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你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你想幹什麼?你想挑撥我和爹爹,以及我兄弟之間的關係麼?你休想!”江金富冷笑道。
林覺搖頭嘆道:“少島主,是你自己要問的,我只是說出我所知道的實情罷了。少島主剛纔不是一直想要知道我看到方纔景象時有什麼感想麼?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很震撼,我很驚訝。你們不是官府口中的所謂海匪,你們確實有能力開闢一番事業,甚至可以和朝廷一爭高下。但這一切其實跟你少島主沒什麼關係,哪怕將來你爹爹得了天下當了皇帝,跟你也沒多大關係,你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我想到了這些,所以不想說出來,怕你少島主聽了心裡不痛快,怕得罪了你。”
江金富默默的站在那裡,嘴脣微微有些發抖。林覺的話句句挖心窩子,他恨不得拔出腰刀對着林覺一陣亂砍,讓這個可惡的傢伙閉嘴。可是他卻知道,林覺說的話並非是胡言亂語。他說的都對。島上氣象再好,兵馬戰力再強又當如何?自己從中撈不到半點好處,好處都是別人的。將來自己兩個弟弟中的一個或許會成爲接班人,這個人永遠不會是自己,因爲爹爹眼裡根本沒有自己。
“閉嘴,你給我閉嘴。我明白了,你是挑撥離間。你想活命,所以你想挑撥我們的關係。呵呵呵,你這小子,滿肚子的壞水,我不會上當的,你休想,你死定了。”江金富咧嘴呵呵笑了起來。
林覺嘆了口氣道:“罷了,當我什麼都沒說便是。我殺了你弟弟,你以爲我還存活命之念麼?我都要死了,我挑撥你們父子關係作甚?你信也罷不信也罷,跟我毫無干系。我只是替你不值罷了。你若覺得我說的都是胡扯,你大可去問問你爹爹,你便直接問他,將來他會不會將島主之位傳給你。你就這麼問,看你爹爹怎麼回答。你們是親父子,有什麼話不能問的?我若是你,便是死了,也要問清楚這件事,免得自己像個傻子一般的被人糊弄。你弟弟金貴說的話你也可以查證,遠的不說,那位高大寨主便在場,還有她旁邊的那幾名女衛,你大可去問,看看我有沒有說瞎話。”
江金貴面色陰沉的像鍋底一般,沉默着喘息着。林覺閉上了嘴,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多說反而適得其反。林覺只是要在江金貴的心裡種下個種子,此時此刻,只要有絲毫攪亂對方山寨之中關係的可能,林覺都會毫不猶豫的去嘗試。正因爲如此,林覺才編造了江金貴臨死前的那些話去刺激江金富。
當然,林覺也並非胡言亂語。來之前,杭州府衙,樑王府提供的關於海匪的情報,關於海東青的情報林覺都認真的研究過。海匪中也有叛變和被擒獲之人,這麼多年來,每年都有海匪被擒獲,他們的供詞加起來堆滿了一大櫃子。林覺可是花了一天時間,將這些供詞和情報一頁頁的讀過。林覺絕不會毫無準備的來海島上,他甚至連海東青手下的海匪頭目們的名字生平經歷都已經研讀的一清二楚,更別說是海東青的大兒子江金富了。
“你們一直說個不停的在說什麼?”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林覺和江金富都嚇了一跳,扭頭看時,只見不遠處,海東青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江金富嚇得的腿都開始哆嗦了,卻聽林覺笑道:“江島主,少島主問我對剛纔海匪兄弟們的表現的看法呢。我只能說,江島主當真雄才大略之人。一羣海匪能訓練到如此地步,朝廷官兵也莫能敵了。”
“對對對,兒子說的正是這事。教他也知道知道,我山寨兄弟的威風。”江金富忙道。
林覺笑的更燦爛了,江金富沒有拆穿,反而順着自己的話說,那便說明,自己剛纔的那番話起了作用了。那顆種子已經開始發芽了。
“叫你看着他,可不是要你跟他談天說地的。咱們山寨的威風,倒也不用此人來讚揚。聽到了麼?”海東青喝道。
“是是,兒子知錯了。”江金富心中咒罵着低頭應道。
……
