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楓甫抵廳堂,仇憤填膺的囂魏牟便暴起突襲,朱亥隨即出手救應,原本一派寧謐祥和的廳裡立刻亂成了一團。
楊楓此時技藝已臻小成,更因師從一代宗師毛公,習學曠世高人墨翟所創下的墨氏武技,眼界尤高,眼見得朱亥威力無儔、深合於劍道極致的全力一擊,震撼之餘悠然神往,剎那隱隱地把握住了毛公論及的至大劍道的奧秘。緊接着脣槍舌劍,算計借朱亥之手除去囂魏牟。果然,暴怒的囂魏牟聲嘶力啞地慘號厲吼着,無視淵停嶽峙,擋在面前的朱亥,紅着眼睛,緩緩的,沉沉的,一步、一步地踏上······
楊楓眼神森冷酷厲,凝聚起所有的精力,右手垂下,重心略往右移。廳裡各人的武器都卸下留在廳外,他的“長風”也讓李宇帶給了范增,但在右腳靴筒裡卻還插着一柄匕首,只待囂魏牟再爲朱亥擊退,他就將尋隙一舉擊殺此獠。
不料如張滿的弓,氣勢即將蓄足的囂魏牟突兀被一聲嬌柔慵懶的聲音打斷,蒼朗的大笑隨之接上,囂魏牟的氣勢一窒,即又瀉去幾分,頓時接續不上,腳下一滯,悶哼一聲,血紅的眼睛轉向發聲之人。
楊楓暗暗一凜,這兩人出言恰到好處,顯見得亦是深諳武技之人,也轉頭看去,不由得一愕——
一個眉目如畫,手足勝綿,肌膚似雪,姣媚動人的“女子”蓮步姍姍,如捧心西子,帶雨海棠,楚楚可人地娉婷而來,擋在囂魏牟面前,美目眯斜,紅暈兩頰,俏生生低柔地道:“囂壯士,難道真有什麼解不開的血海深仇,非得濺血於這幽居雅地。壯士執意如此,非獨負了良辰佳地,便是引領壯士至此的奴家也再無顏面踏足雅湖小築了。”他吐屬溫雅,言語細意熨貼,徐急自如,別有一種柔媚情形,說着話,一雙象含了水的俊眼又溜轉着向楊楓嫵媚地笑了兩笑。
楊楓心裡一顫,這就是名垂千古的龍陽君了!一時真有些恍惚,男人,真能俊美成這般模樣,這般令女子都會不期然生出妒忌之心的模樣!?
龍陽君嫋娜地轉過身,抿脣一笑,容光煥映,柔聲低氣地道:“楊大人,您若認爲奴家尚值一顧的話,是否願意賞奴家這麼個薄面呢?”
信陵君始終安然如素地坐於席上,深沉而鎮定,這時靜靜地一笑道;“楊兄弟,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賢豪磊落之人,仗胸中所學奮跡顯庸。薰蕕不同器,你也須當自重身份,何須在此地逞一時意氣。”
誰都聽得出他的言下之意何指。楊楓暗暗咬牙,你魏無忌要下龍陽君的臉是你的事,何必用心險惡地把自己牽涉其中。這話一說,自己再罷手,究竟算是“賞了龍陽君的薄面”,還是因是“頂天立地的男兒”,“自重身份”,不與倚恃斷袖分桃行徑竊據高位的龍陽君一般見識。好心計,幾句話便迫得自己立得擺明立場。
冷沉沉地一笑,正待開口,一個瘦削的身影大步走了過來,方纔那個蒼朗的聲音又道:“楊公子,當日匆匆一別,公子俊朗如昔,老夫當真掛念得緊。”
楊楓一閃眼,眉梢一揚,拱手笑道:“原來是符老!楊楓一時未曾注意,符老見諒。符老可是朗健更甚昔日了。”
符毒搖了搖頭,似乎有幾分意興闌珊的意味,“老邁衰朽,已是日暮途窮啦。”
楊楓長笑道:“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在這亂世中,符老正該又有一翻作爲,如何遽而言老?······既是符老出言相勸罷手,楊楓怎有不遵之理。”
符毒花白的壽眉一陣抖顫,眼裡精光爍爍,拊掌大笑道:“楊公子謬讚,老夫受之有愧啊!”上前一步,伸手欲挽楊楓。
楊楓和符毒敵友未明,上次楚國相會還是以一場豁命血戰作結,臨行他又向符毒撂下了狠話。目下賊去樓空,如何敢讓符毒近身,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擺手道:“符老長者,楊楓怎敢有僭,符老先請!”
符毒哈哈一笑,也擺手道:“楊公子請,請!”當先步入大廳中。
龍陽君以手掩脣,銀鈴般輕輕一笑,最是臨去秋波一轉,情態畢露,翩若驚鴻,風中弱柳般地回了自己的席位。
楊楓一陣不自在,又不好露出厭煩之色,隨之進入大廳,便在信陵君下首空着的一席坐了。
此時,朱亥、囂魏牟、龍陽君、符毒等武技精湛之人都從他的模樣、神情、步態,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末了。信陵君對他的狼狽樣子宛若無睹,絕不開口探問,只含笑頷首道:“楊兄弟,我可還一直擔心你趕不及呢。來,我爲你介紹幾位當世人物。”
楊楓歉然苦笑道:“君上,還是稍待片刻吧。”他的肚子早餓得貼着脊樑了,案几上擺着四碟點心,一盞清茗,清香撲鼻,更勾起了他的食慾。在座的不下二十多人,哪堪再和他們一個個見禮寒暄,何況對於持“五德始終說”的陰陽家代表人物鄒衍之流的所謂名士他根本不感興趣。在他心裡,此等人物也不過是用來“妖言惑衆”,造造聲勢罷了。亂世中,首要的還是實力,勝者爲王,有了充足的實力、勢力,自然就會有那等趨炎附勢之人挖空心思爲你造出種種符瑞,許你是天命所歸。如果韓非公子在場,他倒是很有結識的興趣,鄒衍?識與不識有什麼區別。
一氣將香茗飲盡,風捲殘雲地把四碟點心一掃而光。兩名婢女見他吃得這麼又快又多,都睜大了眼睛,相視捂嘴竊笑,又送上了一壺茶和四碟點心。楊楓正感意猶未盡,謝了一聲,又大口吃了起來。
廳中各席上的衆人原就惱他一身齷齪,居然有臉登堂入室,且一來便引發事端,剛纔一番震天響的打鬥,定然驚醒了午休的紀才女。這會又見他旁若無人,彷彿身處茶館酒肆,大吃大喝,無不拿眼剜他。許多人眼中都露出了鄙夷、不屑之色,有幾個還從鼻孔裡擠出兩聲冷笑,斜眼砸舌,一副恥於共座的神氣。倒是龍陽君似乎很感興趣,眼風有意無意地飄在楊楓身上。
形勢逼人,囂魏牟適才無奈只得悻悻返座。如今他忘記了一切,連紀才女都拋在了腦後,鼓凸着兩隻血紅的大眼,牙齒咬在肉裡,粗濁地喘着氣,一動不動死死瞪着楊楓。心中只是盤算,如何乘這死敵眼下不濟,猝然一擊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