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陪我喝喝酒嗎?”楊楓疲憊落寞地道。
魏凌漪象一隻被踩着了尾巴的小貓兩道柳眉豎了起來秋水明眸圓瞪鼓起了紅馥馥的桃腮充滿火藥味地重重哼了一聲要威了。
一看魏凌漪薄泛怒容繃緊了的俏臉楊楓神智一清搖搖頭苦笑一笑改口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侍宴於魏公主?”
皺着鼻子洋洋地應了一聲魏凌漪咬住嘴脣脣邊隱隱綻露出兩個笑靨兒很自負地揚了揚臉故意兜一個彎以一種勝利的姿態從楊楓身前得意地轉過步入跨院的堂屋。
兩名睡眼惺忪的婢女張羅着安置備下了兩案酒食施禮退了下去。
楊楓抄起酒尊自己斟了一碗一口灌下長長吁了口氣緊緊袍服看了看魏凌漪皺着眉頭道:“天色這麼晚了外頭又下着雪你還要上哪去?”
坐在主座上的魏凌漪鳳眼一翻嫋娜的身子一擡繃坐得筆直揚着臉兒不屑地一縮鼻子放出冷氣側轉螓輕蔑地剜了楊楓一眼。可是在燭火暈黃的迷濛光焰下朦朦朧朧幽渺的韻致極美愈見高貴雍容的風華。
伸出一隻白皙的柔荑魏凌漪也爲自己倒了碗酒舉碗就脣抿了抿微蹙蹙眉尖又放了下來。
楊楓碗不停手卻早已四五碗下肚略眯了眼眼神有幾分迷離地看着魏凌漪淡淡道:“這酒不好嗎?”收回目光。輕輕晃着碗裡的大半碗酒自個兒微微一笑道“方今各國中趙國地酒可稱得上是最好的酒味淳厚遠不是你們魏國比得上的。”慢慢呷了一口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簾盯着碗裡的殘酒。
魏凌漪出奇意外地沒有出言反駁譏嘲。黑亮晶瑩的雙眸在案上的酒碗和楊楓臉上打着轉。眼波流轉中藏了兩分探詢。兩分詭秘也隱了兩分銳利的鋒芒。
“難道你沒聽說過‘魯酒薄而圍’的故事?”楊楓終於低徐地道“當年楚會諸侯趙國、魯國都獻酒與楚王。趙國地酒淳厚魯國地酒淡薄無味。楚國地主酒吏私求酒於趙趙使不肯給予。主酒吏爲泄私憤以魯國的薄酒偷換了趙國的好酒。上奉與楚王。楚王飲後大怒認爲趙國用劣酒充斥輕慢於楚於是兵攻趙......”
屈指在碗沿彈叩兩下他冷悽悽地笑道“世事無常往往糾纏牽葛莫名其所以。爲着一罍酒的私慾便能引兩國爭端。萬千壯士殞其性命。你說這究竟是可憐可悲呢。還是可恨可鄙?”
魏凌漪目光古怪而驚異地盯着臉色黯淡的楊楓用心捕捉他的眼神抿抿脣莞爾一笑。星眸慧黠地霎了一霎刁蠻地刺道:“對於你這麼一個妄自尊大、目中無人、驕橫跋扈的人就一般而言我很是厭憎而懶得搭理。不過今晚你倒不賣弄那風地意氣傲慢的專橫了?怎麼是打了敗仗還是被趙王褫奪了官職?原來卻也不過爾爾”
楊楓斜了她一眼明顯地看到她脣角勾出的那抹揶揄的笑意閉閉眼重重地點點頭沉澀地道:“是打了敗仗了難道能有誰永遠意氣昂若地矗立在巔峰而心底又絕無缺憾?”
