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衛幼容面露痛苦之色,綠舞的話刺痛了她。她搖頭嘆道:“你既如此恨我,你可以親手爲你養父報仇。你今日可以便殺了我。你殺了我便是,反正我生無可戀,我的女兒都不認我了,我還有什麼指望?早些死了便是。”
綠舞叫道:“你當我不敢麼?你殺了我爹,我便能殺你報仇。”
林覺輕聲道:“綠舞,不要這麼跟娘娘說話。不管你承不承認,她總是生你的親生母親。你又怎能弒母?再說,她對你還是真心實意的好的。”
綠舞叫道:“她從小便將我送人,殺了我爹爹害得我家破人亡,哪裡對我好了?”
林覺輕聲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娘帶着你們姐弟幾個能逃走,那是她故意爲之。倘若她絕情絕義,你全家當活不過那一晚。”
容妃嘆息道:“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一個不相干的人最明白我的心思。是的,本來最穩妥的辦法是將陸府上下全部殺了,因爲我知道陸夫人也是隱約知道內情的。可是虎毒不食子,我怎能對我的親生女兒下手。所以我便讓他們故意放火,派人警告陸夫人即刻逃走,遠走高飛。她們留在京城也遲早會被太子抓去詢問,我只能將她們嚇走。我知道這樣會留下禍根,但我只能這麼做。倘若我能將綠舞留在身邊,倒也不用顧忌了。可惜我不能。我需要那女人活着照顧綠舞。可沒想到她最後將你給賣了。這幾天我偷偷派人去找過多次,可是一點線索也沒有。綠舞,娘對不住你,可是娘並非對你絕情絕義。”
綠舞扭頭不理,此時此刻容妃半句辯解的話她都不想聽,她恨死眼前這個女人了。
林覺上前爲容妃沏了一杯熱茶,又點起了一盞燭臺照亮昏暗的包廂。此時此刻,新劇已經落幕,觀衆早已散去。偌大一個劇場空空蕩蕩,光線幽暗,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一個人。
“林覺,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知道是我殺了陸非明的?難道外邊有什麼消息流傳不成?”容妃冷聲問道。
林覺沉聲道:“娘娘,正是因爲綠舞的娘能帶着她們脫身逃走,我才排除了太子下手的可能。能對綠舞她們網開一面的必是有所顧忌,因爲沒有理由殺了陸非明之後卻留着他的家人。特別是綠舞,她活在世上是最大的證據。要消除一切威脅,除了陸非明,綠舞也應該被殺了纔是。所以我想這個人只能是娘娘了。只有娘娘纔不會傷害綠舞。虎毒不食子,唯有娘娘纔會讓自己的女兒活着逃走,哪怕會留下禍患。”
容妃緩緩點頭,輕聲道:“你很聰明啊,果然不同凡響。瞞得了那麼多人,還是沒有瞞得過你。”
林覺輕聲道:“娘娘,你對以前做過的事情有過後悔麼?你殺陸侍郎的時候便沒有一絲的猶豫麼?”
容妃輕聲道:“我不後悔,但親手殺了陸非明,是我這一輩子最爲痛苦的抉擇。他死後,我哭了三天三夜。我對天發誓,下輩子我願意將這一切都奉還給他。下輩子我給他殺了,便算公平了。你問我有沒有猶豫?當我下了決定後,便再無猶豫了。因爲他死了,保全了我,保全了綠舞,保全了他的兒子。我的周圍全是野獸,我不能猶豫,也不能軟弱。”
林覺輕聲道:“然則,你終究沒能保住他的兒子。三皇子郭昊還是死了。他是怎麼死的?你怎麼沒好好照顧好他?不會又是你殺的吧,是不是他越來越像陸非明,你覺得受到了威脅,所以殺了他?”
