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身影纖細,擋在傾瀉而下的山石之前宛如螳臂當車。
然而嬴抱月斷水劍入地,一瞬之間爆發出了大量真元,劍氣如澎湃江水,擋在了石潮之前。
這是那個少女的全力,也是那個少女的決意。
此時此刻唯一支持他的決意。
她不是幫他救人,不是勸他妥協,而是將選擇的機會重新留給了他。
“抱月!”
姬嘉樹攥緊手中的春雷劍,不知該說些什麼。如果他能更加圓滑,更加能夠克服心裡的那道坎,她是不是不需要……
“你還在看什麼!”嬴抱月握劍半跪在石潮之前,回頭看向那個陷入矛盾的少年。
“我來擋住這些石頭,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姬嘉樹渾身一怔,“可是我……”
他和她的對話其實只是很短的一瞬間。
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作爲一個高階修行者,姬嘉樹一直都知道他堅持的原則在世家子眼裡是迂腐和幼稚的。
他堅持着天真的理想,而這樣的堅持和理想根本不容於世間,此時此刻反而讓他最想保護的人置身險地。
他已經訂親了,沒有資格再做一個不顧一切的少年。他是不是真的還要堅持那種少年的理想?
姬嘉樹能看見陳子楚和許義山的目光,他能看見考官高臺上夢陽先生失望的眼神,他能看見周圍其他百姓憤怒的目光,他們都覺得他錯了。
世人皆言,他堅持得沒有意義,他錯的離譜。
那他到底……
“你想什麼?姬嘉樹,把頭擡起來!”然而就在這個時刻,那個少女聲音再一次傳來,姬嘉樹一怔擡起頭,卻撞入那雙清澈的眼睛之中。
他看過她的眼睛很多次,但這一次天地之間,彷彿只有他和她兩人。
那雙眼睛直直撞入他的心裡。
讓他明白她到底想做什麼,她想要什麼,想要保護什麼,想要追求什麼。
那個少女的眼神堅定,堅定得想要讓人落淚,看着她,像是什麼都不會懼怕,也不會懷疑。
“你沒有錯,所以挺起胸膛。”嬴抱月輕聲開口道。
這一刻,隔着嘈雜的人羣和朝生夕死的危難之中,他們遠遠地對視。
嬴抱月看着那個少年,她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是否會覺得她的舉動多餘。
然而不管發生什麼
她希望他能幹乾淨淨地活着,永遠不要違揹他的信念。
如果這世上有障礙,她就爲他擋住這些障礙。
她想要保護那個,一直想要當個君子的他。
也許她這麼堅持很傻,很吃力不討好。
但她想要拼盡一切,爲這世上留住那顆剔透的君子之心。
“你去做你該做的事,”嬴抱月轉過頭不再看姬嘉樹,握緊插入岩石之中的斷水劍,面朝滾滾而來的山石神情平靜地開口,“我也會做我該做的事。”
看着那個少女背影,姬嘉樹點頭。
他們之間已經不用再說什麼了。
下一刻,姬嘉樹靜靜轉身,握緊了手中的春雷劍。
少年振手一揮,天地間雷霆萬鈞,萬般威勢,一如他們在南楚國境外初見的那一天。
“春華君?”
擁擠的南楚民衆看着眼前的一幕遲疑地開口。
“不要跟我說你們是哪一國的人,”姬嘉樹深吸一口氣,出手如電,從他身邊離他最近最需要救助的人開始,着手疏散人羣不分國別將民衆帶下山。
“所有人不許擁擠,擅自推搡他人者不救,不管你是哪個國家的人,我只救最需要救的人。”
少年的聲音堅定如鐵,不再有絲毫猶疑。
“等階七以上的修行者,全部來幫忙,臨陣脫逃者,我將擊殺你們。”
外圍奔逃的修行者被雷電擊倒,看向那個站在窄路之上面無表情的少年露出恐懼神情。
“雷法劍劍主……”
到了這時,他們才恍然想起那個脾氣溫潤如玉的少年的另一個身份。
他不光是南楚的春華君,他更是最年輕的雷法劍劍主。
在火法劍消失的現在,雷厲風行的雷法劍就是四大劍派中攻擊範圍最廣,實力最爲強大的。
只要姬嘉樹有那個意,他真的可以隨時擊殺衆人。
感受着春雷劍散發出的威勢,修行者們終於明白那個少年不是在說笑。
在這般威脅之下,原本四散逃跑的其他參加初階大典的修行者們也終於加入了救助的隊伍,最不濟的爲了保命都會夾着一個民衆往山下跑。
原本擁堵的山道頓時被疏散,民衆開始快速往山下轉移,而這一切的背後,是那個少女爭取來的時間。
姬嘉樹咬緊牙關沒有回頭。
她說她會做好她該做的事,他相信她,他不回頭。
而就在嬴抱月說完那句話後,真的沒有石浪從山上衝下。誰都不知道一個等階七的修行者是如何擋住那滾滾而來的石浪,唯獨被禁軍護在中心想動卻動不了的姜元元看到了那一幕。
看着山道下背對着以各自的方式拯救民衆的那對少年少女,他的眼眶有些發熱。
他之前從不相信,相信這世上也許骯髒充滿淤泥,但卻還有人有着赤子之心。
但也許現在,他可以相信了。
那個少女握劍入地,於滔滔山石之前,她的身軀搖搖欲墜,卻有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姜元元眼看着那個少女的嘴角逐漸沁出血絲,向身邊的禁軍怒吼,“你們不要再圍着我,快分人去幫她!或者讓我自己去!”
