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衆人眼中,白色霧靄,飄飄悠悠,充滿美感。
在它覆蓋之下,左右綿延近千里的數百米高的冰峰,快速消失不見。
與冰封無數灰蟲的冰峰相比,逐漸由白變灰的霧靄似乎沒那麼恐怖。
但遠望之下,成百上千座暗金色巍然而立的蟲巢巨峰,逐漸重新露出神秘、詭異的身姿;峰頂如塑像般翹首而立、糾纏交錯的子母吐沙蟲王,使得所有人仍舊心裡沉甸甸的充滿壓抑感。
“嘶嘶~”聲中,淺淺鋪滿深淵表面的霧靄翻滾向前,向城牆方向遊蕩着。聲勢既不猛烈,也不駭人。“嘩嘩”,只有低不可聞的微微浪濤聲,使人有一種置身在沙灘上聽海的感覺。
只是這浪,是灰色的。灰色滾動,交替向前,逐漸露出後方鋪滿深淵的黃色雪殼。
曲流觴眼前是一塊長一米,高一尺的長方形模擬屏。無數聲像採集器佈滿了深淵以及對面的蟲巢、城牆整個空間。採集器反饋回來的信號在模擬屏上形成無數密集的灰色箭頭。
箭頭指向城牆,緩緩的延伸着。
能量強度、前進速度、破壞力、覆蓋面積、距離等等數據在模擬屏上跳躍着。她一會兒凝神下望,一會兒又死死盯着模擬屏。
“北擎,這個數據與去年相比,不太一樣啊”,陸茗看了半晌之後,目光凝重道。與圓覺,張道燃等人的大眼瞪小眼相比,身爲元士、常平倉倉首的陸茗,無疑是屬於懂行的。
曲流觴默默點頭。風掠過,飄舞着她的髮髻,蕩起了她潔白的中洲裙。
曲流觴道:“能量強度高5度,前進速度慢0.3KM/分鐘,破壞力無法探測,多了一個未名的變量”。
陸茗皺眉道:“北擎的整體防禦能力是能量135度,如今這白蟲的能量已經達到85度,今年有點懸吶”。
曲流觴嘆息着沒說話。曾經以爲有了二玄劍,抵抗着一年一度的蟲災就有了十足的把握。如今雖不至於信心動搖,但內心卻着實沉重了幾分。
85度的能量攻擊,逐漸靠近之下,足以淹沒一座中型城市,纔會消散。若與紀元之前比,那麼這種層次的能量攻擊不亞於一場百萬噸級的核爆炸。
幸好這裡是戒備森嚴,常年處在緊張狀態下的邊疆-北擎邑;也幸好這裡特殊金屬加固之下的城牆足夠堅固。
灰霧緩緩靠近着,迷失深淵又變得黃濛濛的一片。
“冷凝彈,三發,夾角射擊;爆燃彈準備”
“開火”。
戰鼓聲中,城牆之上的炮口噴出冷焰。在深沉的黎明中,在近千里的防線上,如一陣流星雨般的冷凝彈帶着流光再次撲向城牆之下。
巨大的白蓮花再次綻開,花花相連,成了一條細長綿延的花龍。
它們綻放着超低溫的豔色,被籠罩的灰色霧靄驀然不動了。
城牆上響起一片歡呼聲。
曲流觴皺眉,雙目白芒隱現,大聲道:“安靜,各關口保持紀律”!
城牆上瞬間變得一片寂靜。隆隆鼓聲之下,只有微微的風聲過耳以及輕重不一,頗爲壓抑的喘息聲。
片刻之後,凝結成片的霧靄出現細密的裂紋,緊接着一連串的冰塊碎裂聲爆響一片。如一串長龍般的鞭炮被引燃,卻不分先後,同時爆炸。
灰色霧靄又變成了銀白色,它們抖碎了灰色的外殼,帶着悠然,繼續滾動向前。
城牆高聳,高如巨人,綿延如龍;白色霧靄,淺淺一層,不過數寸高矮,慢慢向前,就像是一羣想要撼動大樹的螞蟻一樣,很可笑,但卻沒有人笑得出來。
... ... ...
