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並不算大,卻如星星燃起的烈火,範圍不斷擴大。
第一王庭和第二王庭王軍的後方,有騎兵不斷地倒下,詭異的是看不見動手的人。
別說騎兵或是修行者了,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附近的騎兵扭頭往腳下看去,臉上先是露出嘲笑之色,可神色隨即變爲愕然。不等趙光多加觀察,圍觀者們也紛紛消失在馬背上。
偏偏看不見是被什麼東西拖下去的。
到底發生什麼了?
趙光望着那邊詭異動靜,倒吸一口涼氣。
“那邊怎麼回事?什麼東西在攻擊那羣人?”
聽嬴抱月剛剛的口氣他還以爲有援軍什麼的,可結果壓根沒看見任何能被稱爲援軍的東西。
大翟王和二翟王的騎兵的確是受到了侵擾,可那動靜更像是被什麼野獸從地面給襲擊了一般。
什麼兵能那麼矮?都被淹沒在馬腿下了。
嬴抱月沉默着沒有說話。趙光只能繼續跟着她看去,可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一點點睜大了。
密密麻麻的軍隊如同一片海洋,此時有一股力量,正將這片海洋分開。
高大的騎兵陣被一點點切開,一點點碾碎。趙光睜大眼睛盡全力往下方看去,終於看清了。
那不是野獸,而是一羣衣衫襤褸、模樣怪異的人。
說怪異,其實並不怪異。那羣人身上遍佈的鞭痕和傴僂瘦弱的身形,正是西戎王庭內隨處可見的做最不起眼粗活的奴隸。
可當這羣奴隸出現在騎兵隊伍中央的時候,卻顯得極爲格格不入。
他們應當跪在帳篷角擦地,給貴族捏腳,窩在馬棚裡鏟馬糞,用腦袋頂着酒肉上菜……
總之,他們會出現在無數個陰暗的角落,偏偏不應該出現在戰場中央。
精銳的西戎騎兵和一羣衰老的奴隸,簡直是力量上兩個極端的對比。
不光是趙光看的吃驚,硬生生被從中間穿過的兩隊王軍更加震驚。
白狼王庭是各翟王王軍都會來的地方,所以騎兵在酒宴上還見過這些奴隸。此時看見這羣他們平素隨意打罵的奴隸居然敢闖入戰場,先是鬨堂大笑,後是厭惡至極。
“哪家狗跑了出來,爺現在不用擦靴,滾!”
一名騎兵獰笑着向一個之前爲他擦過靴子的老奴隸踹去,然而下一刻,他胯下一涼。
騎兵的大腿被一柄鋒利的鐮刀勾住,一把拽落在馬下。
拿着鐮刀的老奴隸彎下腰,面無表情地割斷躺在地上瞪大雙眼的騎兵的喉管。
此時此刻,他不是再任人打罵的奴隸,而是收割生命的死神。
騎兵的眼珠子呆呆望着天空,至死都想不明白這羣他平素最瞧不起的奴隸怎麼敢朝主子揮刀,甚至能將他一刀斃命。
“長生天!”
“反了!”
“殺了這羣蟲子!”
周圍靠得近騎兵看見這一幕都雙眼噴火,翟王的命令都顧不得了,紛紛衝向提着各種農具的奴隸們。
騎兵一旦調轉方向,陣型就亂了。王軍的數量多,穿着重甲行動不便馬匹又佔地方,擁擠之中,有更多的騎兵被從馬上拉下。
在貴族騎兵們記憶中動作遲緩年老體衰的奴隸們像是變了一個人,弓着腰在馬腿間動如鬼魅,一旦有人墜落馬下,就會有一隻骨瘦如柴的老手從後面摸上他的脖頸。
脖子一涼,那人就會被刮鬍刀、削尖的樹枝、捏扁的酒杯、綁木樁的鐵絲、軋草的鍘刀等各種意料之外工具割斷喉嚨。
快準狠,一擊斃命。
原本還獰笑着高吼着衝來,以爲自己揮揮刀就能讓這羣趴在地上的蟲子嚇破膽的騎兵們,動作漸漸停滯起來。
望着這羣低矮的奴隸,西戎騎兵們的眼中逐漸露出恐懼之色。
原本在最前方指揮戰鬥的大翟王和二翟王也終於注意到了這羣人,他們原本以爲派去一兩支小隊就能解決掉這羣莫名其妙出現在戰場上的蟲子。結果不但沒有解決掉,派到後方的那支小隊也瞬間全滅了。
怎麼回事?
這羣奴隸中邪了嗎?
面對着無法理解的事情,西戎人只有一種解釋。
那就是邪魔入體。
“是魔鬼!”
“有魔鬼上身了!”
西戎語的驚叫聲在騎兵中不脛而走,反而更加增添了騎兵們的恐懼之情,第一王庭和第二王庭隊伍愈發混亂,除了被暗殺的騎兵外,還有不少騎兵被踩踏而亡。
“住口!”
這時一個聲如洪鐘的聲音響徹整個戰場,慌亂的西戎兵都停了下來。
蘇曼站在王帳前,長袍飄飄。
兩個天階修行者站在他的左右,如護法一般。
蘇曼的灰眸前所未有的冰冷,“什麼魔鬼!這些人是中原的細作!”
只要有眼力見的修行者都能看得出來,這羣奴隸雖然披着奴隸模樣的皮,下手殺人的動作卻乾脆利落,這不是殺羊殺牛能練出來的。他們的隊伍看似散亂,但行動之間卻暗含嗎,某種陣法,每一個人之間都有互相配合掩護的痕跡。
個人能力極高,卻還能進退一致,不需要指揮就能合作進攻。
蘇曼只曾經在一種人身上見過這樣的景象。
那就是大司命林書白所率領的修行者軍團。
蘇曼望着那羣任何人都沒有發現異常的奴隸,從牙縫裡蹦出三個字來。
“黑、虎、軍。”
“什麼?”他身邊的兩名天階都吃驚地望向他,“怎麼可能?黑虎軍怎麼可能是那般模樣?”
在他們的記憶裡,黑虎軍是大秦最精銳的黑騎兵,比西戎的王軍都要更加雄壯威武。
那羣都老到掉牙的奴隸,比起高貴的騎兵更像是陰溝裡的殺手。
“正是搞成那般模樣,才讓你們認不出來!”
除了對林書白最忠誠的黑虎軍,又有什麼樣的人能夠有這般心性,能隱姓埋名地在苦寒之地潛伏十幾年之久?
“老夫聽說過黑虎暗樁的傳言,卻沒想到是真的。”
蘇曼望着那羣奴隸的目光既仇恨又複雜。
在他和白狼王的眼皮底下,黑虎軍居然潛伏了這麼久。這讓蘇曼恨之入骨,但作爲一名修行者,他又不能從心底感到欽佩。
正是他們真正當了西戎人的奴隸,當了足足十幾年,才徹底隱藏了自己的身份。
更可怕的是這羣人在林書白死後,依然十年如一日地一羣傻子一般繼續着自己的潛伏任務。
居然沒有放棄,甚至還能保持如此可怖的戰鬥力。
修行者的能力並非一成不變的,如果不是每日磨練,再優秀的本領都會喪失。
所以這羣人是如何在一邊扮演奴隸,一邊抽空修煉,保持自己殺人的水平的?
又是什麼樣的信仰,讓這羣人保存着自己的能力,一直等待着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蘇曼無法理解。
無法理解,所以可怖。
蘇曼沒有想到,他居然能在林書白死後的第七年,再一次意識到那個女人的可怕。
這些人,是林書白埋下的火種。
而這些火種,此時被另一個女子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