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橫亙天際,絕美。
會仙亭上的石桌旁坐滿了人。唐玄這個主人背靠老桃樹,面對莊廣陵,其他人皆圍坐。
破壞有破壞的好處,若是從前的石桌,絕對無法坐下如此多的人:柳笑生、吳雲裳、蘇名,韋工書以及聞訊趕來的唐君生、於鳳清夫婦,老頭兒司馬陵、唐無傷等人。
吳雲裳的眼中只有白衣飄飄淡然微笑的莊廣陵,只是偶爾用好奇的目光掃過這個年輕、英俊、淡然、落寞,胸前掛着九個小鼎的羅夫山主人。
唐無傷低着頭,火紅的長裙與這個清爽的秋季相得益彰,說不上誰更燦爛。只是她偶爾觸碰到唐玄又馬上避開的猶疑目光,似乎比從前之單純,多了些複雜難明的東西。
她忘不了,那個從深淵之底,一飛沖天的身影,而那一人以難明但震驚五洲的方法,終結蟲災的浩然舉動,更是讓她有些心神恍惚。
對唐玄注目最多的是於鳳清,滿眼慈愛。人若在,此情此景勢必不能拋開衆人嘮叨些家長裡短,叮嚀些愛怨糾纏,於是便和唐君生一起,以主人的姿態,招呼起衆人飲酒、吃菜。
穿雲箭又回到那個它出生的水潭,找過去去了。越看自己現在的形象,越是不滿。而這種不滿,偶爾被強悍的肌肉力量所迷惑,變得安分起來。
但一閒下來,反覆思量之後,還是不滿,無法忍受的不滿。鳥,也有一顆愛美的心。
鬼見愁蹲在唐玄的肩膀,腦袋來回搖晃着,血紅的眼睛,好奇的掃視着低聲談笑,往來細語的衆人,一種落寞感,比唐玄更重,不斷涌出,不斷強大,不斷聚集。
似乎跟唐玄熟了,又似乎是被唐玄狠狠虐待過產生了微妙的情感,但也許是相處久了,只有在他身邊,它內心中的對這個世界的那種疏離感以及將之強烈破壞成幽冥界的渴望纔會被壓抑。
“嗚~”鬼見愁嗚嗚叫着,身形飛起,飛向藥仙潭的方向。這裡太無趣,它去找肥雁玩了。
而鬼見愁的消失,並沒有引起衆人的關注。這個世界很奇怪,越是奇怪、奇葩、奇異的生物,越是讓人忽略,忽略到麻木。只有拼命的和同類交流、對話、相處,才能獲得那一點點可憐到可悲的存在感。
唐玄愣愣的望着酒杯,視線穿過酒杯的朦朧,落在桌面上熟悉的魚、豆腐、青菜、小蝦、花生豆上面。
熱鬧的羅夫後山,背後滿面紅光站立的唐有德,都讓他飛機上那種思想沖淡了不少。這裡與想象中的家鄉,不同了。
唐玄嘆息着,搖頭苦笑:歷世情以專情;伐紅塵以濟世······玄道······蒼生往逝······
“恭喜玄兄,全身而退,成了九鼎之士,更成了五洲監洲”,莊廣陵嘿嘿一笑,端起酒杯向唐玄示意。
其他人羣起應和。他明白唐玄的感受,像是明白自己爲何而來一樣。
“恭喜?好”,唐玄一飲而盡,衆人面面相覷。從唐玄的臉上看不出一絲高興的意思。
“哈哈哈哈,再來。元氣擋酒,王八蛋也”,莊廣陵大笑着起身,再次倒滿酒杯。
而唐有德忙着幫衆人再次倒滿酒杯。
唐玄眼睛一亮,這句話似乎有些熟悉,而那熟悉的感覺中滿是溫馨的回憶。
“對”,唐玄跟着站起,酒杯高舉。
衆人目瞪口呆的望着狂放肆虐,酒水橫流的莊廣陵,這還是那個乾淨到有潔癖,言語態度溫和但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莊琴絕麼?