靜夜之中,繁星滿天,海濤聲聲。
龜山寨衆人落腳之處的房舍中漆黑一片,更無一絲光亮。林覺的房間裡其實點着一盞燭火,但此刻門窗之上都掛上了布簾遮蔽燈光,連板壁之間的縫隙都塞上了布條。黑暗之中,十幾名女衛的身影在暗處遊蕩,將屋子內外把守的嚴嚴實實,以防有人窺伺。
燭火之下,林覺和高慕青頭抵着頭湊在一起,說話的聲音低如蚊吶之聲,不像是商談事情,倒像是一對竊竊私語的小情侶在密語私情。
然而兩個人談的事情卻一點也不柔情蜜意,兩人是將今日白天各自所探聽到的內容彙總在一起,從中篩選有用的和可信的信息進行歸納。高慕青今日跟隨海東青等人一起遊覽,雖然可以隨意的觀望,但海東青許興等人卻並沒有讓高慕青得知更多的內容,所以高慕青只說了三五條便結束了。
但輪到林覺的時候,那便一發不可收拾了。林覺一邊低聲說一邊用筆在紙上圈寫,一二三四五六七……,一直寫了十幾條內容,每一條都是島上的駐軍、碼頭所在和各個箭塔工事的位置。甚至是兵種的配置,相互間的救援通道的圖形。總之,林覺所描述的內容比高慕青所知道的多了很多,也詳細了很多。
“你怎麼知道了這麼多?你是怎麼知道的?”高慕青張着小嘴驚訝的問道。
林覺微笑着將今日和江金富的一番交鋒的事情說了出來,並且將自己故意挑起江金富心中不滿的意圖也告知高慕青。高慕青更是驚訝不已。果然,不能給林覺任何機會,否則他定會施展手段攪的天翻地覆。上次在龜山島,在沒有絲毫機會的情形下,他也是這麼幹的,通過對劉大寶的誘惑和套問,最終嗅出了老寨主之死的不尋常,從而成功的讓自己和他攜手殺死了江金貴。這一次看起來似乎他又要故技重施,想造成海匪內部的矛盾,從而坐收漁利了。
“林覺,你這麼做固然是有可能挑起紛爭,但也極爲危險。萬一那個江金富將此事稟報給了海東青,海東青一定會立刻殺了你。到時候我怕是根本阻攔不住,那便只能破釜沉舟和他們同歸於盡了。對整個計劃是沒有好處的。你想過沒有。”
出乎意料的是,高慕青這次並沒有支持林覺的行動,反而很是擔心。
林覺低聲笑道:“你放心,來之前我做了大量功課,這纔敢這麼做。我其實並沒指望着江金富敢於做些什麼,我只是想讓江金富對我有些好感,這樣通過江金富之口可以得知更多的消息。江金富他也造不起來反,他沒有這個實力。但是他畢竟是海東青的兒子,核心的秘密和消息他還是知道的,我只想得些好處。至於你說江金富會告密,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今日他隨着我的話頭遮掩,便說明他不會去告密。總之是無妨的。”
高慕青嘆道:“我不懂你的心思,但你既然做了,必然有你的道理。況且,你確實得到了太多的消息。咱們還是做些正事,將這些消息篩選一番,然後送回寧海軍水軍大營。屆時可做參考。”
林覺點頭,當下高慕青從懷裡取出一隻小瓷瓶,倒了幾滴紫色的汁液在瓶蓋裡,用一根極細的眉筆蘸了藥水開始在一小塊羊皮紙上畫圖。林覺在旁低聲的輔助提醒,不片刻間,半個巴掌大的羊皮紙上便呈現出一副淡紫色的地圖來。上面用螞蟻大小的字跡和圖形標註了碼頭箭塔兵馬的位置以及道上他們所知道的通道。特別註明了東邊的那座可觀察方圓數十里海面情形的小島的位置功用以及兵馬的人數和作戰的方式。
統統標註完畢之後,高慕青用纖細的手指拎起羊皮紙來在燭火旁烘烤,隨着火焰的炙烤,那上面的字跡和線條逐漸消失,進而看不見一絲一毫的痕跡。之後高慕青才小心翼翼的將羊皮紙捲起來塞進一小截竹筒裡。
“我去放鴿子啦。你早些睡吧。明日一早他們要找我談判那第三條派駐兵馬的事宜,我恐怕要到午後才能回來見你,你不要着急,明日起的遲些也無妨。”高慕青輕聲道。
林覺微笑點頭道:“你也小心,放鴿子的時候要避開東面的哨探。還有,記得給鴿子身上抹上藥,海鷹海鷗這麼多,別被這些扁毛畜生給捉了。明日你談判的時候還是以拖延爲主,實在不行你就……”
“掀桌子是麼?”高慕青噗嗤一笑。
林覺點頭如啄米道:“對,掀桌子,這時候你掀桌子他們是不會發火的,儘管掀桌子。但記得要小小的讓步,讓他們感覺你在慢慢的服軟。”
高慕青抿嘴一笑,轉身離去。林覺呆坐片刻,噗的一聲吹滅燭火,沒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