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刑少年行俠,任氣尚義,胸次磊落,襟懷坦蕩,中年遭逢信陵君。無忌公子洞開胸懷,令見肺腑,以恩結其心,以氣懾其勇,杯酒立談間便令他傾心歸附。嗣後樂刑便執一之義,忠心隨侍在信陵君左右。
此次奉命前來接應趙國送婚使團,樂刑自知肩上擔着天大的干係,成敗直接關係到信陵君及魏國今後的存亡榮辱。通過各種情報來源,對於楊楓,他心中深自戒惕。不想見面後短短的接觸,楊楓的英武軒昂,談笑揮灑,快意爽落,正切中他的深心,令他不覺好感大增,甚至隱隱有引爲知己之感。
適才他拜見平原夫人,遞交了信陵君的密簡。平原夫人一腔怨毒終找到一個宣泄口,咬牙切齒地歷數楊楓囂張跋扈、狡譎陰狠的種種行徑,毫無掩飾地教訓着樂刑要提防楊楓。但這平原夫人雖然冷厲狠辣,深通權謀,卻終是女流之輩,渾不知御使豪傑之道,直將樂刑視爲信陵君門下家奴一般,言語間頤指氣使,盛氣凌人,樂刑面上隱忍不發,心中大是不快,也未將她的言語真正放在心上。更何況在信陵君環環緊扣的周密計劃中,楊楓是一個徹底的被犧牲者,看着茫不知厄運即將臨頭的楊楓,樂刑又不由得帶上兩分隱秘的歉疚。諸般情感交集,樂刑對楊楓倒頗生出些親近之心。
兩人推杯換盞,酒未過三巡,已是言談甚歡,兄弟相稱了。
和楊楓對飲盡一杯後,樂刑擡手止住提起酒尊,又要往杯中倒酒的楊楓,笑道:“楊兄弟身上有傷,多飲的確對傷勢不利,還是止了酒吧。咱們一見如故,也無需講求什麼虛禮。”
楊楓把酒尊推給樂刑,開懷大笑道:“樂兄說得是,咱們一見投緣,是無需講那些虛禮,樂兄自便,恕小弟不奉陪了。”
樂刑皺了皺眉道:“楊兄弟這一年來聲名鵲起,我亦曾聞聽過兄弟武技大爲不弱,連趙墨鉅子嚴平都不是兄弟之敵,此次又是如何負傷的?”
對於這種能令信陵君和田單更增芥蒂之事,楊楓自是不會放過,當下也不加隱瞞,詳述了淇水大戰及黃河行刺事件,末了冷聲道:“據我手下人研判,那妖女當是齊國的蘭宮媛,而那喬扮的老婆子應該就是齊國專事行刺的邊東山。”
樂刑臉色凝重,恨聲道:“田單!······哼,也想自闢乾坤啊!”忽又想起什麼似的,眼裡閃着熱切的光,問道:“楊兄弟,聽說楚國豪俠鬥蘇就在你的軍中,能否請來一同痛飲暢談?”
楊楓眼裡掠過一線冷芒,這些日子來,鬥蘇鋒芒太露了,瞞是瞞不住的,心念電轉,故意問道:“樂兄也知曉鬥蘇?”
樂刑點頭笑道:“鬥蘇堪稱當今荊楚第一豪俠,我也是聞名久矣了。”
“那麼樂兄可知他的家世?”