你一杯,我一杯,大家在一杯;轉一杯,圈一杯,轉來轉去許多杯······
是夜,在藥仙潭方向的轟轟聲中,唐玄以及在場衆人大醉。而這醉,沖淡了落寞,沖淡了末世無形但如山,無時無刻不在的巨大壓力。這許多五洲頂級的文化人,極致的放浪形骸。
於鳳清、唐無傷和吳雲裳這三個女人走了之後,酒會更是達到了高峰。
莊廣陵撫琴,蘇名唱詞,柳笑生奮筆疾書,而唐玄則是折下一根桃枝,借酒意武着一生。
白衣飄舞,盤膝而坐,纖長的十指飛躍;負手向天,聲音空曠,歌詞悽美中帶着悲愴與遼闊;奮筆疾書,字如游龍狂舞,酒酣、肝膽,拋棄一切,無感於外。
其他人如醉如癡的看着,忘記一切。
...... ...... ......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曾經是萬古之前,流傳後世的一首慷慨陳詞。
如今這大洋已經連成一體,再沒有太平洋、北冰洋、大西洋之說,只有一個詞:大洋。前面加上任何形容詞,都不足以描述大洋的壯闊。
首望之山,矗立大洋之畔,高1700米,方圓300千米,峰高矗立,眼前就是無邊水面,往後便是浩瀚元洲、中洲廣袤的陸地。
山峰頂上,有一座“監洲府”,建築古色古香,院落錯綜掩映在山巒與高樹之間,人影憧憧。
一個白衣身影,正走出監洲府的硃紅大門,延着下山的羊腸小道,青石臺階向下晃着。背上揹着把名爲小江湖的寶劍,右手提着一杆妖豔的長槍。
他嘴角掛着笑,一身白衣飄飄然,信不而下。
“安總管,您老下山吶”。
“安總管,您越發的英俊、帥氣了”。
“安總管,您這槍,可真騷”。
······
往來衛士,男男女女,和路過身邊的白衣人影打着招呼。而哼着小曲,志得意滿的安雨軒,展示着最迷人的微笑,身軀從不正經的搖晃,變得筆挺起來,步伐顯得沉穩有力。
他點着頭,打着招呼,穿過蒼白的石壁,踏着一地的森青,向下走去。
安雨軒,赫然成了監洲府的大總管。從相遇之人的表情來看,這個大總管,在這裡似乎位高權重,頗受尊敬的樣子。
下了守望之山,穿過山腳下的“守望之門”,走過數裡黃沙之攤,安雨軒坐在大洋邊上,極目向東:一片浩瀚巨水,遼闊、蔚藍、深沉,帶着震撼靈魂的低嘯和震盪天地的搖擺起伏。
“快來吧,你我兄弟大幹一場”,安雨軒抿了抿嘴,自言自語着。
“可是幹什麼呢”?他又皺眉。
“總之就是幹”,安公子呵呵傻笑着。
“離開龍笑梅,我不覺得傷心;見不到你,我卻很是寂寞······這可咋整”?安公子傻笑變成苦笑。
“哦,你這話,可是有些大逆不道哦”,安公子背後響起了聲音。
“哼,關你屁事。事兒?事兒”!!!!!安公子不屑冷笑,下意識反駁。但緊接着,一股靈魂的驚悚和窒息感突然竄出,不可抑制。
安雨軒回頭,先是大驚,然後滿臉訕訕的笑意,渾身有些發抖,聲音極不自然:“笑··笑梅,你咋來了”。
龍笑梅望着詩情畫意、念友情深,如今卻一臉忐忑的安雨軒。
二人就這麼對視着。時間加長,安雨軒的神情變得有些僵硬,心裡更是咚咚的打鼓。
“嗤嗤”,龍笑梅忽然笑了,笑得越來越大聲,笑得前仰後合。
隨後,她邁步來到安雨軒的身旁,坐下,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也開始凝望着震撼而無法形容的大洋。
暗罵自己沒用之後,安雨軒右手輕輕攬住龍笑梅的細腰,二人就這麼靜坐着。
風聲,帶着潮溼腥香的氣息;海浪,帶着白色的泡沫,發出轟鳴;背後,守望之山無聲,但無聲中,卻有種說不出的堅毅、冷硬、頑強不屈的精神滌盪着,對抗着喧囂。
“真想一輩子呆在這裡”,龍笑梅的聲音如囈語,低不可聞。
“這裡有啥好的”,安公子嘴裡咕噥着。
“遠離塵世,面朝大海,背有高峰;沙灘綿延無際,精神無限自由。死了,都是種幸福”,龍笑梅繼續囈語。
“你傻了吧”,安雨軒攬着纖腰的手動了動,稍微用了用力。鼻端輕嗅着屬於她的體香,景物是乾枯的,秀色是可餐的。
“好忙,好累,好茫然”,龍笑梅閉上雙眸,在動與靜的對抗中,選擇了平靜。
“唉”,低聲嘆息了一下,安公子望着愛人的不斷顫抖的睫毛,似乎懂了她的感受。
每個人都有個自然、遺世而獨立的夢,只是這種夢若要做的甜美,要麼是白癡,什麼都不懂;要麼是天才,極致的超越一切之後,才能換來那種心無掛礙的灑脫。
能做到麼?
答案顯然是不能。
星球像個怪圈,把每個人都限定在無限不循環、無限又循環之中,都在追,都在想,都在夢,都在努力······
到最後,沒了自己。沒了自己,白癡、天才的基礎也就不存在了。身處人中,身處事中,身處目標中,永無解脫。
夕陽西下,逐漸隱沒在守望之山的背後。
陰影在延伸,從遮蔽了安公子二人一直延伸到大洋蔚藍的洋麪上,到最後,像是一把刺入蔚藍的漆黑之劍。
這邊,安公子與龍笑梅享受着隱藏在漆黑中,看向燦爛與光明的美景;那頭,唐玄眼前卻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北擎放歌,天地間又響起了那首:“多想,活着”。
活,不是一個目的,而是一種追求,一道對蒼天困囿,規則泯滅抗爭之音。
歌聲不止,不屈之音,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