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針一根根扎入肉體,深入李稷的後背之中。
每根針都深入肌骨直到看不見針頭,因是紮在穴位上,其痛感應該是極爲劇烈的,但李稷一動不動坐在牀沿上,一聲不吭。
嬴抱月的額頭凝滿汗珠,就在油燈即將熄滅之前,她扎完第十八根針。
“好了。”
她舒了一口氣,紮起了針囊,“這次就扎這麼多。”
之前那次她紮了有三十二根針,但那是爲了長時間的封穴,這次只是臨時封穴,她就減少了針的數量。畢竟幾天後李稷還要重新恢復真元,扎的太多到時候難拔,拔完也難以立即恢復。
“比上次要少,”李稷立刻就拉上了上衫,“如果要拔針的話,你需要多久?”
他們接下來的路上還不知要遇上多少意外,如果他需要立即爆發真元的話,不知是否能趕上。
“十八根針的話我只需要一息,”嬴抱月道。
李稷怔了怔,“你果然很厲害。”
能將這種深入人體的金針拔出來需要極高的技術和極強的記憶力,嬴抱月在不動用真元的情況下能做到這般,可以說醫術已經爐火純青。
“比不上你,”嬴抱月拍拍他的後背,“你之前在中階大典上將我扎的三十二根針都彈了出去,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這……”李稷頓時語塞。
他也沒想到他居然掙脫了金針封穴,之前中階大典結束後,嬴抱月拖着病體爲他檢查後背一事讓他至今十分內疚。
“雖然你上次最後沒出事,但那樣是很危險的,”嬴抱月沒有指責他的意思,畢竟戰場上一切瞬息萬變,那也不是李稷能完全控制的。
“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如果你需要,我隨時都能幫你拔針。”
嬴抱月輕聲道,“所以如果真的發生了意外,記得叫我來,不要勉強自己。”
她的語調和平時沒什麼不同,但李稷靜靜坐在牀沿,覺得從內到外都很暖和。
這時油燈上最後的燈油被燒乾,短短的燈芯搖曳了兩下,徹底熄滅了下來。
屋內頓時被黑暗所籠罩。
“我……你、你睡吧。”
李稷一個激靈就想從牀沿上站起來,但他剛剛封穴,全身的筋骨都是痠軟的,猛地起身腳底不穩頭暈目眩。
一隻微涼的手從後面扣住了他手腕上的穴道,將他猛地往後一拉。
手腕上的麻筋被人拿住,噗通一聲,李稷向後栽倒在溫涼的粗布被褥上。
面具邊沿磕在牀上,他怔怔睜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被人這樣一把就拉倒的一天。
一時間李稷都不知道是嬴抱月的手法太可怕,還是他太沒用丟光了天階修行者的臉。
這時他手腕上的麻筋被放開,李稷鬆了口氣,嬴抱月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害怕碰到不該碰的,手完全不敢亂動,正要利用腰腹的力量坐起來,那隻溫涼的手又出現了。
這次從上而下壓住了他的胸膛。
“抱月?”
這下不開口不行了,李稷的嗓子啞得厲害,“你……”
“你還是躺下吧,”嬴抱月跪坐在被子上,靜靜端詳着被她單手壓在牀上的男人,“還是說,你需要我再加兩根針把你放倒呢?”
李稷僵了僵,他完全不懷疑嬴抱月是在開玩笑。
從剛剛那麼黑暗的情況下她能輕而易舉找到他身上薄弱的穴道他就知道,嬴抱月完全可以做到盲刺。
在沒有境界或者境界相等的情況下,如果說這片大陸上哪個修行者最強,他恐怕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嬴抱月。
他現在已經被封印了境界,除了本身作爲天階身體強度強於嬴抱月,其他手段還真的沒她那麼層出不窮。
那也是當然的,徒弟怎麼可能是師父的對手。
李稷被嬴抱月仰面按在牀上,一瞬間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好,我知道了。”
躺在冰冷的被褥上,他的眼角有些發燙。
李稷很慶幸,屋子裡現在夠黑,嬴抱月看不見他的神情。
就今晚就好,讓他再做一場夢吧。
“你想讓我睡在哪?”他乖乖躺在牀上,輕聲問道。
“睡外邊吧,”嬴抱月本身無所謂他睡在哪,兩人都裹得嚴嚴實實,睡哪邊都沒有區別,只要當成大通鋪就好了。
“把鞋脫了,把腳放上來。”
李稷脫掉靴子,配合地將腿放上了牀沿。
“你可別滾下去了啊,”嬴抱月打了個呵欠,抱着被子朝着牆閉上了眼睛。
“晚安。”
既然他已經上來了,其他的事也就不需要她操心了,畢竟不是又不是小孩子,還需要她蓋被子。
“嗯。”
李稷輕聲應道,拉過一角被子蓋在身上。
他以爲自己會睡不着,但他的心情卻變得寧靜。
就像是當初在樹屋中和她渡過最後一夜一般,他明明不想睡着,眼皮卻一陣陣地發沉。
李稷躺在枕頭上,靜靜扭過頭,看向朝着牆已經睡着了的嬴抱月。
這人還真是心大。
完全不害怕他把她怎麼樣。
不過她也的確不用害怕。李稷摸了摸自己痠軟的手腕,在黑暗中苦笑。
他成爲天階後,還是第一次就這樣被人放倒在牀上。
不過這種感覺並不壞。
李稷凝視嬴抱月腦後散開的頭髮,目光有些恍惚。
說起來,他的那條髮帶到底去哪了呢?
八年前的那一晚,他睡了一覺後,就再也找不到那條他打算用來當聘禮的髮帶。當時李昭說她也沒見到,他以爲是掉到什麼縫隙去了,但後來不管他怎麼着都找不到。
只希望他這麼睡着後,第二天一早不要又丟了什麼東西。
……
……
日光從門縫中靜靜透入,落在相對而眠的兩個人的身上。
清晨的空氣極爲寒冷,單薄的被褥根本無法禦寒。
李稷睜開眼睛,猛地愣住。
一瞬間,他還以爲他還在做夢。
原本晚上面朝牆而睡的嬴抱月不知何時轉過了身,一隻手帶着被子搭在了他身上。
他昨晚被子只蓋了一角,但現在有大半都在他身上。
晚上半夢半醒間,她給他蓋了被子。
但蓋到途中,就再次睡着了。
李稷怔怔注視着枕頭另一側的女子的臉,在這樣的距離下,他甚至能看見她眼睫在根根顫動。
她要醒了。
李稷猛地扭過頭,閉上眼睛。
“嗯……”
嬴抱月收回搭在他腰上的手,揉着眼睛坐起來。
李稷緊緊閉着眼睛,控制着自己呼吸節奏。
但下一刻他聽見嬴抱月驚訝地開口,“咦?這是什麼?”
李稷睜開眼睛,微微偏頭,瞳孔微縮。
原本除了油燈和筆墨外空無一物的桌面上,居然放着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