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尉繚冷冰冰的話語,楊楓臉色微變,暗自倒吸了口涼氣。
長久以來,由於身在局中和先入爲主的原因,他一直對孝成王心存鄙夷、輕視,視其爲一個昏庸無能的敗家子二世祖,根本就忽略了孝成王在權術方面的能力。是啊,治國理政的昏聵可不代表着舞權弄術的無能。爲了消彌長平慘敗嚴重的負面效應,孝成王扶立起了身邊的親近人趙穆,悉以國柄付之,利用他打壓舊臣宿將。但漸獨攬朝政的趙穆始終得不到兵權,進入不了軍方的核心體系,唯有收買陰結一些將領,零敲碎打地安插幾個私人,只要廉頗、李牧在,權傾一世的趙穆就不能稍有異動。眼看着趙穆在邯鄲的實力過盛,孝成王便借分李牧兵權的機會重新牢牢地把城外大營掌控在手裡。他離不開趙穆,卻又毫不放鬆地防着趙穆,他素來不喜甚至憎惡廉頗、李牧,然而終其一生,他都沒有動這兩人。如此敏感而老辣陰狠,實在是高明!
越想越心驚的楊楓臉色沉凝,眉毛糾結在一起,擡手止住剛要說話的范增,不讓自己的思路被打斷。
趙穆由楚入趙的目的是削弱拖垮趙國,就他本身而言,未始沒有謀篡之心,可絕對得不到軍隊的支持,他豈敢妄動。如果沒一個外力橫加推動打破這種均衡的情勢,孝成王和趙穆這對斷袖組合將長時間地維持相依共存而又隱隱互忌提防的關係,同時大趙自立國以來所形成的銳氣及奮進精神也會因失去賴以生存的環境而最終喪失殆盡。何況太子趙偃更是個連他老爹都不如的阿斗······
由太子楊楓突然想到了自己忽視的另一個厲害人物——韓晶!這個絕不簡單的女人手腕高明,權欲極強,她的利益又在哪裡呢?就是太子趙偃。假如趙偃年少繼位,那麼韓晶便能以太后的身份操持趙國權柄,呼風喚雨。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張王牌的效用將越來越小,隨着趙偃年齡的增長,韓晶幕後聽政的可能性也一分分地降低。從這方面而言,與韓晶早泯了夫妻之情,而只剩恨意的孝成王就成了韓晶最大的絆腳石。偏偏因了精明毒辣、擅長使藥用毒的趙穆的存在,卻令韓晶不敢對孝成王有任何不利之舉。
尉繚捅破一層窗戶紙後,楊楓驟然發現,三個目前趙國最有力的人物之間,居然是這麼一種微妙複雜而又有趣的形勢,其中大有可資利用之處。他浮上了一抹冷笑,緩緩地把自己的分析說了出來。略一沉吟,終於拋出了那一枚重磅炸彈,沉聲道:“據我查探到的可靠消息,趙穆,實則乃春申君黃歇的兒子,年少時化名入趙,便是負有攪亂削弱趙國的使命。”
范增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嘆道:“黃歇急功近利,貪婪成性,行事瞻前不顧後,趨利忘害地圖謀人國,趙穆十數年來在趙國風生水起,若有此子在身畔,楚國只怕早在黃歇掌握中了。”
尉繚眼中掠過一道亮光,露出了他特有的冰冷的微笑,淡淡道:“韓國積弱,一擊即潰;魏國地利盡失,信陵君又不得見用,大軍壓境必破;趙有長平之敗,國勢劇衰,黃歇不改弦更張,猶令其子在趙攪風攪雨,何異替西秦張目。哼!三晉既亡,楚國焉能保存。貪近利而無遠憂,愚蠢之極。”
室中一時默然,范增琢磨了一會,道:“趙國朝堂上的實力已爲孝成王和趙穆所瓜分,韓晶若果如公子所言的野心勃勃,豈不要在朝中援引外援以爲心腹臂助······”
尉繚冷酷的眼睛閃着光,音調冷若冰霜地道:“此三人間錯綜關係我們大可從中漁利,但目前尚不宜輕動。”
楊楓點頭道:“不錯,我眼下威望不夠,人脈不足,貿然行事,縱有所成,也只能爲他人作嫁衣裳。”
“爲他人作嫁衣裳?”尉繚眼裡微有些許笑意。
楊楓笑了笑道:“范增剛纔說得對,我只是軍中後起之人,唯有決死數戰,方可稍張門戶。大趙雖不若秦國般首重軍功,但趙國民俗懁急,民風剽悍,最重英雄,只有通過戰陣殺伐,纔可能在短時間內大幅度提升我的威望,躋身朝堂之上。”
汗明苦笑道:“可惜孝成王不會給公子這種機會。廉老將軍、李將軍的推重固然令公子聲名大震,但也令孝成王將公子視爲廉、李一系的人,心有疑忌,閒置而不加以重用。”
楊楓兩道長眉一軒,神采飛揚地傲然道:“我從來只相信一句話,‘機會,是自己創造,而不是靠人給的’。此次回趙,我會取道魏境,就在趙國南方一帶拿灰鬍、狼人這些馬賊開刀,既清趙境,也用這些無恥賊子的血作爲我崛起的第一步。”他眼中閃現寒凜的殺氣,右手輕輕一撥,案几上一個空了的茶碗滴溜溜地轉了一個圈子。
楊楓擡起頭來,看着尉繚,道:“尉兄,你是兵家聖手,孝成王如今迫切需要的正是你這樣的人物。”
尉繚微眯着雙眼,神色淡漠地點了點頭。
范增眼前一亮,十指交叉,沉穩地道:“廉頗、李牧皆是宿將,孝成王從心理上就不接受他們,甚至面對他們時有一種難堪、畏懼。尉兄的出現,可不正中了孝成王的下懷。”轉向楊楓笑道,“公子,看來用不了多久,尉兄就要爬得比你還高了。便是趙穆,也會加緊拉攏尉兄,公子,屆時你恐怕還得助尉兄一臂之力······”
楊楓一笑道:“左右逢源,周旋其中,正可爲我們日後行動打下根基。當然,我會和尉兄起些牴牾,以堅趙穆拉攏之心。尉兄,你試着看看能否先將邯鄲的一部分軍事力量抓到手中。”
幾個人相視一笑,充滿了相得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