偏,我性命無虞。
一個人影停在近處,熟悉的聲音讓我眼眶酸澀:“你們真是不要臉,不敢動我竟然動我的娘子!”
我這個將死之人似乎看見了希望的曙光,顧不得近在咫尺的危險,用盡全力咬着牙爬起來,看向我的相公,心裡卻是悲慼的:這個時侯,我最不願見到的,就是他;可我最希望見到的,也是他。
他的功夫,我知道,他也說過,高超的輕功夠他保命了,真正有實力的功夫他卻不會……我貪戀的看着那個人影,看他一步步走近,走到我面前,直到讓我看清他的臉。
他的眼睛亮的像是黑夜裡的星辰,他說,娘子,不管你是不是願意見到我,我都站在這兒了,待會兒任你罵任你打,就是千萬別生氣了,你看看這人心險惡,還好爲夫一直跟着你,唉,讓爲夫怎麼放心你一人吶……
如果不是條件限制,我肯定立刻跳進他懷裡,揪着他的衣襟說我不生氣了,我原諒你,其實我也是有錯的……忽然脖子一緊,一條手臂緊緊卡住我的脖子,我一口氣沒喘上來,憋得舌頭都出來半截,胃裡還在不斷的翻涌,直覺的就想嘔吐可是身不由己,於是肺裡更加憋悶,我拼死扒着那條几乎要了我的命的手臂,企圖從掙扎中獲得喘息的機會,可惜只是徒勞……眼皮越來越重,手臂也越來越沉,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花成雲的眼睛裡透着殺氣……
意識並沒有遠離,周圍的一舉一動我都聽得非常清楚。只聽身後扼着我的女人一聲輕蔑的笑:“哈,沒想到連採花賊花成錦都有了娘子……”接着聲音轉爲陰冷:“那就讓我今天送你們這對姦夫□□歸西吧!”
她左手動了動,右手受到牽連跟着鬆了些力氣,我的情況立刻得到緩解。我睜開眼,身子還是沒有一點力氣,花成雲似乎站得比剛纔更近了些,而那個女人手裡則多了柄長劍。看到劍,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還沒等我細究,就見花成雲身形飄忽,眨眼間便到近前,還沒等周圍的人反應過來,他手中白光一閃,從那女人面上閃過,看得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塊白玉的樣子。
那女人大驚之下提劍便要刺,卻像是有些顧忌花成雲手中白玉的樣子,下意識的便要往後退,花成雲趁機以一個巧妙的手法將我從她手裡救出,瞬間又退回原處。
這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其實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花成雲緊摟着我,顧不上看我的傷勢,眼睛緊盯着已經紅了眼的六人,口中問道:“娘子,你怎麼樣?”
剛剛能夠呼吸,我嗓子眼癢得很,喉頭血腥味滾滾,只要一咳定會吐出血來,這個時侯強敵當前,怎能因我而分心?於是我強忍住,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花成雲似乎鬆了口氣,六個人卻趁着這個空檔將我們二人團團圍住,那個猥瑣無恥的聲音道:“花成錦,你這娘子雖然妙得很,但如果你肯把她放下,老子明天賠給你十個八個娘子,姿色絕對不輸她!”
花成雲悶悶一笑,道:“這我可不敢,如今我已娶妻,自然是唯妻子馬首是瞻。況且我很是懼內呢。”
話不投機半句多,破空之聲響起,花成雲摟着我一個側身,接着噗噗兩聲悶響,有什麼東西被釘入地裡,緊接着數道寒光閃現,不多時,我們二人已被困在劍網之中。
我心跳得厲害,再也不是那種平靜受死的心態。我一眨不眨的緊盯着花成雲的臉,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他脣畔帶笑,淡淡的,卻比在定州城內多了一絲愜意與不羈,帶着我這個累贅,他一點也不慌亂,反而有種玩世不恭的味道。我緊緊的抓着他的衣衫,儘量不給他造成困擾,減輕他的負擔。
情況不容樂觀,他還是笑着問我說,娘子,怕麼?
怕,怎麼不怕!我死了不要緊,萬一你出事怎麼辦?你輕功雖好,帶着我卻也逃脫不得,你這個壞人,是專門讓我心生愧疚,過意不去,最後讓我心痛而死麼?我忍着強烈的負面情緒,輕輕的搖頭,有樣學樣的學着他,脣邊掛起輕鬆的微笑。
可是這微笑也只是一瞬,“哧啦”一聲,衣衫被劃破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的清晰。我的驚呼凝固在嘴邊,我咬着牙看他,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他究竟受傷了沒有。他依然面不改色的穿梭於劍網的空隙之中,讓我的心懸而又懸。
花成雲身上沒有武器,只能靠騰挪跳躍來躲避利刃。他們六人主要目標是我,見花成雲沒亮出什麼武器更沒有還手之力,知他不是威脅,便緊盯着我找時機痛下殺手。
那女人瞅準一個空檔,劍花一翻虛晃了一招,長劍直向我後背招呼開來,此時再想躲避已無可能,花成雲一個轉身把我護在懷裡,然後身體猛地一震,這一刻,我真的想死。
我寧可死,也不要他受一點點傷。出乎我意料的是,那個沙啞嗓本是趁着那個女人得手的空偷襲花成雲的,卻不料想花成雲一個轉身捨命救我,手下一偏,劍刺入了花成雲的左肩。劍堪堪擦着我的臉頰刺入花成雲的肩膀,我似乎聽見了劍穿透皮膚的聲響,溫熱的液體星星點點的濺在臉上,我呆呆的看着他依然微笑的臉,看着他腹背受敵。
那幾個人似乎都沒想到花成雲有此一招,忽然他強行提氣,摟着我幾個起落落在了那些人前面。他說,靜雅,娘子,我最終還是保護了你,是不?手中一揚,粉末飄飄,在這上風向的有利位置。
他說,娘子,我雖然沒什麼實際功夫,但我好歹還是個大夫,雖然沒有師姐那麼厲害……他忽然鬆開了我猛咳了兩聲,只聽那女人一聲慘叫,幾個人在地上打着滾,極爲痛苦的樣子。
他說,娘子,能不能儘快送我去雍州城?我驚恐萬分的看着他脆弱的笑臉,失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