“據說他身世炫赫,可是斗子文的苗裔呵。”
楊楓面不改色地扯謊,笑道:“這就是了,樂兄請想,這樣的人物,豈會隨意屈居於人下。”
樂刑搖頭正色道:“楊兄弟此言差矣,你絕對是個值得深交的好朋友。鬥蘇若是個以身世欺人之徒,也不會有偌大的聲名。”說着,臉上不覺閃過黯然之色。
楊楓的眉梢微微一戰,心裡略有愧疚,暗暗一嘆,道:“當日我曾求醫於趙齊邊境,適逢鬥蘇窮困病厄於旅途中,我援手於他,相見恨晚,結下了交情。我邀他同至邯鄲盤桓幾日。不料甫回趙國,孝成王即令我送婚出使魏國,鬥蘇果真好義氣,一路伴我南下。前些日子淇水畔水決囂魏牟後,我以恐囂魏牟並未溺斃,請他幫忙追尋此獠下落爲由,有意支走了他。唉,可惜了,如果他能和樂兄見面,大家都是性情中人,你們一定能成爲生死至交的。”
樂刑臉色複雜,似惋惜又似慶幸,喃喃道:“真是可惜了。”
楊楓傾過身子,低沉地道:“此次大梁之行兇險莫測,我實在不願他捲入其中······樂兄,這內中的詳情無忌公子應該也對你有所交待吧?”
樂刑知道平原夫人已透露了一半的秘密給楊楓,卻不知楊楓所知究竟到了什麼地步,也不敢多說,只沉沉地點了點頭。
楊楓手指點着案几,感慨道:“齊人、燕人費盡心機要破壞趙魏聯姻,足見三晉關係親近,守望相助,爲各國深忌。安釐王卻偏偏兄弟鬩牆,禍起蕭牆之內,又如何御得外侮?”
樂刑一臉的不屑憤激,眉峰緊鎖道:“正是!君上雄才大略,一心爲國。安釐王闇弱無能,只知寵信龍陽君這無恥小人,對君上多方排擠、掣肘。國家就壞在這些小人手裡了。”
楊楓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樂兄,不瞞你說,當初從平原夫人口中乍聞這段秘辛時,我實在是心灰意冷。安釐王非但無意聯姻,更一心從中作梗破壞,我身負的使命又如何完得成?說實話,我孓然一身,毫無牽累,真想掛印而去,一走了之······可回過來一想,又深爲自己的怯懦自慚不已。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丈夫立於天地間,首重信義,也唯這一個‘信’字最是厚重。我既接受了孝成王交託的使命,臨難苟免,豈不成了個無信負義的鄙夫。不管面對怎樣的艱危,允諾了大王,縱是粉身碎骨,亦得拼盡全力去完成。雖萬千人,吾,往矣。常人大概會認爲我太過癡傻,樂兄信人,平生最重然諾,自當能理解兄弟的心意。”
一番話正中樂刑之心,他濃眉飛揚,舉起酒杯一氣飲盡,擊案叫好道:“兄弟說得好極了。人無信不立。我輩男兒處身立世,信義最是緊要。背信負義,狗彘不如的匹夫。”
楊楓高興地道:“樂兄果是知音之人。來,我們兄弟乾了這一杯······不過我還有個難處,望樂兄能鼎力相助。”
樂刑擺手道:“楊兄弟有話請講,不說咱們一見如故,便是君上,原也是派我前來接應襄助的。”
楊楓微微一笑道:“樂兄,目前我最擔心的,便是龍陽君這小人釜底抽薪地使絕後計。如此一來,趙魏聯姻,定然化爲泡影。”
樂刑慷慨地道:“龍陽君那小人還能有什麼鬼蜮伎倆?兄弟儘管開口,我無不應允。那小子屢次與君上作難,作哥哥的早想煞煞他的威風了。”
楊楓的眼裡閃過一抹狡黠,篡改了一句名言,拍案道:“燕趙多慷慨悲歌士,但無論是誰,提起樂刑,哪一個不豎起大拇指,說一句‘樂刑一諾,重於千金’。有了樂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現在我身上帶傷,鬥蘇又已離去,營中沒有一個能獨當一面的人才,所幸樂兄趕到,解了兄弟的燃眉之急。我極是擔心,龍陽君會施展下作手段,破了三公主的處子之身,壞了她的貞操,那事就無可挽回了。”
樂刑豪氣遄飛,大笑道:“楊兄弟放心,只要做哥哥的但還有三寸氣在,便能保得三公主無恙。”一句話出口,突然一窒,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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