然而他身邊的禁軍惶恐地搖頭卻就是不願挪動一步,“下官等人必須優先保護殿下。”
姜元元目眥盡裂,看着許義山陳子楚孟施等人看着那個少女同樣心焦如焚卻無法放下身邊求救的民衆,場間除他以外根本沒有閒人。姜元元深吸一口氣正要提升全身真元,下一刻看着遠處出現在那個少女身邊的身影卻猛地一愣。
嬴抱月死死握着手中劍,將真元源源不斷輸入地上的防線控制下滾的山石。她很清楚她境界不夠真元有限撐不了多久,就在她就要達到極限準備採取最終手段之時,她肩上的壓力忽然一輕。
一股更龐大的真元覆蓋在了她的真元之上,讓她壓力頓減。
“要真元的話,我有。”
一個男子溫潤的聲音忽然響在耳邊,
嬴抱月怔然轉頭,看向出現在她身邊的……一張輪椅。
推着輪椅的王竹升瑟瑟發抖,坐在輪椅之上眼縛白綾的白衣公子朝向她露出一個微笑,“抱歉,我來晚了。”
“北寒閣的弟子不是已經撤離了麼?”嬴抱月愣愣問道。
北寒閣歷來同進退,況且自家弟子惹出這樣的事留在這反而會成爲衆矢之的,搞不好會被民衆亂棍打死都有可能,所有弟子跑都來不及,他怎麼又會出現在這裡。
“我現在不是北寒閣的人啊,”拓跋尋微笑道,“你忘了嗎?我現在是你的人吶,殿下。”
說完他伸手輸出更多的真元,原本快要擋不住的山石洪流再次被控制住。
背對着這一切快要將嘴脣咬破的姬嘉樹感到背後那股真元猛地一愣,神情複雜的同時卻鬆了一口氣。
拓跋尋以真元充沛爲長,他的出現徹底穩定了局勢,只是之前沒人想到他會出手而已。
這一切宛如一場奇蹟。
姜元元站在考官高臺上,怔怔看着山林間的這一幕幕,看着眼前這前秦北魏南楚甚至是北寒閣弟子一起齊心協力救助民衆的畫面。
恐怕從未有人敢想象有朝一日會出現這樣的畫面。
然而此時此刻,這樣的畫面出現了。
出現在了,那個少女的身邊。
宛如月光之下的無數羣星。
就在所有修行者前所未有的協力之下,居然真的控制住了場面,幾乎所有民衆都安全轉移到了山下。而就在這時,控制住山石的嬴抱月和拓跋尋才放開控制,兩人退開於高處,看着山石涌下,。
姬嘉樹站在山腳下,看着最後離開的那個少女向他而來的身影,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因爲她,這一切才能實現。
她保護了民衆,也保護了他。
看着山腳下忙着檢查孟施傷勢的莫華,姬嘉樹的耳邊忽然響起之前莫華戲謔的聲音。
“我們的春華君能看透那麼多東西,卻唯獨沒能看懂自己的心麼?”
他的心麼?
他的心在哪裡?
“姬嘉樹,跑起來!”
那一聲呼喚回蕩在他耳邊,姬嘉樹的眼前浮現出很多的身影,影影綽綽,卻都是她。
從很早以前就都是她了。
“你好,我是騰蛇。”
“你好,我是前秦公主嬴抱月。”
原來是這樣啊。
看着從山石的潮流中脫身笑着向他走來的那個少女,姬嘉樹終於明白了莫華那句話的意思。
原來他的心已經不屬於他自己。
就在她喊出他名字的那一瞬間,姬嘉樹聽到了他心跳的聲音。
他原本不明白這是爲什麼,但現在明白了。
原來他。
喜歡上了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