“你胡說什麼?我怎麼會殺了我的兒子?我受盡折磨冒了巨大的風險爲的什麼?不就是爲了有個兒子麼?我怎麼會殺他?”容妃啞聲怒斥道。
林覺咂嘴點頭,確實,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這個子嗣引發。陸非明的死從根本上來說也是因爲他。容妃怎麼可能殺了郭昊。
“郭昊是病死的。哈哈哈,你信麼?我百般呵護他,上上下下對他保護備至,他卻吃壞了肚子病死了。你信麼?”容妃忽然有些癲狂的笑了起來。
林覺皺眉道:“娘娘是何意?”
容妃收斂笑容,聲音冷如寒冰。
“你知道麼?郭昊是被人害死的。他們感到了威脅,他們知道太子最喜歡郭昊,他們擔心郭昊將來會當皇上。郭昊十歲那年中秋,他跟我們一起在後園吃月餅賞月,回來後便說肚子不舒服。然後便開始上吐下拉。府裡的太醫,宮裡的太醫,城裡的名醫都請來了,就是不知道什麼緣故。後面幾天,整個人拉的皮包骨頭,吃什麼都吃不下。不久後,便眼睜睜的看着他……死了。”容妃淚水滾滾而下,低頭痛哭。
忽然她又擡起頭來咬牙道:“那天晚上的月餅都查了,沒有異樣。府里人說是中了邪魔,被勾了魂索了命。放屁,都是胡扯。要索命也是找我索命,十歲的孩童跟誰有仇怨?我暗地裡查問,後來後園澆花的一個婆子說,那天晚上她看見梅妃遞給三王子一塊糕餅,三王子吃了下去。我懷疑必是那賤人害的我兒殞命。可惜我找不到證據,也不敢輕舉妄動。但我知道一定是她,我的直覺告訴我,一定是她。這個賤人,我一定不會放過她。但有機會,我一定要報仇。等着,都給我等着。所有傷害過我的人,我都加倍奉還。”
林覺驚愕的張大嘴巴,隨口一問,居然問出如此勁爆的事情來。郭昊之死居然是一場爭鬥的犧牲品。倘若當真是如容貴妃所言,郭昊深得郭沖喜歡,那麼這件事卻也有可能發生。除了郭昊,對另外兩位皇子可是大大的有好處的。只是這件事離奇,林覺此刻無暇去考慮此事。
“娘娘,這件事您怕也只是猜測,並無實據。此事太過重大離奇,娘娘還是查清楚再說。否則將又是一場波瀾。”林覺輕聲道。
容貴妃冷笑連聲道:“我當然不會亂猜測,我知道是那賤人動的手。若非我看的緊,照顧的周到,我昊兒都活不到那麼大。她們早就想對我昊兒動手了,我心裡都明白。從他生下來那天起,他便是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還需要什麼證據?內中情形我還能不知道麼?”
林覺沉吟不語。從動機上來說,梅妃想害了郭昊是有可能的,但是畢竟林覺不知內情,並不能判斷真實情形,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林覺,我們做個交易如何?”容貴妃忽然瞪着林覺道。
林覺愣道:“什麼交易?”
容貴妃道:“你們不是希望我幫你們在太后面前說話,讓王爺渡過這一關麼?我可以幫你們,而且我的話在太后面前還是有些份量的。但你們想用以前的事來脅迫我,那卻是休想。如果你能答應我的條件,我可以幫你們。”
林覺皺眉想了想道:“娘娘說說看。”
容貴妃點點頭,看向綠舞道:“綠舞,你心裡對我惱恨,我也不怪你。畢竟當年是我對不住你。但是你要明白,當我那天在宮裡跟你重逢的時候,我簡直要快活瘋了。老天爺還是開眼的,他讓我女兒活了下來,還遇到了如意郎君。天可憐見,我衛幼容做了許多錯事,卻沒報應到我的女兒身上。我開心的要命。娘什麼都沒有了,這世上只有你了。你能不能原諒我,叫我一聲娘?你打生下來還沒叫我一聲呢,我想聽你叫我一聲娘。”
綠舞垂着頭一言不發,手緊緊的攥着林覺的衣袖,倔強的咬着下脣。很明顯,她是不肯的認容貴妃的,不可能叫她‘娘’。爹爹便是被她殺了的,就憑這一點,綠舞便不會原諒她了。更不要說打小便被拋棄的怨恨了。
容妃等了半晌,失望的嘆了口氣。林覺在旁沉聲問道:“娘娘,你所提的條件便是此事麼?你要綠舞和你相認?”