26號關口,司炮手張弛伏在冰冷的炮身上,面如土色。
他呢喃着:“冷凝彈,冷凝彈竟然失效了”?反覆唸叨着。
“張炮?失效了就失效了,有什麼好奇怪的”?一個新入士的瞭望手很奇怪張弛那種失了魂兒的表情,不由問道。
“絕對零度,超越了絕對零度。那可是能將任何物體瞬間凍成粉末的可怕低溫。任何物體,包括最烈的火,最硬的鐵,活得,你能想象麼”?張弛咧開嘴,似乎想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只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你,你確認是能將任何物體凍成粉末?任何”?瞭望手指了指繼續向前滾動的白色霧靄,表情有些崩潰的道。他只是負責窺視,不是負責打炮。但這並不妨礙他被張弛的喃喃自語搞的心神恍惚,快要哭了。
就在這時,賀全洲猛然一聲大喝:“爆燃彈,夾角射擊,五發。開火”!
26號關口,500米防線,10個隘口,10門大炮,瞬間噴射出刺目的紅光。
三名運送炮彈的元士一次一遞,將數百公斤重的炮彈用帶着滑輪的小車運送至炮倉旁邊的填彈手處,而填彈手操縱着滑輪下車緩緩上升,快速的將炮彈裝進炮倉,並將蓋子閉合。
張弛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不斷的快速修正炮口的角度。
爆燃彈,先爆後燃。殺傷半徑120米,中心爆炸力產生的壓強超過120萬個大氣壓,同時形成中心溫度600萬度直徑240米的超高溫燃燒圈。
城牆數裡外,一片火海,火紅耀天,東西綿延無盡。
冷凝彈如果是一個個優雅的公主,那麼爆燃彈便是一個個粗豪的猛士。
巨大的爆響,劇烈的震動,巨大的衝擊波肆虐成片,衝擊着八方。也使得城牆似乎都跟着不規則的搖晃了起來;熱浪撲面,城牆上,除了高級修者、瞭望手,都不得不遮擋面孔,抵抗着遠遠撲來的灼熱氣息,不少人的髮絲都焦黃翻卷了起來。
再看城牆下,到處是巨大的深坑,眼前已成一片長條形的火海:空氣在燃燒,大地在燃燒,熾熱鮮亮的紅色漸漸在大地上呈現,連土都被燒成了岩漿。
霧靄,白色霧靄在火海中瘋狂的跳動着,不斷漲大,撕扯着歪七扭八的各種形狀。
“吱吱吱~~”,灼熱的空氣中,傳來密集的嘶鳴聲。
“這次總該行了吧”?張弛臉上被映照的通紅,目光呆滯,嘴脣乾裂,愣愣的望着城下恢弘壯麗的火海。
吱吱吱的叫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尖銳。只能看見成片的火紅的霧靄,依舊是霧靄,飛快的來回拉扯着各種形狀。漸漸的,霧靄漲成十餘米高,斷裂成無數大大小小的塊兒狀。
數分鐘後,火海燃燒漸漸止息,空氣中傳來淡淡的腥氣。
緩緩流淌的岩漿流逐漸失去了火紅鮮亮的顏色,在夜風中忽明忽暗。無數宛如溪流密佈般的岩漿流,同時明滅,在漸漸亮起的天色中,一片壯麗的景色。
“不應該燒成灰兒麼?怎麼還燒硬了”?張弛雖然沒有遠望鏡,但居高臨下之下,如此火紅的山脈就在眼前數裡,只要不是瞎子,還是能看出個大概。
張弛的內心很不解,也很崩潰。輕易戰勝灰蟲的喜悅早就沒了影子。這麼多年學習、操作關於“打炮”的常識,炮彈威力、定律的講解,都在這北擎被徹底顛覆的亂七八糟。
他不明白,這個世界上究竟能有什麼東西,活得物質能夠抵抗絕對零度的低溫;還能夠在600萬度的高溫下變得如此堅挺。他並不害怕,只是迷惑,非常的迷惑。
不過好在這東西,似乎不動了,似乎死了。
... ... ...