魏凌漪的笑容凝凍似地倏然不見側着頭飛快地對楊楓投去疑慮的一瞥嘴脣動了動扭過臉長睫毛一顫回眸盯着案上的菜餚拿起筷子撥了撥卻沒有起什麼又擱下了筷子。
楊楓感慨萬端地黯然一嘆垂默默獨自喝着酒。魏凌漪並不動碗筷以手支頤眸子裡帶了一種無法琢磨的意味打量着楊楓。
再一次抓起酒尊卻只倒出了半碗酒楊楓搖搖空空如也地酒尊頹然放下。飲盡最後半碗酒按着酒尊沉吟片刻他注視着魏凌漪謹慎地低聲道:“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魏凌漪臉上分明地掠過一線狡譎地笑意忽閃着眼睛一撇嘴似笑非笑地道:“可以啊想問什麼你就問呀。”
“你是怎麼看待無忌公子的呢?”楊楓的聲音更低。
魏凌漪神色驟變籠上了一層寒霜鳳目帶着寒澀尖銳地冷意悲憤、不信任的冷意盯着楊楓的眼睛象要看穿他的內心。
楊楓心裡一顫恍惚間那冷厲痛恨的俏臉彷彿幻成了烏廷芳的模樣。別過眼睛他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不願說就算了吧。”
魏凌漪瞪着他星眸中的厲色漸漸消散驀的拿起酒碗一氣連喝了幾大口酡紅了臉伏案一陣嗆咳。
楊楓皺着眉頭移近奪過她手裡的酒碗疲倦地搖頭制止道:“這是酒可不是茶水。”
魏凌漪倔傲地按住酒碗抿着脣忍住嗆咳冷脆地道:“放下我想喝。”
詫異地看看她楊楓順手拿過她案上的酒尊就脣灌了一口。
捧着青瓷酒碗魏凌漪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烈酒任那火熱苦澀的酒水滾過舌尖流落喉嚨。她的眼睛很迷茫一點點地滲出淒涼看着門外墨黑、銀白自然交織成的飄雪的夜色緩緩地開了口很輕很慢恍若夢中的囈語。
“我的親孃是父王最寵愛的妃子她是生我的時候難產死的我從沒有見過我的親孃......父王很疼我也很寵我他把我交給了另一個寵妃如姬撫育。如姬和孃親關係很好她自己並無所出極是疼我。有時候我在想若是孃親未曾過世給予我的愛撫恐怕也不會比如姬更多罷。如姬的父親昔年被人殺了她求父王緝兇報仇。父王下令搜求兇犯歷經三年終不可得......那個人聽說了這件事。派他手下的門客斬殺了兇犯函進奉給瞭如姬。如姬非常感激那個人地盛德時時念叨起這件事......當時父王和那個人關係仍好而那人禮賢下士謙恭待人名氣越來越大宮裡也流傳了許多有關他的奇聞軼事。甚至連嬪妃們也在談說議論。
時聽到了。還會插說幾樁那人小時候的趣事。那人多奇怪的人。有的人會很古怪的手藝。他經常會派人送一些奇巧的小玩意兒進宮給我。每次我都歡喜得不得了。在那個時候我真覺着宮裡的生活充滿了難以名狀地快樂......”
靜默了一會兒她地脣邊浮起了一個涼悽地笑意“後來那人通過如姬竊娶符。矯詔出兵救趙懼罪不敢回國。父王也不肯迎歸但依然將他名下應得的邑俸送與他本府眷屬支用。待得秦人攻魏父王終請他歸國。然而他們的關係卻愈來愈緊張宮中上下絕沒有人再敢提起那人的名號。有一次我跟在父王身邊。聽到兩個內侍私下在議論那人如何恤老扶貧。父王竟而暴怒大雷霆下令將兩個內侍斬......我知道的。我知道父王心裡的苦。父王從不拘限我我常常可以溜出宮去。巷間人們議論的都是那人地好。在人們眼裡父王根本就比不上那人。誰都認爲魏國得安倚仗的全是那人之力。那人屢屢表現得很賢德的樣子人們譏議父王就越多。可父王是魏王呀......”她的聲音有點哽咽眼圈也溼潤了吸了吸鼻子說不下去了。
楊楓撫着酒尊略一遲疑輕聲道:“憑心而論若論賢德才能放眼天下之大確沒幾人及得上無忌公子。”
“父王也想有所作爲的......”魏凌漪委屈憤怒地嚷了一句。
“可魏國在信陵君手下得安畢竟是個不爭的事實。或許他也是爲了宗廟血食不得已而爲之。”楊楓的聲音壓得很低。
魏凌漪柳眉一揚眼裡又出現了冰山霍地偏過頭冷厲地死死盯着楊楓銀牙緊咬神色異常森嚴一字一字決絕地道:“我只知道父王是死在他手裡的無論如何我絕不會放過他絕不”
楊楓目光一閃冷硬地一笑道:“父仇不共戴天?昔日齊國慶姜可還助夫盧蒲癸誅除慶氏呢。”
“哼”魏凌漪輕蔑地冷哼一聲俏臉凝霜冷冰冰地道“你怎不說鄭國祭氏爲父不復顧夫。未嫁之女夫無定而父有定;已嫁之女有再嫁無再生。世間哪有什麼比得上父母之重?”
