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午後,江南大劇院前人頭攢動車馬雲集,雖然大劇院滿打滿算只能容納四五百人,但很多人即便明知進去無望還是趕來湊熱鬧。
未時正,貴賓通道中拍下包廂的有錢人先進場進入包廂,然後便是通宵排隊買到票的那些普通百姓喜滋滋的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下進場。當鐵閘門關閉之後,裡邊絲竹之聲響起,外邊那些無緣進入的百姓們兀自不肯散去。他們詢問着今日幾場,是否還有票時,得到的是更爲讓人心碎的回答。首演只有一場,因爲這出大劇從頭到尾將演足兩個時辰,加上中間的休息和進出場,足足將近三個時辰。
和外邊的這些沮喪之人相比,劇院中的百姓卻一個個興奮的不行。落座之後,呼朋喚友,相互問候,叫着茶水點心上來,搶着爲熟人買單,鬧哄哄熱鬧非凡。
咚咚咚!三聲鼓點響起後,全場水鴨子般的嗡嗡聲立刻停息了下來,常來看戲的客人都知道,那是開演的前奏。前臺燈光亮起,兩名女子擡了巨大的戲牌立在臺口,金光燦燦的《西廂記》三個大字龍飛鳳舞的寫在上面,旁邊是工筆彩繪的一男一女的畫像,中間還有個明眸善睞的小姑娘的形象。
片刻之後,再三聲鼓響起,大堂之中燈火熄滅,舞臺上絲竹響起,幕布緩緩拉開。就像開啓了一個新世界一般,隨着幕布徐徐拉開,舞臺上一個春和景明的世界展現在衆人面前。寺廟遠山,花樹繁茂,流水飛瀑,蝶舞蜂鬧,美不勝收。
這還罷了,兩側粉刷的雪白的牆壁上也出現了光影投射的景色,這讓所有的百姓都驚訝不已。這正是林覺爲這一次西廂記的首演而拿出來的巨幅投影佈景的設置。雖然在這個年頭,想達到明亮的幻燈投影的效果很是不易,但林覺利用凹鏡聚光的原理,通過數十隻凹鏡的反射將燭火之光匯聚起來,達到可投射幻燈的效果。
強烈的光線透過彩繪景色的透明水晶鏡片,終於形成了投影佈景的效果。雖然不能做到色彩逼真極盡細微,但這個效果已經很令人稱奇了。配合着舞臺上的情節,一共製作了數十枚水晶微刻的彩色鏡片,在演出過程中將會循序更換。
二樓沿着大廳上沿多出來的一拍燈箱,原本是用來給戲園大廳照明的,此刻裡邊燃燒的燭火正從一個小孔中被匯聚而出,一道道光線斜向下方投射在白色的牆壁上,形成一幅幅連貫的精緻。
林覺這麼做,既是爲了營造氛圍,服務劇目,給觀衆們帶來更好的享受,但其實也是一種炫技。鑑於各大青樓都想來分一杯羹,要創立劇院演戲。作爲行業的開拓者,林覺有必要以此方式告訴所有人,江南大劇院是不可超越的,一個小小的燈光佈景,便可甩他們幾條街。
老戲迷們一本滿足,新觀衆們張大嘴巴。這便是江南大劇院的手筆,他們的佈景燈光永遠一流,此刻舞臺上和周圍的牆壁上的背景連接在一起,再加上一些實景的巧妙搭配,彷彿讓人置身於劇中情形之中。不僅僅是一個觀看者,彷彿便是劇中的一個旁觀者,正參與這場演出一般。
大智慧!大手筆!大製作!
大幕拉開,第一幕道場初遇正式開演。各色人物次第登場,美輪美奐的唱詞服飾人物造型紛紛亮相。絲竹樂音,宮調轉換,佈景輪迴,一切調度井然有序。觀衆們在極短的時間內便進入劇情之中,忘記了真實世界中煩惱悲喜,將情緒投入其中。這也正是他們來看戲的目的,他們便是要代入劇中人物,笑一場,哭一場,悲一場,樂一場,愛一場,或者是恨一場。
舞臺上,崔家道場。
張君瑞初遇崔鶯鶯。普救寺後園,二人賦詩相贈,愛意萌生。叛將孫飛虎叛亂,率兵搶奪鶯鶯爲壓寨夫人,老夫人許下諾言,殺退敵兵救出鶯鶯者便將鶯鶯許配於他。張君瑞挺身而出,鬥智鬥勇,穩住孫飛虎,搬來救兵擊退孫飛虎。
整個第一幕劇情緊湊,緊張激烈。前邊兩情萌生時氣氛曖昧情意纏綿,後面兩軍交戰時血光橫飛人頭滾滾。舞臺上利用紅綢布和道具人偶做出的特效逼真之極,胭脂水調製的血水噴濺之時甚至濺到臺下觀衆的臉上。兩側的投影背景極大的烘托了氣氛,那裡呈現的是累累屍骨,斷壁殘垣和屍山血海。
更讓人瞠目的是,舞臺臺側甚至佈置了火藥焰火,形成輕微爆炸的聲響,營造出硝煙滾滾的戰鬥慘烈之景。一衆觀衆看得魂飛天外,兩股站站,彷彿置身於殺氣騰騰的戰場之上,當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第一幕終了,大幕落下時,全場燈光亮起,百姓們豁然驚醒過來,一瞬間掌聲如雷,暴風驟雨一般的響起來,喝彩叫好之聲不絕於耳。喧嚷之聲幾乎掀翻了屋頂。