容妃吁了口氣,輕聲道:“不是。她即便不認我,我也是她的孃親。無論如何,我生下了她,給了她一條命,她若不認我,那是她不孝。我雖然做錯了很多事,但是不能否認我是她的孃親這件事。”
林覺心道:果然是能動手殺了自己情郎的女人,果非一般女子所能相比。兒女情長這種事並不能成爲她的羈絆。或許也是多年來生存的環境造就了她這種性情。也幸虧是個女子,若是個男子,怕也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
“林覺,我的條件很簡單。你只要答應我,替我殺了呂中天父女,我這一次便幫你向太后進言,保王爺渡過此劫。莫以爲我不知道皇上對王爺的態度,但抓住了王爺的把柄,皇上怎也會讓王爺脫層皮的。我要你爲我死去的昊兒報仇,讓他們爲此付出代價。而且我沒能保住昊兒,陸非明在泉下定會恨我,我也要對他在天之靈有個交代。”容妃娘娘咬牙輕聲道。
林覺嚇了一跳,皺眉道:“娘娘,你未免太高看我了。我何德何能可以撼動呂中天他們?”
容妃冷笑道:“那是你的事,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總之我要你幫我做這件事。你也莫要自謙,我知道你的本事。你以前做的事我都知道。你明明有好的前途,只是你不肯妥協罷了。否則你現在應該是朝廷的紅人了。在變法一派中,你本可以成爲嚴大人和方大人之下的第三號人物的。若是沒有和方敦孺嚴正肅翻臉,你現在起碼是個侍郎了。這些本宮也不多說了,那是你自己的選擇。本宮會給你幫助,就像去年將你從崇政殿說書的公房裡調出來一樣,本宮還是可以爲你在皇上面前出些氣力的。不過主要還是在於你自己。我要你幫我殺了呂中天,殺了梅妃。其他的一切好說。”
林覺皺眉道:“娘娘,這件事我恐怕做不到。你這是強人所難。你要爲三皇子報仇,大可藉助他人之力。譬如你們衛家的勢力,太后的勢力。”
容妃冷聲笑道:“能借他們之力,還等到今天?我衛家沒出一個能人,我兩個叔伯都已經故去了,六名堂兄弟都是紈絝之人,只知道吃喝玩樂。否則太后又怎會寄希望於我爲皇上誕下皇子,那樣的話我衛家倒還能保住幾代榮光。他們沒一個能幫上我的。太后那裡我也不能說實話,太后雖然疼我,但這種事她絕對不會幫我的。我也沒證據證明我昊兒的死是呂中天父女密謀所爲。倘若有證據,我還用如此隱忍麼?”