曲流觴緩緩吐出一口氣,與陸茗對望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些許的輕鬆之意。數據雖然不同,但套路和從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曲流觴扭頭對微微閉目,嘴脣不斷嘟囔着什麼的張道燃微笑道:“真人,有勞了”。
張道燃睜開雙目,掌心拂塵一甩搭在右胳膊上,單掌打了個稽首道:“無量天尊”。說完進步向前,站在垛口處。拂塵又甩向身體外側。
“媽,這些和尚、道士爲什麼沒事兒就喜歡閉着眼睛瞎咕囔”?溫笑今日也是一身白色中洲裙。高挑豐滿的身材在腰部,收縮出驚人纖細的弧度,潔白的風氅,英挺的面容,眉目如畫。
“你這孩子”,曲流觴撲哧笑了。至於爲什麼,她也不知道。似乎出家人本該如此,若不是溫笑提起,她從來都沒注意過這事兒。
姜劍眉望着眼前的母女,內心不由得有些悽苦。灰蟲之海,霧靄成潮,都無法牽動她的心神。她只是覺得自己好孤獨,好孤獨。
好想找個肩膀靠着大哭一場。這麼多年的堅強被金劍花海、木屋那無盡的歲月摧殘,變成了柔軟。
“嗷~嗷~嗷~”,就在這時,紅色的山脈斷裂成一塊塊兒,發出猙獰刺破耳膜的嚎叫,彷彿數百萬頭狼,一起嘯月一般,狂猛的音波捲起如海的塵煙,衝向城牆。
轟,音波激盪之下,城牆發出劇烈的顫抖。
緊接着,成了各種形狀的紅色霧靄碎片,急速、斜斜的飛射城牆之上。越是臨近,嘶吼聲越大。
飛行中,霧靄碎片抖落更多的碎片,密集如雨,呼嘯如風。
說它們是活着的吧,都這麼僵硬,更像是死物;若說死了,會叫,還叫的這般驚天動地,算什麼?
城牆之上,張道燃嘴角帶着一絲笑意,他不慌不忙的伸出拇指,點了個贊,雙眸瞬間閃過一道雷光。
而後,拇指快速的在食指第二,中指第一,無名指第三指節處來回掐動着,最後緊緊扣住小指指端。
驀然間,他滿頭長髮飄搖,雙目放光,死死盯着掌心,手指張開,五指萁張。
他的掌心出現一道旋轉的雷紋:“爆燃彈準備,三發,夾角射擊,五雷天心訣準備”。
“開火”!
接替了指揮權的張道燃,聲音悠悠,帶着空曠,遊蕩在北擎城牆的上空。說完之後,他的手掌便按在粗大的炮身之上。
掌*心*雷*紋,密集雷電,如小蛇般激射而出,順着炮身延伸向前,在炮口處彙集成網。
無數爆燃彈頂着雷電小網,與空中火紅碎片雨瞬間撞擊到了一起。
砰,砰,砰,一連串的音爆。
轟,轟,轟,電網閃着慘白密集的電花,交織成一片高約十數米,綿延數百里的雷電之網,徹底將呼嘯的霧靄碎片籠罩在內。
火焰爆燃,雷電肆虐,碎片紛落如雨,巨響不斷傳來,中間夾雜着越來越慘淡的嘶嘶,嗷嗷聲。
跌落到地面上的碎片,噼噼啪啪的摔成白色的粉末,被風一吹,成了滿地的塵煙,無序的遊蕩着。
“幸不辱命”,張道燃滿步走回,對着曲流觴微微一笑道。
曲流觴收回投射在模擬屏上的目光,對張道燃點了點頭:“辛苦張真人以及諸位道友,請代爲致謝”。
張道燃含笑搖頭,又將指揮權交回給曲流觴。
曲流觴道:“所有主力守城衛士,下城休息。各關口做好數據統計,上報”。說着,便帶着溫笑與姜劍眉在城牆上來回巡視起來。
這裡基本都是“老司機”,一個微笑往往便心靈神會,巡視起來特別簡單。不像26號以後的關口,有那麼多新人。
下城的時候,曲流觴的眉頭緊皺着,又打開了模擬屏,望着全部消失的灰白色箭頭,進攻能量顯示爲零的屏幕,她緩緩鬆了口氣。
溫笑問道:“怎麼了”?
曲流觴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就在剛纔,模擬屏最左側角落,代表着北擎邑防線的最西方,出現了細不可查的能量箭頭,但現在卻看不到了。難道真是幻覺?
那種犄角旮旯,是從來沒有蟲子出現過的,無數年來皆是如此。
想到此,曲流觴腳步輕鬆了許多,暗自埋怨自己疑神疑鬼。
望着時而搖頭,時而微笑,時而自嘲的老孃,溫笑不由的納悶的撓了撓頭,扯着有些恍惚的姜劍眉一起下了城牆。
城牆之上,腳步陣陣,換崗工作正在進行着。
... ... ...