林覺坐在普通觀衆之中,微笑的享受着周圍暴風驟雨般的掌聲和歡呼聲,他頗有些洋洋自得。自己親自設計的這些東西能讓百姓們認可,雖是意料之中,但還是感到很高興。
無論是在這裡還是在後世,百姓們追求視聽享受,追求精神享受的心是一樣的,只是在這裡侷限性大了些。但林覺完全相信自己可以挖掘出他們的需求。唯一要擔心的是,這麼下去,百姓們的口味會越來越高,自己雖滿腦子創意,但侷限於這年頭的科技水準,怕是難以滿足他們。
短暫的休息之後,第二幕開啓。
劇情急轉,老夫人悔婚,張君瑞相思成疾。舞臺上呈現出的是一臺兩景不同的畫面。屏風相隔之下,左邊的張君瑞對燈長嘆唱着:“餓眼望將穿,讒口涎水空咽,空着我透骨相思病染,怎當他臨去秋波那一轉。休道是小生,便是鐵石人,也意惹情牽。”
百姓們又是可憐他,又被他的唱詞逗得鬨笑起來。那一邊,崔鶯鶯對月長嘆唱道:“碧澄澄蒼苔露冷,明皎皎花篩月影。碧熒熒短檠燈,冷清清、舊帷屏。燈兒不明,夢兒不成;風透疏櫺,枕頭孤另,一任寂靜……”
臺下觀衆默然以對,他們自然知道一旦老夫人不準,這兩人便再無機會。張君瑞的喘氣聲,捂着胸口的每一聲咳嗽,走路的踉蹌,以及揮灑在空氣中的藥草的味道,似乎都預示着他將不久於人世間。衆人都揪着心,默默的聽着臺上兩人相和的唱詞,心中思量着這一切該如何收場。
俏皮的鑼鼓點兒響起,舞臺燈光熄滅,一身紅色手握錦帕的小紅娘踩着鑼鼓點兒上場了。東邊看一眼,西邊瞧一眼,偷笑眨眼,刮臉叫羞,活脫脫一個鬼靈精。
百姓們既是詫異,又覺得新奇。在這等悲傷的氣氛之下,怎地忽然出來這麼個俏皮的人物來。
臺下林覺很是滿意,這紅娘是新招入的一個小姑娘所演,這角色很重要,而且要演好很是不易,林覺最擔心的就是她演不好,會讓整場劇目形成遺憾。但此刻看來,卻是多擔心了。這小姑娘的一顰一笑每一個動作,都純熟自如,看來在此之前,謝鶯鶯沒少花功夫調教她。
小紅娘終於敲開了張君瑞的們,一邊肆意的奚落着張生,一邊又爲他獻計傳書。然後再回崔鶯鶯屋子裡,打趣小姐的同時,不忘爲她鼓勁打氣。左邊跑到右邊,兩頭忙活,跑的滿頭大汗。還不忘站在臺口對着觀衆攤手自嘲道:“我小紅娘半夜裡這般忙活,也不知圖個啥。”
臺下百姓們鬨堂大笑,有人叫道:“圖的啥?圖的是跟你家小姐一起跟了那張生唄。”
臺上的小紅娘跺腳嬌嗔,可愛之極。
第三幕開啓,崔鶯鶯燈下苦等,唱了一段‘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 。 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後,張君瑞鬼偷偷翻牆而入。百姓們嚥着吐沫眼巴巴的等着好事,然而老夫人突然上場,呆在崔鶯鶯房中說東說西。臺下百姓罵聲一片,看着那張君瑞縮在房裡被老夫人的走動逼得東躲西藏,崔鶯鶯和小紅娘一邊遮掩一邊又幾次三番差點露陷的時候,更是滿場歡笑,驚呼笑謔之聲不絕。
有促狹之人在臺下叫道:“老夫人,那廝就在你背後的櫃子旁,你回頭便抓到他了。你這老夫人怕是眼瞎了,眼皮下看不見。”
臺下一片鬨笑之聲,有人罵道:“你這討厭鬼,見不得他人兩情相悅是麼?”
“就是,閉上你的嘴,非要叫人家露陷了不成麼?老夫人,天這麼晚了,快回去睡吧。”
臺上臺下互動不絕,笑聲滿堂。終於老夫人離去,衆人如釋重負。張君瑞如願以償,攜鶯鶯入帳享受春宵之時,觀衆們心滿意足。
小紅娘出來唱道:“看他二人,同入羅帷,把我紅娘推出門外,紅娘啊,你這是何苦啊。小姐啊小姐多風采,君瑞君瑞你大雅才。風流不用千金買,月移花影玉人來。今宵勾卻了相思債,無限的春風抱滿懷。花心拆,遊蜂採,柳腰擺,露滴牡丹開。一個是半推半就驚又愛,好一似襄王神女赴陽臺。不管我紅娘在門兒外,這冷露溼透了我的鳳頭鞋。哼!”
小紅娘一跺腳,嬌嗔而走,大幕落下。臺下笑聲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