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夜風輕輕拂過,送來了些須涼意。星月輝映,玉宇無塵,魏安釐王三十二年大梁城的這個初秋月夜,寧謐而幽美,整座城池都進入了溫馨的夢鄉中。沒有人預料得到,這一天,註定是一個血寫就的日子,而此後的千百年間,會有如斯之多的文人騷客濃墨重彩地書寫演繹着這段異變頻仍的傳奇。
觀星臺上,鄒衍糾結的濃眉微微抖顫着,泛着涼意的夜裡,他的額頭竟滲出了一層薄汗,粗濁的呼吸極不穩定,不知是因了心頭的戰慄,還是周身的寒意,他喃喃的語聲也有了幾分抖切,“五星聚於一宿,五星聚於一宿······”
“乾爹,你說什麼?”低垂螓首出神地坐在一邊,不知正想着什麼的紀嫣然訝然擡起頭,臉上卻飛起了一抹嫣紅。
鄒衍重重嘆了口氣,負着手來回踱了兩圈,籠滿了皺紋的眼裡沉沉的盡是憂慮,面色陰沉,習見的從容沉着不見了,死死望定夜空,沙啞地低聲道:“五星聚於一宿!”
“五星聚於一宿?什麼意思嘛?”紀嫣然盈盈站起,嬌嗔地問道,輕巧地掩過了心事。
“天下兵起!”鄒衍眉梢嘴角一戰,抖索地吐出了四個字。
“天下兵起?”紀嫣然敏感飛快地朝夜幕下的某個方向看了一眼,帶了些惶惑地追問道,“乾爹,有辦法避免嗎?”
鄒衍詫異地扭頭看了看紀嫣然,紀嫣然臉上又是微一紅,彎長的睫毛撲簌簌抖了幾下,垂下了眼簾。
鄒衍眼中滿是憂鬱,苦笑着道:“嫣然,你怎麼了,問出這種話?乾爹畢生精研的是天算星相,又不是言人禍福斷休咎的相士,教人趨吉避凶。天象示警了,天意!天命!”
紀嫣然抿了抿嘴,烏黑的眸子亮閃閃地看着鄒衍,輕聲道:“乾爹,那······救世的聖人卻又在何方呢?”
“看不出來,還看不出來。不過,水德當興啊!”鄒衍若有所思地望着寥廓的星空,終於只說出了這麼幾句,彷彿怕冷似的,蕭瑟地縮了縮肩膀,慢慢向黑沉沉的樓梯口走去,步履不復朗健,現出了老態,“嫣然,你也早些下來吧,不要再在黑地裡呆了。”
紀嫣然不自覺地朝那個方向又溜了一眼,心跳有點快,她忽而惶亂而又分明地察覺到不知爲何,自己的心境竟然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她輕輕咬了咬下脣,說不出到底什麼地方不對勁,越想心思越紛亂······
東方天際現出了朝霞。天,亮了!
楊楓臉色嚴峻,灼亮的目光掃過室內排成一列的十多名衛士。靜寂中,他沉冷的語聲很是清晰,“······信陵君大致的陰謀你們都知道了。在魏太子增歸來前,他定當有所異動,我若身在大梁,決逃不了他的算計,必須搶在他之前動手遁走,而范增先生自有計較保得使團人衆周全。你們須得謹記,無論聽聞我發生何等事故,都不許感情用事,自行其是,一切皆凜遵范增先生指令行事。”
十多名衛士齊刷刷跪倒在地,激奮地道:“師帥,讓我等翼護左右,以策周全!”
楊楓一個個凝視着相處近三年忠心耿耿的袍澤,一揚眉,嘆了口氣,道:“信陵君絕非易與之輩,手下更是能人無數,如此只會反令他生疑。更何況,若欲遮人耳目,隨侍我身邊的護衛只怕得盡數戰死遺屍方不會啓人疑竇······你們是隨我自代郡出來的手足袍澤,我希望日後回了邯鄲,你們還能和我一道創建功業!起來吧。”
衛士們靜了一會,默默地施禮退了出去。
深深吸了一口氣,楊楓仔細地檢點了隨身兵刃、弓弩,對侍立在側的烏果吩咐道:“烏果,備好紫騮,帶上兩壺羽箭。前日我已經和龍陽君約定今晨出遊。幫我安排一下,待得晚間回城分手後,我要和范增見面商討歸趙對策。”
“是!”烏果應諾,躬身退下。
等了半個多時辰,門衛通稟,龍陽君已在館驛外等候。
楊楓自行挽繮牽了紫騮,步出館驛,不禁一怔。龍陽君還是那副“嬌媚”的模樣,只是,眉宇間隱了幾分凝重,外袍內着上了軟甲。身畔除了向來寸步不離的焦旭外,又多了幾名高手,當日隨新垣衍迎接送婚使團的鐵衛沙宣亦在其中。身後更是有上百隨從衛士,一個個剽悍矯健,全副武裝,隱透出一股瘮人的殺氣,顯見得俱是久經戰陣慣廝殺的精兵。
見到楊楓,龍陽君也是一怔,擰緊了眉峰,道:“楊兄弟,你不帶衛士嗎?”
楊楓飛身上馬,笑笑道:“如果有事,君上難道會眼看着我吃虧而不加援手嗎?何況楊楓遠來之人,在大梁無仇無怨的,又哪有什麼人會找麻煩對我不利。”
龍陽君眉毛跳了一跳,勉強一笑。
一行人簇擁着龍陽君、楊楓,往城外行去。龍陽君奇怪地沒有了往昔的言笑宴宴,滔滔不絕,只偶或用眼尾溜楊楓一眼,客套地寒喧幾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楊楓心知他定是有話要說,當下也不主動搭腔,只是隨口酬答,悠哉遊哉地賞玩着繁華熱鬧的街景。
馬蹄生風,不多時便出了大梁城。前後的侍衛各拉開了十數步的距離,僅有幾名鐵衛高手環護左右。龍陽君目光一閃,緩緩地開了口,聲音是前所未有的低厚,“楊大人,當日你和陳子竟先生相交論道,龍陽也在場。你們談及出世入世,陳子竟先生是出世之人,楊大人求的卻是爲生民立命。以楊大人的卓異才幹,爲人用心,當知魏趙結盟的重要性,可大人出使我大魏,卻不交結大魏有力重臣,而盡日優遊,甚至足不登魏國力主聯趙合縱的公卿之門。大人是否是看穿龍陽與信陵君劍拔弩張的對峙情勢,恐陷身魏國內爭,而有意爲之?”美目中兩道寒光直射在楊楓臉上。
“是!”楊楓沉靜地道,“君上明鑑,楊楓也不虛言搪塞。君上與信陵君不和,明眼人皆瞭然於心。我是趙國使臣,職在衛護公主完婚。君上如有意深談,能否先釋我胸中之疑,何以在魏境,竟會發生馬賊灰鬍伏擊我趙國使團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