張弛是被擡着下了城牆的!
當一個道士模樣的年輕人,將一張畫着雷電符號,有着複雜紋路的符紙貼在爆燃彈上,然後一臉微笑的告訴他:“我是龍虎山明和”的時候,他便神經衰弱了。
道士很年輕,很英俊,滿臉的朝氣。帶着和煦的微笑,露着雪白的牙齒。
明和道:“望着我幹嘛?開炮呀”?
張弛強忍着天塌地陷的世界觀,將三髮帶着雷電符籙的爆燃彈打了出去,還好,基本功過硬,沒打偏。但是望着600萬度火焰中嗷嗷叫的“碎片”,飄擺釋放着雷電的符籙以及爆裂的雷電,他的神經斷裂的更加嚴重。
“這是啥玩意兒?這是啥玩意兒?怪物,怪物,呵呵。凍不死,燒硬了,黃紙,有電?”。。。
望着張弛被擡下去張牙舞爪的背影,賀全洲拍了拍明和的肩膀輕聲道:“下去跟他好好聊聊,別嚇着他”。
明和笑了,一臉的天真。
他道:“好吧,我和福生小法師一起去開導開到他”。說着,便拉着一個呆頭呆腦、一臉茫然的小和尚嬉笑着下了城牆。
這樣的場景,不光發生在26號關口,新人變得精神不正常,非常的常見。越是內心堅定之人,情況便越嚴重。
雖然目前爲止,因爲多年以來無數鮮血和犧牲得來的經驗,而且應對有效,衛士們並沒有出現什麼傷亡,但有些心靈刺激,遠遠比刀刀見血來的更猛烈,更直接,更難以抗拒。
各關關頭的關頭兒,也如賀全洲一般,緊急的做着善後工作。在這裡,所有的東西都要重新經歷,重新認識。若不能堅強,後面的日子也就不用過了。
... ... ...
霧靄成狂,不光在覈心關口肆虐,就連唐玄的2997,這種從來不會出現“蟲”的地方,也出現了灰色浪濤,白色霧靄。
今年的蟲與往年不一樣了,有衛士的地方,便有蟲。冥冥中,似乎某些東西對這樣的五洲的忍耐力已經達到了極限,又似乎是對生靈的一種折磨與考驗。
2999號關口:沒有炮,沒有炮彈,更沒有往來奔忙的元士、默默守護的衛士。
只有二個老頭兒站在城牆之上吹風,與熱火朝天的核心關口比,這裡簡直孤苦伶仃的有些過分。
公三的殺豬刀依舊別在腰間,但卻剛剛撥動了時間的弦。
房六手中依舊沒有劍,卻在食中二指併攏之下,用它們撩動了空間。
灰浪,霧靄在極寒、極熱之下都能掙扎一會兒,卻如青煙般在時、空的律動中煙消雲散,連灰塵都不曾留下一點。
公三目光深邃望着東方2997方向,聲音悠悠:“這裡也會有蟲?這他麼惡搞!你說玄小子扛得住麼”?
房六負手而立,不再嬉笑。
他高瘦的身形屹立如山,望着城牆下寂寞的深淵以及深淵對面那突兀而立的不過二十餘米高的淡金色蟲巢,半晌才道:“我看行”!
二人站立在城牆之上的風中,滿目蒼涼的天地,周圍了無人跡。
而500米外的2997號關口此時卻“熱火朝天”。。
如果說核心關口是“驚天動地”,2999號尾關是“舉重若輕”,那麼唐玄所在的2997恐怕只能用熱火朝天來形容了。
因爲這裡有驚雷陣陣的蔡姚,有突然回來的鬼見愁,以及很會玩兒的穿雲箭。
驚天動地,是種恐怖;
舉重若輕,是種寂寞;
而熱火朝天,卻是快樂。
唐玄此時就很快樂,快樂的望着城牆下那場熱火朝天,幹勁十足的戰鬥。
蔡姚也很快樂。她並不認爲此地出現蟲巢有什麼好奇怪的,她正在嗚嗷亂叫的高舉着大霹靂四處追殺着那些逃竄的灰浪、霧靄。。。
她的電不同,帶着來自雷隱一脈的古老,帶着來自雷靈之根的毀滅,在這裡似乎所向無敵的樣子。
所向無敵,能不快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