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象一團燃燒的火球,已高高地掛上了半空,毫無遮擋地將蘊含的巨大熱能撒向大地。清晨涼爽的曉風早不見了蹤影,乾燥而熱烈的氣流抽走了空氣裡最後一絲溼潤,滾滾熱浪又開始翻卷。
楊楓端坐馬背,靜靜佇立在整裝待發的一排排隊列前,銳利的目光掃過全隊。幾名軍士奔出隊伍,來到楊楓身前,抱拳施禮道:“楊大人,全軍人馬已點數完畢。”
楊楓脣邊掠過一抹冷笑,提馬上前一步,揚聲道:“弟兄們,昨日灰鬍馬賊侵襲,雖說被成功擊潰,賊首灰鬍授首,但我們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據確切的消息,我軍南下線路已泄,前方尚有莫測的兇險。重任在肩,我輩更需加倍勤謹,加倍小心,萬不可因此勝而滋生驕矜輕敵之心。昨晚,平原夫人明鑑於此,慮我等勢弱難與賊相持戰。故我們商定,捨棄既定路線,改向東南,沿河南下,從速進軍,脫開這一帶易爲賊人所乘的山林地區。”
馬匹又向前踏進一步,面罩寒霜的楊楓眼裡陡然爆出冷森森的厲芒,逼視着一個個肅然挺立着的軍士,沉聲道:“昨夜,偵伺的斥侯發現,有人趁夜偷偷溜出大營南行,目前尚未查出是誰,目的何在,但我也不得不加以防範。適才已清點了軍中人數,從現在起,大軍中人衆,每十人編爲一隊,每日宿營、啓程,各清點一次。凡不得軍令,私行離大隊者,以通賊論處,立斬不赦!凡隊中有人逸走者,全隊連坐,斬!”
車駕裡的平原夫人遙遙聽着,臉色陰沉得像灌了鉛,全身都在微微發顫,狠狠挫着銀牙,手指甲已深深掐進了手掌心,美目中灼閃着惡毒、憤恨的光芒,“楊楓!楊楓······”從牙縫裡,她狠狠地迸出了這幾個字。
一聲令下,號角鳴響,人馬折向東南而去。
捨棄了大道,道路愈加崎嶇難行。雖是將洹水之役擄獲的幾百匹健馬盡數調撥給了輜重隊和少原君,但衆多車仗時不時的依然得靠人力推扛拉拽。行不多遠,幾乎所有人都已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了。
楊楓立馬道旁,看着士卒馭夫們滿頭滿臉汗淋淋的,渾身上下熱氣蒸騰,拖長了的隊形也斷斷續續地有些凌亂,不由得眉心糾結,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兵貴神速啊。”
自從來到戰國時代,從戎領軍以來,他便一直統帶騎隊,講求的是剽捷如風,飄忽無定,瞬息百里,眼前這種遲緩的行軍速度怎不令他心中焦灼。何況在山野叢林中,騎兵馳騁迴旋的長處全被地理條件遏制住了,若不能儘快進入河南人煙輻輳的平原地區,費盡心機打亂各路敵手的佈置,爭取到的一點主動權就將喪失殆盡,而且更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增了無限兇險。
沉吟了一會兒,楊楓撥過馬頭,對隨侍在後的展浪道:“展浪,今晚宿營後,將糧車捨棄,糧食按每人十日口糧的份額分到每個人手中,自行攜帶,從我開始。還有,自明天起,每日增加兩個時辰趕路。除公主、兩位夫人······少原君及女眷外,所有人全部步行,馬匹集中調撥到車隊中使用。行進途中,若車輛有折輻脫輞、斷軸毀轂等故障,即刻放棄,推翻到路旁,不得耗費時間修葺。在此我們地利全失,必須加緊在最短時間內走出這一大片山林,渡過黃河。”
展浪有些驚異地道:“師帥何必也自攜口糧步行。棄馬步行,弟兄們豈非舍長用短,再說,拿我們的馬匹當轅馬使喚,實在也太糟蹋了。”
楊楓凝視着展浪,微笑着輕輕道:“展浪,這就是馭軍之道啊。中途改道,行程甚艱,且讓將士們自攜十日口糧。馬隊是我親近私人,禁軍皆是步卒,不時又需推拽車輛,人之常情,得無怨言?處事偏頗,怎能令人效命疆場。再施於鐵腕手段,縱能壓下不滿的聲音,亦會使人銜恨於心。何況現下延緩行進速度的是輜重車輛,耗費人力不如由畜力承擔······有些事,身體力行自己做起來,比講千百句空話更有用。”
想了想,展浪臉色嚴峻地道:“是。若是少原君的車輛半途有了故障,他又不肯捨棄呢?”
楊楓瞥了他一眼,漠然道:“你去找鬥蘇,他是軍政司執法,知道該怎麼做。”
“是!”展浪在馬上微一欠身,“我這就去安排。”
“等一等。”楊楓隨便地一笑道,“再傳令,無論是何身份,每個人除必要的裝備、口糧外,多餘負重不得超過十斤,以免延宕行程。”
展浪一愕,順着楊楓的目光轉頭看了看少原君的車隊,恍然一笑,拍馬而去。
此後的八天,大隊人馬每天疾趕六個多時辰,順利進入了雍榆地界,眼看着再趕一兩天,就能脫出這一路的山巒密林了。
八天來,共有三十餘乘發生了故障的大車被推翻到路邊以疏通道路,其中倒有二十多輛車是少原君的。每推dao一乘大車,少原君都如喪考妣般跳着腳又叫又罵,雙手顫抖,兩隻小眼睛直向外噴火。
然而軍中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大部分家將,對他的暴跳如雷盡皆採取一種視若無睹的漠視態度,奴僕們在額外負重不得多於十斤的強制軍規下,實在也分擔不了多少財貨。於是,幾天下來,他的女婢,進而是姬妾,只得下車步行,一輛輛乘坐的車駕紛紛騰給了資財。
到了第四天,嗜財如命,慳吝得出了名的少原君將自己的座車都騰了出來,自己坐到了車轅上,便是平原夫人的車駕,也被他好說歹說地塞進了幾大包細軟。此後,一有大車被推dao,早已急怒攻心,咳嗽不止的少原君便不顧斯文體面,劇咳着破口大罵,直罵得聲嘶力竭,喘不過氣來,有幾回甚至背過氣去。幾天下來,年未滿二十的少原君看着倒老了十幾二十歲。
而他的那些女眷婢女一個個走得灰頭土臉,兩腿腫脹,有的相互攙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趕,有的人甚至是拉着車轅被半拖着走,卻沒有一個人敢於掉隊——因爲,只要脫離大隊兩裡開外,便會被當成欲交通賊匪,脫隊私逃者處死,連帶着同隊另九人一起送命。兩起血淋淋的殺戮後,所有人全被鎮住了,包括冷狠的平原夫人和未老先衰的少原君。同時,人們看向鬥蘇那一隊執法隊的眼光,簡直如視鬼魅。
隨着地勢越來越闊朗,越來越接近雍榆,原來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楊楓一顆緊繃着的心漸漸放下······
“師帥,前方斥侯有密報!”正趕路間,臉色凝重的展浪領着一個一身是汗,身染血跡的漢子匆匆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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