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靜似乎廳外點點雪花飄落都聽得見。
楊楓又苦澀地一笑皺了皺有些酸澀的鼻子藉着伸手託拄前額揉了揉脹溼潤的眼角忍住不讓淚水流出來掃了衆人一眼眸子憂鬱地凝定在一個地方。他不願意燃起燭火不願意讓衆人看見他的軟弱。決心已下一言甫出與李牧數載相交結下的深摯情感突然遏制不住地全涌了上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攪得他一顆不安的心撕裂了般的生疼。咬緊了牙關他掩飾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卻激嗆得出一陣嗆咳。
雖則朱英的晉陽之行註定了會將他的勢力展向前推進一大步可他的心裡竟全無應有的舒心暢意的快感而是愈加沉悶濃濃的只瀰漫了一股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慘淡黯然。
尋出的各種各樣的理由都不能稍許減輕他內心的痛苦。生死相依的好兄弟終於還是要失去了
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居
或許一個完整的人生就是由一個個充斥着無奈、痛苦的斷片組成的——路依然還得繼續走下去一切過去了的只能歸屬於過去再苦的東西也唯有自己咀嚼了嚥下去直至它化作淡而無味的渣滓或者成爲永遠亙在心頭的一根刺
所有的一切終究是不能改變的。一支轟然離弦的箭唯一的歸宿就是標的。它可能會被斬截於地也可能中途力竭而落。卻絕無可能重新再回到弓弦上。“爭霸天下”翳滿了血色沉甸甸的四個字折射地可不會是稚嫩的、幻想的浪漫色彩完全不是那些現代社會呆在象牙塔裡吃着甜食的天真的心所能承受的。
尉繚、范增、朱英、鬥蘇一班謀士將領;背嵬、鋒鏑、遊奕、陷陣營諸軍將士;高闕的近萬戶人家斗的目標。他們可以跟着他承受失敗可以跟着他一道萬劫不復而他卻決不能中途撒手棄他們於不顧。莫道男兒心如鐵吶縱然是爲了揹負地承載、責任
他彷彿有許多話憋在心底。但無可傾訴處。驀地覺着身上很有些冷。打了個寒噤。楊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力攥緊了拳頭他實在沒有什麼心情將這次夜商繼續下去了。他現在需要地是靜謐一份完全屬於自己地靜謐。
按據着案几楊楓不出聲地長長一嘆卻吐不出一腔的悶緒。用力搖搖頭。他挺直了身軀站起的動作忽而又微微一頓問道:“馮忌可有消息回報?”
“尚無回報。”朱英神色寧定地悠然道“公子勿憂馮忌定會不辱使命。”
范增瞥了朱英一眼輕鬆地一笑道:“以馮忌之能說動傅豹、王容易事耳但得武垣一地重新歸正。不止可遏止燕人。代郡的勢力範圍亦將急遽南進。獻捷邯鄲朝堂中長寧君勢將威凌於大王之上乃因功而爲自治之計。太阿倒持之勢既成。西有強秦之壓北有匈奴之患秦、燕、胡環代郡、雁門之邊防覬覦以擾腹心趙偃更動不得他長寧君自據代郡之制必越來越變得須臾不可去。冰炭不合公子復舉代郡、雁門之全力以保長寧君入手之權柄趙偃更收不上我代郡安堵無虞矣。”
兩個人的表現都很平靜態度也一如既往地從容沉定甚至語氣腔調都沒有任何變化恍若一點也未曾現楊楓的失態異樣卻都在暗暗以適度的輕鬆扭轉着沉抑地氣氛有意識地岔開關於李牧的話題。莫名的令楊楓感到了淡淡一抹理解的慰藉。
“也是。馮忌之才足堪重任我只是略憂其狂狷倨傲的性格消息回傳便即報與我知。”勉強地笑笑楊楓一按桌案長身而起“夜已晏了你們且先歸去歇了吧。”
幾個人相繼長身而起躬身抱拳告退。
略略轉楊楓詢問的目光落在了暗影裡端坐不動一坨鑄鐵般的黑魂上。
“督察院請造膝密陳”沉沉的一字一字吐音很清楚。
“嗯嗯——”隨口漫應地楊楓一愣眉峰攢得更緊擡手止住了要告退地衆人“何事?”
“刑偵司請造膝密陳”黑魂紋絲不動兩星尖利的目光更冷沉了些低沉而毫無感彩的聲音着重地咬在了刑偵司三個字上。
“什麼?”身心都感到極度疲累地楊楓目光一閃混沌的頭腦一下清醒了許多幾乎是不出聲地問出了兩個字。
廳裡一派寂然空氣忽然變得異常凝重、緊張。李齊沉沉的聲音很輕卻象一聲炸雷震顫着在每個人心裡迴響。幾個人相互看看無聲息。數點燭火光焰微微跳動映得人臉上陰晴不定隱約也浮動着一股不安的氣息。不知是誰“噝”地倒吸了口冷氣。
督察院隸下監察司主外刑偵司則主內司徹查奸叛逆及反間之責。按慣例楊楓不在代郡督察院日常事務便應報呈留守的朱英相機決斷處置。朱英竟毫不知情而需要李齊造膝密陳的只會是——從未曾有過的謀逆大案
楊楓抑住內心緊迫的不安之感極力使自己鎮靜下來沉穩地擺手做了個手勢讓便欲退出的衆人歸座直視着迎上那對冷峻的目光沉定地道:“無需顧忌只管講”
心念電轉間迅冷靜下來的楊楓已估量出形勢尚未惡化到完全不可收拾的地步。刑偵司只有監查偵伺之職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的權利。朱英的不知情昭示着事態仍在可控制範圍內。而他幕府中最得力的心腹之人幾乎都參與了這場關係到日後大戰略的夜商與謀軍政機要李齊事先未曾提出異議也排除了衆人卷涉其中的可能
“烏家有自立門戶之意”
沒料到竟是這沉重的一擊。肘腋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