無心之言正中楊楓有心之聽。他地心一點點冷卻下來惘然若失地灌了口酒煩鬱地伸手搭在魏凌漪肩上乜斜着醉眼笑道:“不害臊你又懂什麼已嫁未嫁女子之心......”
“啪”一記響亮地耳光的耳光正正抽在了楊楓的臉上。
楊楓一震瞬間懵然待得他又驚又怒地擡起頭魏凌漪已高傲地昂着頭身軀挺得筆直昂昂然進了內室“砰”地用力闔上了房門。
自己枯坐着楊楓定了定神略微平靜下心緒舉尊慢慢飲着靜靜思忖似在諦聽漫空飛雪飄零。原是想找人傾訴衷腸一舒胸中塊壘不料積鬱未吐反增添了無盡愁緒。回想起幾年地艱辛一樁樁、一件件往事自心頭滑過。難啊實在是難萬世功名半生心志人在征途風波險阻生命冷漠人情淡薄失卻了多少又得到了多少誰能說得清。
仰飲盡了最後一口酒他揚臂將酒尊遠遠拋出門外一按案几振衣而起。
幾乎就在同一瞬腳步聲響被驚動了的幾名巡夜衛士長刀在手撲到了門外。
臉色蒼白的楊楓毫無表情灼熾的目光一掃嚴厲地吐出兩個字:“退下”
衛士們茫然惶惑地對覷一眼默默施禮退了下去。
又緊一緊袍服楊楓邁步到了院中闔上雙目站在雪地裡捺下一腔愁鬱籲出了一口濁氣。良久不由低緩地輕吟出聲“誠恐己離兵爲人所禍也既爲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爲也......非欲復以爲榮欲以爲外援爲萬安計。”伸出手他接住了一瓣雪花眨眼間掌上的六角花只剩得了圓圓一點冰水象一滴晶瑩的淚。垂下眼簾凝視着掌中一點點逐漸消融、又一點點飛落增添的雪水他忽然泛起了一個念頭——大梁變亂前信陵君是否也有過彷徨猶豫?莫道男兒心如鐵縱是鐵血人傑心畢竟也是肉長的啊
由低到高一聲長嘯楊楓迎風抽刀揮刀歌起了大梁城外初會信陵君時吟唱過的《六州歌頭》。恍惚中他仿若回到了疆場血色殘陽下大飄飛將士們一式長刀快馬縱轡高歌慷慨蹈陣再無回顧。是的那都是些熱血好男兒堂堂好漢子是大趙不是大漢民族的好子民。有多少人捐軀在了抗擊異族的沙場上匈奴披靡的狼頭大旗下是無數血肉之軀築就的長城堅壁......恍惚中他仿若身在高闕成千上萬的小民百姓扶老攜幼簇擁羅拜爭相奉上雞酒花果......他們這般誠摯愛戴他又給了他們什麼?僅僅不過一方能安身立命的土地一切所得哪一樣不是靠他們自己苦掙苦幹出來的。他們的所求是何其的低微而他們的情感又是何其的深沉熱熾。三年了三年來代郡高闕直至於陰山南北哪一處角落無不奇蹟般地在悄然生着一點一滴的變化轉機給人於希望的轉機就象這無聲無息的小雪潤澤了田地預兆了來年的希望。
韶華飛逝孤鷹翔野。這希望這數十萬人的身家性命沉沉地都壓在了他的肩上多少人團聚在他的身畔堅忍頑強地協助他進行着一項看似絕無可能成功的事業栽佈下一點點的希望......是的任何人也不能剝去這最可寶貴的轉機無論是誰無論以任何理由颯颯刀風嘯響中楊楓的目光漸漸沉凝、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