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黃昏,清角吹寒。
宋默回了城南殮屍房,正看到一輛驢車緩緩駛至殮屍司門前。
車伕戴着個斗笠,驢車上放着一個竹蓆卷。
縱使宋默見多識廣也不免稀罕,用竹蓆卷送屍上門的這還是頭一回見。
稀罕歸稀罕,宋默並沒上前搭話。
何也?
幹殮屍這行,總不能上前攬活吧?
這也忒不合規矩。
上了冷榻,倒也不覺得疲憊,索性閉目假寐。
過了沒一會兒,屋外傳來梆梆的敲門聲。
想來未到戌時,殮屍司竟已開始點卯。
打工人苦啊。
宋默開了門,外邊站着的並非點卯雜役,而是唐意。
“長寧縣的事情解決了?”宋默詫異的看着唐意問道。
“進去再說。”唐意倒也不客氣,直接邁步走了進去。
宋默趕緊關了門,唐意坐在木椅上揉着腦袋,顯然長寧縣的案子並不怎麼順利。
“案子查的怎麼樣了?”宋默明知故問道。
唐意搖了搖頭道:“長寧縣怕是出了狐妖。”
宋默一愣,旋即想到了嬰寧,青鳳,小翠……
定了定神,宋默沉聲說道:“既然出了狐妖,我看你還是別插手其中了,等姜婉怡辦完事讓她去操這個心吧。”
唐意搖搖頭沒有接話茬而是出聲問道:“你前日裡託人送的女人畫像是狐妖嗎?”
宋默如何看不穿唐意的心思,他是想趁這個機會還了姜婉怡的人情,所以即使碰上了妖祟他也不會輕易罷手。
“那女人媚術天成像是狐妖。”宋默斟酌一會兒開口說道。
唐意聰明,立即便聽出了宋默話裡的意思。
“你說畫中女人是像狐妖?”唐意皺眉道,這個像字便足以模糊概念。
可以像,可以是,也可以不像,可以不是。
宋默嘆了口氣坦然說道:“我也不清楚那女人的真實身份,不過,她的身上並無妖氣。”
兩個人沉默下來,最終還是宋默開口問道:“說說吧,你是不是尋到了什麼線索?”
宋默並不是無的放矢,唐意能撇下長寧縣來這裡找他定然是有所發現。
唐意也不隱瞞,直接就講出了昨晚張家老家主張長林講的那段因果來。
原來這張家百年大家,理應開枝散葉,兒孫滿堂。
但不知怎的,張家這百年來是一代比一代人丁稀薄。
到了老家主張長林掌家,眼瞅着日薄西山,偏偏只得有一個孫子。
因寄重任,張長林爲這個孫子起名爲廣,只盼得他廣播種子,讓張家得以延續。
怎料的天不遂人意,好不容易盼到張小廣成年,沒承想這小子一心撲在讀書做官之上,對兒女情長不怎麼上心。
張長林託人說了好幾門親事,聽說是一個比一個俊俏,但張小廣都不爲所動。
迫不得已,老家主人老成精想了個歪點子,他特意招來不少年輕貌美的丫鬟全都安排到張小廣院裡。
這些年輕的丫鬟自然知道老家主的心思,更何況張小廣是他唯一的孫子,以後張家家主之位還不是十拿九穩?
誰都想飛到枝頭當鳳凰,女孩們早熟最是知道男兒的心思。
整日裡這些個丫鬟們打扮的花枝招展,裙子薄衫是一個比一個短,一個賽一個的薄,身上的胭脂特意加了母丁香與紫稍花,最是勾引慾火。
可讓人意外的是,這張小廣整日目不斜視,頗有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堅定。
後來丫鬟們使盡了渾身解數,甚至不惜暖牀與他,但張小廣愣是不解風情和衣而睡。
宋默聽到這裡不由地嘖嘖稱奇,這是何人?
這分明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啊!
唐意卻是面色平靜,繼續講了下去。
久而久之,張小廣嫌院子裡這些鶯鶯燕燕過於吵鬧,竟自己搬到了張家大院後山的茅屋中去。
沒有伴讀,沒有伊人添香,只一老僕送三餐吃食。
老家主張長林見事不可爲只好作罷,這事傳出去之後還鬧的滿城閒話。
長寧縣本就多茶樓酒肆,不出半月,整個長寧縣便知道張家出了個不近女色的張書生。
一時之間,淪爲笑談。
張長林胸中雖氣,但也無可奈何。
時間一久,連老家主都不由得心中犯了嘀咕。
大周多有狎妓與狎優者,莫非自己這小孫不愛女色,偏近男顏不成?
就在老家主張長林愁的茶飯不思之時,奇事出現了,孫子張小廣一月之後竟帶回一個模樣美豔的女人回來,直言打算與她定了終身。
老家主張長林喜不自勝,心想這傻小子終於開了竅,又見了那女子之後更是喜上眉梢。
原來這女子不但模樣周正,言談舉止更是不像平常的小家碧玉,穿着考究一看便是大家小姐。
據張小廣所說,這女子名叫趙月淑,乃是江南大賈名門之女,來建安京城販賣布匹,不曾想遭了土匪,只有她一人僥倖逃的性命。
說到傷心處,趙月淑暗自垂淚,那模樣實在讓人心疼。
張長林當即做主,同意了這門婚事。
請來先生,翻開萬年曆,尋了個黃道吉日便定好了婚期。
趙月淑深知禮數,直言道自己雖然遭了土匪,但好在隨身帶着一件的狐皮大衣,此番正好可以當作嫁妝。
取來狐皮大衣展開一看,衆人不由地都呆了。
只見那狐皮大衣毛色如雪,乾淨光滑,點點靈韻附其上,絲絲道念遊其中,當是一件難得的至寶。
張長林眼力尚可,一眼便看出這狐皮大衣不是凡物,怎麼說也值上萬兩雪花銀來。
見趙月淑隨手拿出一物便是人間至寶,張家人更加確信這是一樁高攀了的好親事。
時光流水,很快到了吉日。
張家有心顯擺,特意將那狐皮大衣給裝裱了起來放在大廳令人觀賞。
趙月淑雖然心中不喜,但也沒表露出來。
婚禮當晚,外面來了個瘸腿老道。
老道穿着一件灰色道袍,身上打着不少補丁,兩個袖筒油光發亮,一副邋遢模樣。
老家主早有交代,凡是今日上門討喜錢的一律給上幾個銅板一碗肉。
無他,只爲討個吉利。
家丁遞上銅板,瘸腿老道卻是看都沒看一眼,而是用手抓了一把空氣放在鼻下聞了聞。
隨後老道冷冷的說道:“冤孽啊冤孽,人妖結爲連理,大凶之兆啊。”
家丁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心想人家好心與你佈施,這該死的老道非但不懂得感激反而詛咒起來。
家丁正待動手驅趕,這瘸腿老道卻是突然陰冷的開口說道:“回去告訴你們家管事的,新娘子不是人。”
家丁面面相覷,可再一擡頭,眼前卻是空無一人,哪裡還有瘸腿老道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