林覺咂嘴道:“容妃娘娘,我不想騙你,我大可一口答應下來糊弄你,可是我不想這麼做。此事超出我能力之外,我恐怕做不到。我不能答應你。”
容妃娘娘冷笑道:“你想糊弄我卻也做不到,你答應了我便要立下字據,寫下保證。我豈容你空口無憑。你不肯答應,那這一次樑王府便要倒黴。那也由得你。”
林覺沉聲道:“樑王爺倒臺了,你便能脫了干係麼?你之前做的事足夠你衛家滿門抄斬之罪了。莫以爲你便能獨善其身。”
“那便一起完蛋。你以爲我還有什麼指望麼?我唯一的女兒都不肯認我了,我還有和指望?我孃家都是一羣酒囊飯袋,一羣吸血蟲,我對他們也不抱任何期待,大夥兒一起死了乾淨。”容妃娘娘尖聲叫道。
林覺翻了翻白眼,這個女人着實有些瘋狂,行事不可理喻。自己之前還以爲拿以前的事脅迫她,她必可就範。但現在看來,是自己失算了。是自己沒想清楚,一個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行掉包計的人,一個連自己的情郎都動手誅殺的人,豈能以常理揣度?還是自己的考慮不周。
事到如今,要想今日之事能有個結果,林覺似乎只剩下一條路可走了。
“容妃娘娘,既然如此,我只能答應你了。不過我林覺從不對沒把握的事情做十足的承諾。我只能答應你,我將盡力而爲。畢竟,呂中天權勢熏天,梅貴妃又是皇上的愛妃。我便是向你拍胸脯保證,你也不會相信我能做到。你倘若非要我向你保證一定能做到,或者是限定我時間什麼的,那我真的沒法保證。”林覺沉吟道。
容妃搖頭道:“你倘若信誓旦旦的說能做到,我又怎會信你。我只要你全力而爲,不希望你敷衍我。你能說出這番話,讓我對你反生信任。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知道你現在做不到,但假以時日,你便可以。你放心,我會幫你的,皇上和太后面前,我的話還是有些用的。你也看到了,你能去開封府任職便是我替你美言之故。我可以等,三年,五年,甚至十年都可以。只要在我死之前,能看到他們父女死了,我都可以等。十年我都忍下來了,再多個十年又如何?”
林覺沉聲道:“好,既如此,我便答應了。但我不會留下任何的保證和誓言。倘若你要我寫下字據保證,那麼此事就此作罷。我也並沒要求娘娘寫下保證書承諾一定會讓樑王爺渡過這次難關。因爲我知道娘娘只要答應了,便一定會去做。”
容妃皺眉看着林覺,沉聲道:“你無非是不想留個把柄在我手裡罷了。”
林覺點頭道:“娘娘可以這麼想。合作的基礎是信任,如無信任,便只有猜忌,那麼什麼事都做不成。”
容妃沉吟片刻,點頭道:“好,我相信你。不信你,我也無人可信。我今晚便去見太后,在事情惡化之前,我會勸說太后出面的。不過萬事無絕對,我也不能把話說滿了,倘若太后不肯出面,你們也不要怪我,我一定盡力便是。”
林覺伸手入懷,取出一封信箋來遞給容妃道:“關鍵時候娘娘可以拿着這個給太后瞧瞧,告訴太后樑王爺是爲了大周的江山社稷,絕非是胡作非爲。或許會有轉機。”
容妃皺眉道:“這是什麼?”
“這是杭州百姓萬人血書聯名簽署的控訴書,上邊歷數康子震在杭州的斑斑劣跡,以及新法給百姓帶來的災難。”林覺道。
容妃娘娘愣了愣,點頭道:“看起來你們摸準了太后的脾氣,準備的很充分。你們從一開始便篤定本宮會替你們去遊說是麼?”
林覺道:“然則,還是沒想到,娘娘並非我們想象的那種人。娘娘倘若是個男子,必成一番大事。”
容妃娘娘冷笑連聲,將那份信放進袖子裡藏好。沉聲道:“我該走了,耽擱的太久了。不能再耽擱了。”
林覺躬身行禮道:“車馬已經備好,娘娘這便可以移步上車了,天黑之前必能回宮。”
容妃娘娘點點頭,舉步朝外走。林覺躬身道:“恭送貴妃娘娘。”
容貴妃轉回頭來看着垂首站在角落裡的綠舞,輕聲道:“綠舞,你不送娘回宮麼?”
綠舞沒有擡頭,沒有任何的表示。泥塑木雕一般的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容貴妃等待片刻,終於嘆息了一聲,邁步而出。包廂外,王妃跪地磕頭,容貴妃似乎沒看到她一般,在兩名王府衛士的護送下,下樓出門,坐上馬車,在暮色漸起的街道上疾馳而去。